黑刖一个利落的后空翻,持剑优雅地落到了地上,身后一棵大树便被切开了好几截,尽数倒向了另一边。这套剑法终于练成了,黑刖首先想到身后的忧儿:
“忧儿!你看,我练成了!”
却见忧儿俯身从地上拾起了什么,若有所思地问道:“你一直留着这束黑发?”忧儿记得这束被红色绸缎包裹着的黑发,那是遗留在圣王寝室内,前圣王的东西。她刚刚瞧见它从黑刖的身上掉出来了。
“是啊。”黑刖不以为然地回答,却在接过黑发后,小心地将其放入自己的内衫中。
“你一直带在身边?”
“嗯。”黑刖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一边舞动着手中的剑,心里想:要是刚刚用这个力度和方向耍去的话,威力是不是会更大一些?
“为什么?”直觉这一定有什么故事,同时也跟那个从小便被黑刖抓回来,叫豫宁的小女孩有关。
“嗄?”是不是这样反手会更顺?黑刖继续挥舞手中的剑。
“刖儿!”不满被忽略,忧儿使劲敲了敲黑刖的脑袋,想要夺回他的注意力。从什么时候开始,黑刖变得这么高的?现在要打他的头,没有以前顺手了,要举高才行。
“哎呀!”黑刖夸张地抚头叫喊:“干嘛打人?”
他根本就没在听人家讲话嘛,忧儿不满地蹑高了脚跟,才能够得着他的耳朵。她拽紧了黑刖的耳朵,在他耳边大声地喊道:“我问你,为什么要留着这束黑发!”
黑刖忍不住弹开了一丈远的距离,还用手抠了抠耳朵,还好没聋,赶紧表明立场:“听见了听见了。”用得着这么大声么?
忧儿双手叉着腰,完全不顾女孩应该具有的温柔婉约的形象,指控他的不是:“你刚刚明明心不在焉!”
黑刖觉得委屈极了,只好赶紧回答那问题:“那是前圣王给丑八怪母亲的头发啦,代表她就是他的发妻的意思,可是那女人竟然不领情,将它一直遗忘在小案上。这是前圣王的遗物,我能从这束黑发中感受到他当时的坚决和不悔,所以就替他保留了,有一天我一定要亲手杀了那女人,将这束头发跟她一起长眠。”他其实是被前圣王的深情感动了,这是记忆之珠中他留下的唯一一滴眼泪,也是历代圣王中唯一不顾反对,而拥有的刻骨铭心的爱情。
“你羡慕他?”假如说黑刖对那女人的是恨,那么他对前圣王呢?忧儿怀着不该有的一丝侥幸,希望能得到黑刖肯定的回答。
可是男生永远比女生反应迟钝:“羡慕?说不上吧?只是被他感动罢了。”毕竟能冲破千百年的规定,不顾自己的生死,甚至为了得到一个女人而想要跟自己原本的一切抗争的人,不多吧?不对,是为了得到两个女人?前圣王的记忆中分明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而且,他还为了另外一个女人,砍下了自己的一只手臂!等等,怎么黑豫师父跟前圣王一样,失去了左手?迟钝的黑刖竟然现在才发觉,可他却在想:师父武功这么高,难道也是为了女人才自毁左手的吗?这样看来,笨的男人也不少。
“那,”忧儿继续追问:“你以后假如碰见了一个你喜欢的人,你会怎么办?”期盼的眼神看着黑刖,可惜黑刖没发觉:
“怎么办?喜欢就喜欢啊,需要怎么办吗?”
瞧见黑刖一脸天真的模样,忧儿就知道他想的跟自己的不一样,她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说:“我是说跟前圣王一样,不可自拔地爱上一个女人啊。”
“呃……”这个问题他还真的没有想过,于是随口说道:“也许会将这束黑发送给她吧。”代表他跟前圣王一样爱上了她啊。
真的吗?黑刖不经意的回答,却让忧儿看着他胸前的内襟出了神,她忽然很想得到内襟里边的那束黑发。
毫不犹豫,愿望便脱口而出:“把那束黑发给我好不好?”
看着忧儿分外迷离的眼神,眼神中带着的期盼黑刖说不上那是什么,怎么感觉忧儿不一样了?不但身材矮小了许多,就连嫩白的水脸此刻都有了不知名的红润。【作者注:其实忧儿不矮,她跟豫宁一样,将来都会有169高,只不过从前黑刖跟忧儿一般高,现在自己拔高了,所以才觉得忧儿矮。】
“忧儿,你怎么脸红了?”抛出疑问,却换来了一记飞脚。忧儿卯足劲踹了黑刖一脚,不满他的指正,恼羞成怒:
“给还是不给?!”
“好痛……”黑刖做势揉了揉被踹的小腿,其实根本就不疼,只是忧儿总喜欢对自己臆气指使,他便满足她。
“不准喊!快拿出来!”忧儿趁他俯身揉自己的脚,再敲了他的头一记。
黑刖发飙了,他喊:“我是圣王耶!”难道她不知道该如何尊敬圣王吗?
又是一记重拳,忧儿的耐性有限,尤其是这种厚脸皮的事情,难道他就没听出来自己的意思吗?
她说要那束黑发,其实是要别的东西啊。
黑刖作出受伤了的表情,为什么在忧儿面前他圣王的威严总是驶不出来?根本没把她说要那束黑发的话放在心上,白了忧儿一眼,双手放在胸前,摆明不理她,觉得她根本就是在无理取闹。
忧儿等待这回答等得太久了,骄傲的她扭曲了黑刖的意思:“真的不能给我吗?我就不可以吗?”
“???”什么不可以?
女孩子的眼泪说来就来,当黑刖发觉忧儿在哭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忧儿抹着眼泪,转身便跑。
黑刖一脸愕然,根本不知道自己刚刚做错了什么,害忧儿居然哭了起来?
他以最快的速度上前抓住了忧儿的手,让她面对自己:“怎么了?忧儿?”连说话都是战战兢兢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把她弄哭了。
忧儿的眼泪却象掉了线的风筝,根本制止不住,她哭着朝黑刖大喊:“为什么不可以把黑发给我?难道我就不能成为那个你爱的人吗?我虽然不是圣女,可是我可以是你爱的人啊!”一字一句的控诉,反而让黑刖的脑中一片空白,看着忧儿的眼泪,他就更没有办法思考了,他根本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是此时心中看见忧儿流泪的不舍和自责,又是什么原因?
忧儿的表白,居然换来了黑刖的木然,她就更加伤心了,难道说一直以来,从小经历的一切,他对自己的保护,都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吗?
挣脱了黑刖的大手,忧儿再次跑走了。
这一次黑刖没有去追,因为他生平第一次发现,忧儿跟自己不一样,她会哭,就跟水做的一样,可是炮轰他的,却是她刚刚的指控:难道我就不能成为那个你爱的人吗?
爱人是什么感觉,他真的不知道,此时脑海中浮现的,只有刚刚忧儿含泪的双眼。
他是圣王啊,从小爱者就说,圣王没有婚姻,只有责任;爱者还说,除了圣女,他谁都不许爱;爱者还说,绝对不能步前圣王的后尘……
就因为从来没有想过,所以黑刖才更慌了,心底里不希望忧儿哭泣的那一部分,又是什么感觉?想着想着,黑刖转身跑到城堡中,找到了爱者,他紧张地抓着爱者的双肩,问道:
“爱长老,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爱者抬头看向黑刖,这才发现黑刖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的?居然要抬头才能迎上他的目光。怎么历届圣王都长这么高大?记忆之珠还真会挑人啊。不对,刚刚黑刖问的是什么问题?!
“我不是从小就告诉你了吗?圣王不能有爱情,除非圣女出现,哪怕你将来不爱圣女,你也必须跟她成亲,换句话说,无论你多么爱一个女子,你跟她都不可能,难道你想步前圣王……”
还没等爱者唠叨完,黑刖就跑远了,这一次他找到了师父黑豫:
“师父,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黑豫正在劈柴呢,听见这个问题,他徐徐地看向竹屋的方向,然后又从怀里取出了木像,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满是皱纹和疤痕,披着黑纱的脸,久久没有回答黑刖的问题。因为十五年来的感觉太多,他根本不知该从何说起。
黑刖受不了这样的黑豫,心里正着急忧儿不知道躲到哪里哭呢,转身没有等待黑豫的回答,就又跑远了。
这一次,他来到山坡上,先是看见蹲在地上正抱着一只老鼠,指着小猫义愤填膺的豫宁:“小黑!你不乖喔,不是说过不能伤害其他小动物的吗?你看,你把人家咬成这样喔!”敢情她是正在为一只老鼠责备起她家的小猫来了。
心烦意躁的黑刖最看不顺眼的就是她这样的“造作”,只不过是一只老鼠,干嘛还要为它伸张正义?他上前一声不响地往豫宁的手上踢了一脚,老鼠随即一瘸一拐地逃窜,豫宁重心不稳,跌在了地上。
她还没反应过来,却见黑刖伸手就用一股气,将逃窜的老鼠击毙。
豫宁掩嘴惊呼,不敢相信黑刖刚刚所做的恶行,他怎么能如此恶劣?这一次豫宁没有哭,她瞪红了不可饶恕的眼,想要指责他的罪行,却见他很快便跑远了。然后,豫宁才如泻了气的皮球般,蹲下身子看着粉身碎骨的老鼠,默默地流起了眼泪来: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终于找到丑婆婆了,她在荷花池边,见黑刖气喘吁吁地跑来,她才站直了身子。
黑刖单刀直入:“丑婆婆,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这个年轻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香宁若有所思地看向他,给了他一个很好的答案:“爱人是一种给予,想要他得到幸福,然后自己便也幸福了。”这当然是教育孩子最官方的回答了,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在爱情面前,她也曾经执着和自私过。回想当初就在这镜海边,在姐夫将死之时,他还让自己别告诉已经失忆了的姐姐他是谁的时候,香宁就深深地明白,什么叫爱情。
“是给予?”黑刖纳纳地重复着这个答案,似懂非懂:“看见她哭心里就不舒服,想要永远保护她,这属于给予吗?”
香宁一阵错愕,她马上明白了孩子的意思,想深了一层,豫宁手中具有日月镯是不争的事实,而黑刖从小就爱牵着忧儿的手,香宁不是没有察觉:
“不属于。”她坚定地否决了黑刖的疑问:“想要保护别人的心情很多人都会有,比如说母女之情、姐妹之情、兄弟之情,甚至朋友之情。”现在制止,应该还来得急。
黑刖呆了,真的是这样的吗?不想再听下去,他抿紧了嘴唇,转身没有告辞便走远了,他来到了忧儿林中,果然找到了忧儿。
走到了屈膝抱着自己的忧儿跟前,忧儿明知道他来了,都没有抬头看他。
黑刖捏紧了拳头,变得不知所措起来,刚刚忧儿含泪的控诉,还历历在目:难道我就不能成为那个你爱的人吗?
没有更多的犹豫,黑刖自内襟取出了那束黑发,蹲下身子,一手轻抚忧儿的头,一手将黑发递了上前,用从未有过的温柔的嗓音,轻声却郑重地说道:“送给你。”
抬起泪眼,忧儿不相信地看着黑刖手中的那束黑发,瞬间便展开了笑容,伸手抱紧黑刖,再次放声大哭起来。她刚刚还以为,黑刖会真的弃她不顾呢。
直到现在,黑刖才真的明白,忧儿跟自己不一样,她是个女孩,会哭会笑,不但小手软软的,就连身子,也都是软软的。他轻轻地拥着哭得颤抖的她,安慰道:“忧儿别哭。”
抽噎的忧儿看着黑刖,说出了自己的愿望:“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要永远跟刖儿在一起。”说罢,便把小脸埋进了黑刖的胸前,顺便将鼻涕和泪水,都尽数抹在了他的衣服上。
“呃……忧儿……”这很脏耶,可是他不敢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