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太宗为了还愿,率众既离汴京,直奔五台山而去,不日即到。寺僧智聪长老,率众迎接于龙津驿。车驾来到寺门外,引班官迎太宗进入方丈中龙椅坐定,文武列于两边。帝因下命,着仪司官赍过香礼与寺僧,于供佛案前摆列齐备,群臣随帝诣佛殿中,寺僧敲动钟鼓。太宗躬下拜祷曰:“朕今此来,一者为先帝之愿,特来还愿;二者为生民臻太平之福,仰仗洪慈;三者乃愿皇图巩固,四海靖宁。”帝祝罢,主典僧宣读诰文毕。是夕,太宗宿斋于元和宫。
次日众臣奏曰:“陛下香愿既酬,车驾当即还京,恐有细作不便。”太宗曰:“朕深居宫禁,难得来此,与卿等暂留一日而行。”
众臣再不敢奏。太宗遂令寺僧引路,邀侍臣步出寺外,观望景致。
果见一座好山:前控幽州,后接太原,端然限界。中耸出一奇峰,层峦叠翠,万峰在目。有诗为证:
拥翠拖蓝叠秀奇,巍然势下别华夷。
分明指处尖峰顶,缥缈云霞接汉齐。
太宗看个不够,因指前不远问曰:“野草丛生,却是何处?”潘仁美奏曰:“此幽州也,古来建都之地,最是好光景。”太宗曰:
“朕当与文武诸臣,前去游玩一回。”八王急奏曰:“幽州乃辽主萧后所居之地,陛下若往,是自投陷阱也。速宜整车驾还京,免遭耻辱。”太宗曰:“昔日唐太宗平定辽东,未尝不亲临战阵。今朕有千军万马在此,岂惧萧后哉!汝众臣但随朕去无虑。”八王再不敢谏。
太宗车驾离五台山,前至邠阳城地面。忽见旌旗蔽日,尘雾遮天。哨报:前有番兵拦路。太宗问:“谁可去探视?”一人应声而出,身长七尺,威风凛凛,乃保驾将军杨渊平也,奏曰:“臣前去擒取阻兵。”太宗允奏,渊平率马军杀奔前来。番阵旗门开处,只见一员辽将,生得面如黑铁,眼若流星,使一柄大杆刀,跨一匹赤鬃马,乃耶律奇。耶律奇高叫:“宋人好好退去,饶汝一死。
不然,自取擒戮矣。”渊平怒曰:“蠢尔番蛮,尚不缩头远避,敢来阻驾寻死耶?”即挺枪跃马,直取番将,番将舞马来迎。两下呐喊震天,二将战做一团。耶律奇力怯,拨马便走。宋兵乘势赶入,番兵大乱,自相践踏,死者无数。渊平追出五里,回见太宗,奏知杀败番兵之事。太宗大悦,车驾遂进邠阳驻扎。
耶律奇收残军入幽州,奏知萧后:“今有宋帝车驾,驻在邠阳,臣被杀败而回。”萧后大惊,因问帝驾何以来此?近臣奏道:“前日在五台山还愿,便来游玩。”后曰:“前时众臣尚要兴师去伐宋地,今有此机会,何不出兵擒之?”言未毕,天庆王耶律尚奏曰:
“臣愿领兵前往,擒取宋帝以献。”后曰:“更得一人助卿为好。”马鞑令公韩延寿进曰:“臣愿同往。”后大悦,即与骑军一万前去。耶律尚即日领军出幽州,前抵邠阳城下,将城围得水泄不通。太宗车驾困在邠阳,深自悔恨,不听八王之言,因令杨渊平出兵退之。
渊平奏曰:“辽众初至,其势甚锐,若即与之交锋,必不能胜。须停数日,一战可退。”太宗允奏。
天庆王耶律尚亲督番兵,于城下紧攻,喊声雷动,城中震骇。
太宗登敌楼观望,只见四下番兵,乌屯云集,连营数里攻击。谓侍臣曰:“番兵众甚,如何脱离此处?”潘仁美奏曰:“陛下勿忧。
今有杨业,屯坚兵于代州与幽州连境地方。得此人前往谕救,必能退敌。”太宗问曰:“谁可往代州谕救于杨业?”渊平应声而出曰:
“臣当前往。”太宗即付与敕旨。渊平密藏,披挂上马,开东门杀出。正遇番将刘弼拦住,渊平更不打话,奋勇一枪,刘弼翻鞍落马。渊平乘势杀出重围,径投代州,来见父亲。将敕旨进上,道知:“圣上被围邠阳,四面皆是番兵,父亲当尽引代州之众,前去救驾。”令公得旨,遂发兵起程。父子八人,离了代州,望邠阳而来。
哨马报入番营,告知天庆王。天庆王集诸将议曰:“杨业乃劲敌也,此来救驾,父子必将死战。我众人谁敢抵挡?不如将军马撤退,放他入城,然后复兵围之,不消一月,将他君臣尽困死于城中。”众然其计。乃下令将军马撤围,退离五里之地。
哨骑报入杨业军中,杨业闻此消息,乃曰:“番人不战而退,必有谋矣。我众人且入城见驾,再设法脱离此地。”渊平道:“父亲所见极明。”即整军马入城中,朝见太宗。太宗大喜曰:“不是卿来赴援,敌人安肯退去?朕闻卿名为辽人所畏,果不虚传矣。”
业奏曰:“番人夷狄之性,意不可测,此去必将复兵来困。望陛下即整车驾,臣父子保驾,拚死杀出。”太宗曰:“朕明日准定回驾。”
话声未绝,忽报:“番兵长驱直入,仍旧围了城郭。”太宗惊曰:
“不出卿之所料。”业奏曰:“番兵众盛,车驾难以轻出。待臣审视敌人声势,然后定计破之。”太宗曰:“卿当尽心筹度。”业承命而退。
次日,杨业率众子登敌楼观望,见番兵八面分屯齐备,军马雄伟。令公叹曰:“若此坚兵,吾父子虽能杀得出去,如何能保众文臣无伤?纵使诸葛复生,亦不能施其计矣。”渊平曰:“终不能束手待毙耶?”令公曰:“计策虽有,只是难得尽忠之人耳。”渊平笑曰:“大人往日常言,要以死报宋君。今吾父子自到宋朝之后,主上设极富贵之第宅相待,思无以报德;今圣上有难,若有计可施,不肖情愿舍死报君。”令公喜曰:“汝若肯成吾计,可保君臣无虞。我明日奏知主上,即便主行。”渊平全无难色,凛凛然下了敌楼。
翌日,令公朝见太宗,奏曰:“臣昨观敌兵,甚是利锐。陛下若要脱此灾厄,除非效法汉朝纪信救高祖离荥阳之计:诈献降书与番人,在西门迎受。臣保车驾与侍官,从东门而出,则可保矣。”
太宗曰:“此计虽妙,谁肯学纪信所为乎?”令公曰:“臣长子渊平愿承此计。乞陛下急作降表,遣人报知番营。若更迟缓,恐事有漏泄不便。”太宗听罢,恻然曰:“朕以汝父子侍寡人,未沾大恩,今日何忍损卿之至亲以救孤?非仁者之所为也。”渊平进曰:“事已急促,若待城破之日,玉石俱焚,虽留臣之父子,亦无益于事。
今若救得陛下出此重围,留万代之名,是臣子当行之事,又何惜焉?”
渊平说话未毕,守城军来报:“南门渐崩,番人将攀墙而上。”
渊平曰:“陛下快脱下御袍,臣父与六郎延昭、七郎延嗣保车驾出东门。小臣与弟二郎延定、三郎延辉、四郎延朗、五郎延德出西门诈降。不然,君臣难保。”太宗不得已,卸下御袍,与龙车、法驾之具,尽付渊平。并遣人赍降书前去番营,番将天庆王接得宋帝降文,与众人商议。韩延寿曰:“宋人遭困出降,此事必实。然不过与其讲和放回,宁有加害之理?亦请回书,与使者复命。”
次日,宋军于城西插起降旗。番众遂远离一望之地,等待宋君出城。太宗急同文武,率轻骑出东门,望汴京而去。渊平装扮成太宗模样端坐车上,黄旗数面,前遮后拥,隐隐而出。番将天庆王率众将,戎伍齐备,于城西旗下高叫:“既宋朝天子情愿纳降,请出车驾相见,决无伤害之意。”渊平在车中听得,令左右揭起罗幔,见番王坐于马上,旁若无人。怒曰:“不诛此贼奴,何以雪吾耻也!”即拈弓搭箭,对准番王项下射去。一声响处,天庆王应弦而倒。正是:一时主将成何事?顷刻番臣箭下亡。
渊平既射死番王,闪出驾外,厉声叫曰:“吾乃杨令公之子渊平是也!有勇者来战。”番兵大惊。此时激怒了韩延寿,下令番兵齐起,捉此匹夫!即挺枪跃马,直杀过宋阵。渊平鞍马末备,迎敌不及,被延寿一枪刺落车下。延定正待来救,耶律奇拍马而出,二将交锋。延定虽勇,怎奈部下先溃,被番兵争前涌进,斩断马足,掀翻落地,被千军践蹂而死。延辉见势不好,冲出重围而走。
走出不到一里,芦苇草内长钩套索,一齐并起,先把延辉坐马绊倒。延辉身离雕鞍,已遭番兵所屠。延朗知兄被伤,慌忙杀出。背后韩延寿、耶律奇精兵皆至,四下包围。延朗左冲右突不成,遂被北众所获,部下骑军战死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