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5年11月7日凌晨5时,歌德在内侍总管克内贝尔的陪同下,到达了魏玛。
魏玛是1741年建立的萨克森·魏玛·埃森纳赫公国的首府。这个公国是当时德意志民族神圣罗马帝国的300多个邦国中最小的邦国,面积约合55平方英里,人口不过11万。年国库收入只有6万塔勒,这相当于英国或法国一个地主的收入。因此魏玛公国经常入不敷出,寅吃卯粮,债台高筑。卡尔·奥古斯特公爵的祖父暴虐无道,大兴土木,区区小邦,竟维持一支4000人的军队。1748年他去世时欠的债务高达36万塔勒。
魏玛市就更是一个弹丸之地,居民6000人,只相当于法兰克福郊区萨克森豪森的人口。赫尔德尔称之为“介于村庄和宫城之间的地方”。
初到魏玛,这里的市容给歌德的印象很不好。入城的路是乡间土路,连街道都谈不上。城内房屋稀少,而且简陋不堪。宫殿及其配房约占全城房屋总量的1/3.两年前宫殿失火,残垣断壁,烟熏火燎过的残迹历历在目,更添几分荒凉。
下车后,歌德暂住在克内贝尔矮小的府邸里。
此时的歌德已经是全国知名的人物,他又是公爵请来的客人,因此,他的到来引起了魏玛的巨大轰动,不少人效仿他,穿上“维特服”。
初到魏玛时,歌德主要是陪着卡尔·奥古斯特公爵玩耍。年轻的公爵先生有着火山一样的气质,行为放荡不羁,喜爱运动和文艺,但缺乏政治家的风度和统治国家的经验。他邀请歌德来魏玛,并不是真正了解和看重这位诗人的天才,更多的是想找一位游乐的伙伴。
歌德和公爵朝夕相处,几乎形影不离。在开头的两个月里,他们经常骑着烈马,跋山涉水,外出狩猎,晚上就在旷野里露宿,有时生起一堆篝火,和乡村姑娘们翩翩起舞。
冬天湖面结冰,魏玛人还没有时兴溜冰,歌德带头在冰上施展飘逸潇洒的舞姿,一时间,在“天鹅湖”上溜冰成了上流社会人士时髦的娱乐。有时候,在湖上点燃火炬和灯火,点放烟火,奏起音乐。一些贵妇人乘着冰橇,在喧闹的湖面上来回疾驶,她们的脸上戴着假面具,恣情嬉笑,就像是在过狂欢节一样。
歌德以他的才华、风度和青春的活力不仅征服了年轻的公爵,也使宫廷圈子里的不少人为之倾倒,奥古斯特公爵的母亲阿玛丽亚女公爵热爱天才,歌德的才能令她折服。
实际上,歌德表面上是陪着奥古斯特公爵玩耍,私底下,他却在认真地观察魏玛的政治情况。他要弄清魏玛公国各方面的事情,要把周围的大臣、贵族的情况弄清楚,以便决定他今后的从政行动。经过近3个月的了解,他已经把情况掌握了。这时他脑子里转着一个大问题:留在魏玛,还是离开?
歌德需要把这个重大决策想清楚。圣诞节时,他暂时撇开公爵和宫廷生活,跑到远郊的山村里,过几天宁静的生活,把问题好好地想一想。
歌德反复地思考着去留的利弊。他认为,奥古斯特公爵是重视自己的,还有邻近的艾泽纳赫公国的君主也重视他,他们会让他参与政权工作的。歌德还设想了一个治国的纲领,有信心把这里治好。经过一个半月的思考,他终于作出决定:“我要以最直接的方式参与一切宫廷的和政治的事务。”
在山里,歌德一封封地给君主写信,在信中讲解一些有趣的故事和亲切的问候。他在信中有意地讲了一个《圣经》中的故事:描写上帝毁掉了一个国家,毁掉了这里的一切,赶走了居民,那些快快活活的人们如今都发出痛苦的呻吟。暗示作为君主的公爵应该管好国家大事,不要让黎民百姓遭受痛苦。
有一天,歌德觉得自己应该询问公爵是否决定留下自己的问题,他便向公爵写去了一封辞行的信。
公爵很快就回信了,他在信中对歌德说:
歌德博士,我真诚地恳求您,回到魏玛来,不是作为客人,而是作为大臣。希望您答应我的请求;帮助我治理魏玛。
永远爱你的奥古斯特
歌德终于从山村返回到魏玛市,公爵知道歌德回来的消息,想尽办法要把他留下。歌德在魏玛没有职务,也没有工薪,而他父亲也不给他分文,公爵便一次又一次地给他送钱用,并给歌德在伊尔姆河畔买了一套带花园的房子,让他住下,请求他帮助料理宫廷事务。
歌德当然非常愿意留在魏玛,因为他觉得留在这里比待在自己家当律师要好得多,他给自己的朋友写信说:“我大概将留在这里,尽我之能做一些事情,逗留时间的长短只好听从命运的安排。哪怕只有几年时间,也总比待在家中虽有志向而无所事事要好得多。在这里,我的地位够优越的了,现在该我来认识一下这块土地了,只是这就已经给我带来了许多欢乐。公爵也因我的到来而热爱工作了,而且,由于我完全了解他,我对许多事情都毫不担心。”
歌德建议奥古斯特公爵,让把具有自由思想的狂飙运动的主将赫尔德尔牧师请来做本区的主教。君主不顾这里大多数僧侣的反对,马上就答应了。
此时,歌德的心里隐藏着魔鬼普罗米修斯的宏伟计划。他要把魏玛小君主造就成为大人物。他要在公国内建立巨大的功业。他要用自己的全部才能和智慧去奋斗。
1776年6月,奥古斯特公爵和大臣们讨论让歌德以公爵私人顾问的身份作为枢密参事正式参与魏玛国政。
这可气坏了宫廷中的一些老大臣们,因为歌德虽享有文名,但究竟有没有处理行政事务的能力尚不可知,而且歌德还不是贵族,他怎么能够担当这个职位呢?但宫廷年轻的贵族们却非常支持公爵的决定,他们寄希望于歌德大展宏图,改变其时死水一潭的政治局面。
这样一来,在魏玛中枢领导机构中形成了两派:少数派拥护歌德,主张建立新的制度;多数派都是老贵族,他们以首相冯·弗里奇为首,坚决维护传统的保守的政治制度。老首相对任命歌德为枢密顾问官提出抗议。他向公爵提出,如果让歌德参加枢密会议,他就辞职。
在这两难之中,奥古斯特公爵听从了母亲的教导,对这位父辈的老臣进行劝说,要求他留下。
为此,公爵解释说:“歌德博士虽然不是贵族,可他有处理事务的才能,如果不把一个天才人物放到能发挥他的才能的位置上去,那就是糟蹋人才……世人反对我把歌德博士安排到我的最重要的枢密院去工作,说我不考虑他以前既非行政官员、教授,又非宫廷职员或政府职员。世人的这种反对是根本不会改变我的决定的。他们的反对是出于偏见,但是我和每一个愿意履行自己义务的人一样,并不是为了得到荣誉干事的,而是为了对得起上帝和自己的良心。”
经过公爵和其母亲的调解,弗里奇首相终于收回辞呈,答应同歌德一起共事。
实践表明,歌德并没有辜负公爵的厚望,他雄心勃勃、兴致冲冲地投入到新的工作当中。在这期间,他在给好友的信中说:“如今,我已经尝到宫廷生活的滋味,现在我还想对治国安邦之事一试身手,并这样干下去。”
歌德分管的工作是多方面的,大到参与巴伐利亚王位继承、战争时期欧洲宫廷之间的高级政治谈判,小到制定防火条例,重新开发关闭的铜矿和银矿。
最初,歌德并没有具体的工作范围,只不过是公爵的私人顾问。这年9月以后他才成为正式的枢密顾问官,掌有实权。
同年11月1日,歌德在自己的花园中种下一棵菩提树,赋诗一首,题名《希望》,诗的内容如下:
希望自己的工作有所成就,硕果累累。
高贵的幸运,请你让我完成手里的日常工作!
别让我搞得筋疲力尽!这并不是空虚的梦想:
这些树木,现在是木桩,将来总会结实而成荫。
歌德用诗勉励自己,把手中的每件工作都做得有声有色。公爵对他更有信心了,让他担任了更多的事务工作。
歌德本来就想干一番事业,所以他办事极其认真。他亲自下去访贫问苦,体察民情。他的足迹踏遍了整个萨克森。在埃尔富特附近的阿波尔达发生大火,他闻讯后立即赶往出事地点指挥救火,他在救火中被烟熏火烤,眼睛感到灼痛。大火烧了一天才被扑灭。他向公爵提出了他拟定的防火条例。
伊尔姆河和萨勒河泛滥,歌德又匆匆赶往耶拿去处理水灾。他真正关心人民疾苦,全心全意地为他们工作。在头4年,他的工作很有成绩。在他的领导下,废弃了40年的伊尔梅瑙矿区恢复了铜矿和银矿的开采。1777年11月他去视察了哈尔茨山矿区,然后组织了专门的领导班子——矿业部。
1777年以后,他先后担任军备大臣和筑路大臣,从此在魏玛公国各地奔波,招募和装备新兵,统领全邦500多名士兵从事警卫和联络工作,主管邦内的道路建设以及防洪和水道设施的建设,不久又接受委任,监督纺织品的生产,调查各地地质状况,组织木材贸易等。
两年后他主管魏玛市的城市建设工作,负责修筑全城的人行道和重建被大火烧掉的王宫。
歌德陷于各种事务之中,他确信只有坚持才有成功的希望,他在日记中写道:“繁忙的压力对我来说是件很美的事。人最大的痛苦就是无所事事。如果一个人无所事事,即使生活再富裕,也会觉得厌烦的。”
歌德的努力得到了公爵的奖励,在他年满30岁的时候,公爵提拔他当上国防大臣和公共事务大臣,这可是一个平民能够达到的最高的职位了,歌德在接受新的任命后说;“真像做梦一样,在我30岁的时候,我得到了一个德国公民能够达到的最高职位。”
为了表示感恩和祈求神灵,歌德在魏玛公园树立了3位神灵的纪念碑:在公园的中心位置树立希腊神话中管理幸福与机运的女神提贺的纪念碑,希望她能给人们带来好的机运,使人们获得幸福;提贺的右边是罗马神话中守卫边境的神,希望她能给人们带来和平和安宁;提贺的左边是高擎火把、照亮人间的天才女神,希望她给人间带来智慧和才华。
歌德当了国防大臣和公共事务大臣,才真正地掌握了实权。他想要打破沿袭的旧制度,进行新的改革,确确实实地发挥自己的作用。
歌德的得势,使老首相弗里奇有大权旁落的失落之感。他对歌德的飞黄腾达无可奈何,只有暗中嫉恨而已。老首相这时写了一部著作,在书中猛烈攻击了歌德的《铁手骑士葛兹·冯·伯利欣根》,借以发泄他的怨怒和愤恨。歌德看了,一笑了之。他不愿意加深和这位老臣的矛盾,极力采取宽容忍耐、迁就妥协的态度。
1782年,卡尔·奥古斯特公爵为歌德向皇帝约瑟夫二世申请贵族称号,这一年6月3日,歌德接受了皇帝颁发的贵族证书,成为一名功勋贵族。这就意味着,从此歌德有资格在自己的姓氏前面加上一个贵族的标志。
公爵的这一举动把一些世袭贵族激怒了,他们表示激烈反对,并向社会各界散播各种中伤歌德的话:“一个法兰克福市民阶层出身的人竟然挤进了贵族的行列,和我们平起平坐,叫我们这些生来就是贵族的人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但是,公爵非常信任歌德,他的赞扬令歌德很满足。这一年,公爵又任命歌德为财政大臣,掌管公爵以及群臣的预算,自此他大权独揽,成为公国内极具政治影响力的人物。
第二年,歌德搬到了公爵赐予的位于弗劳恩普兰大街的寓所,这是他来魏玛的第八个年头。尽管他不愿意离开更靠近森林、河流和星星的伊尔姆河畔,但公爵觉得只有弗劳恩普兰大街的房子才配得上歌德贵族的身份。
在从政期间,歌德认真地研究了魏玛军事、法律、国家情况、居民生活情况和各种政策。接着在枢密会议上提出他的政策方案,他大胆地提出:魏玛国应该与一些小公国结合成君主联盟,来对抗普鲁士和奥地利两大国对它们的欺压。
然而,歌德的这些建议遭到了公爵的反对。软弱的魏玛君主就连普鲁士国王要强行在他的境内征兵,他都不敢反抗,他用什么来赞成歌德的方案呢?
歌德究竟是位诗人,具有诗人的敏感、道德和同情心。他因工作需要,常到各地视察。他在视察哈尔茨山时,目睹了农民的贫困和惨境,深感忧虑。农民都是些老实人,“勤劳和俭朴”。但是他们太穷了,穷得连纽扣都买不起,工作服没有纽扣,而用自制的皮带系着。农民住的是草房,一旦着火,等不到救火的人赶到那里,房子已烧成废墟。歌德主张为他们改建砖房,但是农民没有钱买砖。即使有钱,砖瓦厂也造不出那么多砖瓦来。
另外,农民还缺少耕畜。根据牧场法,佃农和地主有权让农民毁掉价值低的牧场,而不是去改造它。歌德眼见到这种陈规陋习,目睹这种不合理的封建制度,却无能为力。奥古斯特公爵秉承其祖父的打猎爱好,经常出猎野猪,使田地荒芜,歌德常劝诫公爵,多次同公爵发生争执,但没有用。
阿波尔达是魏玛公国唯一的工业区。这里有纺织工场。歌德看过后写道:“织袜工从新年弥撒以来,一直静静地待在100把椅子上。工场手工业同业公会帮不了忙。这些人一年到头真可怜,为了糊口呀。”
为了解决国计民生问题,歌德采取了发展生产、厉行节约的措施。他要求削减捐税,减少军费支出。1784年7月6日,他在伊尔梅瑙修订税务法。同年11月30日向公爵提出报告,谈到荷兰联合共和国向魏玛公国借兵之事。
但是,公爵不可能也不愿意支持歌德采取的政治和经济改革措施。尽管如此,歌德仍努力地要管好这个国家,只是他突然有了身心疲惫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