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我是在港口亲耳听到的。”
“那条船真的是为他而来?他们会带走阿迪亚尔吗?”
“应该是这样的,听说他们会把阿迪亚尔带到突尼斯,并审判他。”
“他们会判阿迪亚尔有罪吗?”
“会的,一定会的。”
“可恶!这帮可恶的家伙定会受到惩处,我……索阿尔!”
“停!”索阿尔止住他,并倾身听了听,他似乎察觉外面有脚步声。
为了安全起见,索阿尔匍匐到一个废弃已久的墓地入口,低声回答着。此时天还没完全黑,太阳还在靠近海滨的沙丘上方悬吊着,迟迟不肯落下,但这不会持续太久,因为三月初,在北纬34度,黄昏是很短暂的。
索阿尔稍停留了一下,接着又跨过已经晒得发热的门槛,环顾四周。
在北面山峰下有一大片环形绿洲,郁郁葱葱,延伸开去,南面是泛着金光的广袤沙滩,而在西边又是一望无际的数不胜数的丘包,东边则由加贝斯湾和突尼斯海滨构成了更广阔的空间。
海风徐徐吹来,凉爽宜人。索阿尔又仔细听了听动静,悄寂无声,他开始怀疑是自己疑神疑鬼,可刚才他确实听见了脚步声。索阿尔围着这座孤寂的小建筑物走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甚至他母亲留在墓地入口的那些脚印也奇迹般地不见了。
当杰玛来到墓地入口处发现儿子索阿尔不在时,非常焦急,这时索阿尔发现了母亲,忙举起手示意她到墓地背侧来。
杰玛是一位身材高大的非洲人,她虽年过半百,但身体看上去依然很强健,浑身上下丝毫没露出老态的样子。她有着一双蓝色的眼睛,充满了活力和热情。身上还披着一件宽松的羊皮毯,神情安然,几缕白发从帽沿下露了出来,在微风中来回摆动。
杰玛呆呆地站在原地没动,静静地等着儿子回转过来。四周一片寂静,只是偶而传来几声羊的“咩咩”叫声,也可见到几只瘦小的麻雀在墓地旁边飞来飞去。
天黑了下来,杰玛和索阿尔隐藏在墓地旁边,这是再安全不过的了。
黑暗中,杰玛问索阿尔:
“船离开了吗?”
“离开了,妈妈,是一艘叫‘尚兹’的巡洋舰,它已于今天早晨驶离了好望角。”
“今天晚间会到达加贝斯湾吗?”
“有这个可能,但它也有可能在到达这里之前就停止前进,在那里,一帮可恶的家伙也许会对我的兄弟,您的亲生儿子下毒手!”
“啊!我的儿子,我的阿迪亚尔!”老妈妈无助地叫道。
继而,老妈妈又气愤起来。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就要被这伙基督信徒给杀了,怎么办啊!他再也不能回到他从前圣战的地方了,图阿雷格人再也见不到他了。”
老妈妈说完这些话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倚着墓壁一言不发。
索阿尔也目露悲光,神情凄切,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像雕塑的一样。好像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再能他一毫一分,他完全与世隔绝了。夜越来越深了,月亮也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夜空,沙丘的影子拖得老长老长。四周寂静无声,世上万物在这一时刻似乎都停滞不前了,只有时间还在孜孜不倦地走着。
7点钟一过,索阿尔忽而恢复过来,他低下头小声对母亲耳语着:
“妈妈,时间到了。”
“时间到了?”杰玛无神的目光又充满了自信,“阿迪亚尔一定会在天明之前成功地从加贝斯监狱逃脱出来,否则一切都完了。”
“放心吧!妈妈,会成功的!”索阿尔说,“我们的同胞正在期待着我们,他们都已准备好……杰里德的那些人将保障阿迪亚尔的安全……”
“我要亲自去,”杰玛神情坚毅地说道,“我不能弃我的儿子于不顾。”
“我也一样,”索阿尔接着说道,“无论从哪方面说,我也是非去不可!”
杰玛一把将索阿尔搂在怀里,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然后,毫不迟疑地走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加贝斯方向走去。索阿尔走在前面,距母亲几步之遥。为了脚印不被人发现,他们选择了有海草淤积的护坡。远处绿洲那边,树木模糊不清,只见一片黝黑,无丝毫光亮。透过这些没有窗户的阿拉伯房子,灯光只能投向院内,而不能露到外面。
这时,有个亮光突然出现在城市上空,且亮度很强,看样子是从加贝斯的高处射出来的,很有可能是从城中清真寺的塔上或教堂上射下来的。
索阿尔见状,忙回身对母亲解释道:
“妈妈,就是这座城,……”
“哦,就是这座城,阿迪亚尔就被……”
“是的,妈妈,您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兄弟就被关在这里。”
杰玛停在那儿不动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亮光,似乎那亮光能把她带到她儿子那儿去。退一步讲,即使亮光不能把她带去,但至少亮光是从她儿子那边射过来的。自从儿子被法国士兵抓走之后,她再也没见到儿子,很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了,除非他能逃离监狱。
杰玛沉浸在遐想之中,索阿尔不得不对她再说一遍:
“妈妈,快过来!”
二人在沙丘边缘小心地行走,这沙丘直通加贝斯绿洲,加贝斯绿洲是这儿房屋最密集的地方。索阿尔朝着一个被称作“坏蛋城”的地方走去,这地方之所以被称作“坏蛋城”,是因为这里的居民全部为市集商贩。小镇距离河谷入口很近,在那里新建了一些城堡和要塞,阿迪亚尔今晚有可能就被关押在那里,并且可能从那里转移到突尼斯监狱。
阿迪亚尔的同伙已为他越狱做好了一切准备,准备在今晚行动,现在他们只等着杰玛和索阿尔的到来。此行危险万分,所以他们行动十分谨慎。
他们神情紧张却满怀期待地关注着海岸,他们希望晚上巡洋舰到达以后,把阿迪亚尔押解到这里,他们才好劫狱。他们焦急地倾听着是否有汽笛声传来,及白光的闪现。要是有的话,就预示着巡洋舰来到了,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出现。
杰玛和索阿尔赶到这里的时候是7点50分,距离约定时间还有10分钟。
就在索阿尔要登上护坡堤之际,岸边不远处一棵仙人掌后面传来一声询问:
“来人可是索阿尔吗?”
“是的,你是艾赫迈特吗?你们……”
“对,我是艾赫迈特,不知你母亲来了没有?”
“来了,在我后面。”
说话的时间杰玛跟了上来。
“船到了吗?”索阿尔问道。
“还没呢,不知什么原因。”艾赫迈特说。
“其他人呢?”索阿尔又问道。
“其他的人聚在一起正等着你和你的母亲呢。”
“要塞那边知道消息了吗?”
“不知道。”
“通知阿迪亚尔了吗?”
“通知过了。”
“如何联系上的?”
“是哈里克联系的,他今天早晨获得了自由,现正与我们在一起。”
“那么,我们现在出发。”杰玛说道。
三人又重新回到岸边。
他们穿过一片茂密的棕榈林,走在加贝斯的绿洲上,距离加贝斯城堡愈来愈近。
艾赫迈特在前边领着路,他们首先来到一个叫杰亚拉的地方,这里曾经被迦太基人、罗马人、拜占庭人和阿拉伯人占据过。但是现今却成了加贝斯的主要市场。虽然加贝斯居民不会回来,但杰玛三人仍须小心行事,在这片绿洲上,在这座城镇里,既没有电灯,也没有煤气灯,有的只是一片浓重得令人压抑的黑暗。
艾赫迈特显然也万分紧张,但还没有忘了对杰玛劝慰,告诉她不要过于紧张。杰玛作为囚犯的母亲有被认出的可能,这件事事关重大,要塞戒备森严,越狱困难重重。但所幸的是要塞对此一无所知,这给了艾赫迈特极大的方便。
与此相反,绿洲的中心地段今晚却异常热闹。因为这儿有一个风俗习惯,就是一星期的最后一天,人们都要上街欢庆一下,特别是在有法军驻扎的地方,这种情况更习以为常,甚至士兵也可持外出许可证到街市上喝咖啡、喝酒,尽兴三天才晃晃荡荡地回到军营。
杰玛重新来到了这个地段,她是冒着失去自由、失去生命的危险来的。事实上,自从儿子被法国士兵抓走以后,她不止一次地来过这里。她对阿迪亚尔有着深沉的母爱,除了这可敬的母爱之外,还有一种更伟大的情感,这对于图阿雷格人来说,太正常不过了。为了这些,她完全可以发动一场新的起义,她属于那种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人物,甚至会掀起一场动荡的政治变动。当局就是害怕出现这种情况,才千方百计地追捕她。抓捕的公告贴满了这儿的咸水湖和盐水湖地区,但都是徒劳无功,她受到了群众的衷心保护。
杰玛环顾四周,她在找寻起义的同伴,希望早一点与他们联系上。如果事情顺利的话,阿迪亚尔就能够避过狱卒的监视,能够越过要塞的高墙,那时他就会和他母亲会合在一起,在那片大棕榈林里找到同伴为他准备好的一匹骏马,这将是他重生的机会。他要继续进行反抗法国的行动。
时间不紧不慢地走着,一群群的法国人及阿拉伯人陆续走过,他们没有认出这个穿白袍的老妇女就是囚犯的母亲。艾赫迈特拉着杰玛和索阿尔躲到一座茅屋后面黑暗的角落里,待路人已走远,他们才重新出来向约会地点走去。突然一个图阿雷格人快步走到他们面前,此时,艾赫迈特等人距约会地已不太远了。艾赫迈特等跟着这个人走上了一条幽静的羊肠小路,这条小路直抵其他同伴原先聚集的茅草屋。
这个图阿雷格人忽然间止住了脚步,回身打着手势,示意三人停下,并说:
“好了,不要再往前走了。”
“怎么?出事了吗?其他的人呢?奥来伯?”艾赫迈特对着他刚结识不久的领路的图阿雷格人奥来伯一连串地问道。
“是这样,咱们的同伴现在已不在茅草屋里了。”
杰玛一听,又气又急,她问奥来伯:
“事情难道泄露出去了?”
“没有,杰玛,”奥来伯说道,“事情没有败露出去。”
“那咱们的人呢?”
“别担心,杰玛,是这样,一群法国士兵来草屋讨酒喝,他们不得不避了出去。对了,他们之中有个名叫尼科尔的北非骑兵副官,他认识你。”
“对,他见过我,就在村镇里,他的上尉抓我儿子时,他也在。这个可恶的上尉,总有一天……”
这是从一个压抑已久的母亲的心中发出的愤怒呼声。
“那现在我们到哪儿与我们的同伴会合呢?”艾赫迈特问道。
“跟我来。”
奥来伯说完,领头钻进一片通往要塞的小棕榈林里。
此时,这片小棕榈林里静悄悄的,只有在加贝斯大集市的日子,这里才会热闹起来,所以不必担心在到达要塞之前,会碰到什么麻烦。但在这个礼拜的最后一天,不知还有没有岗哨把守,特别是当反叛首领阿迪亚尔将要被押在这里的时候,也许会更加森严。
他们一行四人,钻出了棕榈林,来到一片绿荫下。
小棕榈林旁边,有二十余间茅草房,此时昏暗的灯光正从这些茅草屋里透射出来。这里距会合地点还有一段距离。
就在奥来伯等人刚刚拐进一条狭窄的小街时,一帮10余人的北非骑兵唱唱咧咧地向这边走来,看样子他们像是刚从一个小酒馆里喝完酒出来。
艾赫迈特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与杰玛忙向后退,隐藏起来。而索阿尔与奥来伯则隐身于一座法国-阿拉伯学校附近的一处僻静处。
在那儿有一口井,井上有座木架支撑着一部绞车。
不久,四人都聚集在这口井的后面,井栏非常高大,把他们的身子完全挡住了。
这帮北非骑兵来到近前,其中一个士兵突然叫道:
“唉呀!怎么这么热,渴死我了。”
“嚷什么?这里有一口井,喝吧!”尼科尔中士长说道。
“哪?哪有井?……”皮斯塔什下士叫嚷道。
“可惜是水,要是能把水变成酒就好了。”
“这也是很有可能的。”
“怎么?你改信伊斯兰教了?”
“啊,不,我没有,伊斯兰教不允许饮酒,也不允许为教外人施行魔法……”
“对,你说得很对,皮斯塔什。”副官赞同道。然后又命令道:
“向哨所前进。”
就在他们刚要走的时候,副官又命令他们停止前进。
原因是他看见大街上有两个军官,一个是团中的上尉,一个是团中的中尉。
“站住!”上尉命令他面前戴着伊斯兰教徒小帽的中士长。
“你好!”上尉召呼着,“你就是为人正直的尼科尔?”
“我是尼科尔,您是阿尔迪冈上尉吗?”
“不错,我是阿尔迪冈。”
“我们一会儿有可能会去突尼斯。”中尉维埃特插了一句。
“但在出发前有一次检查,尼科尔你也得去。”
“好的,上尉,我愿意听您的吩咐,而且会一直在您的后面……”
“好的!好的!”阿尔迪冈回应道,接着又问尼科尔,“你的‘老兄弟’现在状况如何?”
“哦!不错,尼科尔……对了,‘切红心’如何?它和你的‘争光’一直很友好吗?”
“对,您猜得对极了,我的上尉,它们好似亲生兄弟。”
“啊?真是有趣极了,一只狗和一匹马居然……”上尉笑着说道,“尼科尔,放心好了,我们不会扔下它们不管的!”
“不能丢下它们,那样它们会死去的。”
突然,一声巨响从海上传来。
“什么声音?”中尉维埃特问道。
“也许是巡洋舰来到了吧!”上尉回答道。
“它是为叛首阿迪亚尔而来的。”副官说道,继而又恭维道,“是您,我的上尉,才把这个赫赫有名的坏蛋抓到的,要是没有您……”
“这里面也有您一份功劳。”上尉谦虚地回答道。
“也对,除此之外,还有‘争光’及‘切红心’”。
说完上述话,上尉和中尉往要塞方向走去,而副官他们又回到加贝斯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