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素月先沉不住气:“娘,她说的是真的吗?是你把云儿……是不是你?”
上天保佑千万不要是她!
在悬崖底下发现云儿那刻她曾发过毒誓:若让她遇到,定要慢慢的、一刀一刀割下伤他之人身上的肉,一片一片,薄如蝉翼,3600片,一片不多一片不少,然后看着伤口处的血一点一点流失,汇成溪,聚成河,直到再也没有一滴血——却仍然残存一口气在。
云儿自小心地就极善良,不忍心见到别人受伤,更不喜夺人性命,所以她不会杀了那人,反而会用药续他的命,只不过……让那人体会体会什么叫生不如死罢了!
若是在以前,打死她,她都不信自己居然残忍至此!但在看到云儿身上的伤痕那刻,那些想法居然就那么轻而易举的涌进脑子,挡也挡不住,强烈的恨意让她只是想象着噬血的画面已然颤抖不止,一种从未有过的激狂瞬间遍布全身……
妖娆的添了添干裂的红唇,任素月不知道那刻的她犹如刚刚浴血而至的厉鬼,意欲择人而噬!
如此浓烈到骨子里的恨意,如果对象是……
这叫她情何以堪!
任素月的面部表情还算平静,没有到严重扭曲的程度,行为也在理性控制之下,不至于立刻实践誓言……
但她不敢保证这种‘安全’的举止能维持多久?!
岚玉乍闻任素月的质问只是看了她一眼,马上慌慌张张的转身,摇晃着易风,拼命解释:“不是,不是的,不是我做的,不是,风,你要相信我,我是迫不得已的……”
头发散了。
声音渐渐嘶哑哽咽……
慌乱的神色,闪烁不定的目光,颤抖的手臂,口齿不清的话语……
所有的举动归结在一处,明显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拙劣到蹩脚的欲盖弥彰!
易风什么都没说,只是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疯了似的女子,那么剧烈的摇晃居然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眼眸黑沉沉的毫无光彩,整个人好似三魂去了二魂,还有一魂在体外游荡。
看着这样乱糟糟的画面,任素月突然有种深械轿弈蔚奈蘖Ω小? 她曾经恨易风恨到咬牙切齿,不为别的,只为云儿被带走时,他竟只是杵在一旁看着,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即使云儿拼了命的哭闹,依然没有唤起他半分同情心,决绝的让人以为哭红了双眼的小童只是个无所谓的路人,而且是可憎到连看一眼都不屑的那种,你说,她能不恨吗?!后来间接打听到云儿在容国的遭遇,她对易风的恨就不是三言两语说的开的,若不是易风还有爹爹的身份在,恐怕早死了几百次了,哼!
一直以为云儿一生的悲苦,皆出于这个所谓‘爹爹’的男人,却原来是……
任素月揉了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一直积压在心底的强烈恨意蓦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能!
这个仇要怎么报?
杀了那个此时近乎疯癫成痴的人么?
噬父杀母,天地不容!况且……
任素月突然冷漠的看向那个此刻优雅不再、披头散发的女人,她不配!
一个能对自己儿女如此的人,不配做娘,从今而后,云儿,她来照顾,她不再是以前那个弱小单薄只能躲在暗处的小女孩,她能保护得了他!
对了,云儿……
醒悟到若云儿听到那些话后的感受,任素月再也顾不得其他,慌忙看向水云被胁持的方向……
未见其人,倒是先闻其声。
声音里的嘲弄和恶毒让任素月先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怎么?敢做却不敢承认么?娘——”
刻意拖长声调唤成这个字,水云血红的双瞳越发深幽,颈间被剑滑过的长口子兀自流着血,犹如系着一条鲜红的围巾,刺眼夺目,连淡蓝的衣领都被血晕染了一大片!
身后早已没了持剑胁持的黑衣人。
水云脚下却多了一具胸口斜插着把剑的尸体,黑衣,黑巾罩面,看不清模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从上往下,再从上往下,任素月虽然惊心水云脖上的血痕,却也疑惑眼前一身戾气,杀气横溢的陌生男子真的是……那个平时微微笑着,总是一脸幸福满足的人么?
水云说完这句话,看着被唤作‘娘’的人终于如梦初醒般缓缓转头,遂牵起一边薄薄的唇角,漾起抹可爱天真的笑容,彷佛不知世事的孩童乍见到多日不见的父母般,连眼睛里都带着抹亮晶晶的喜悦之色。
他踏出左脚,右手握住剑柄缓慢的从尸体上抽出来,再踏出右脚,然后左脚,再是右脚……一步一步往岚玉的方向挪动,剑拖在身后,剑上的血流顺着剑身小蛇般滑落到所经之处,拉出一条细细的血线。
周围静如空地,所有人都屏息的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
容华直到胸口闷痛的窒息感传来,才发觉自己闭着呼吸已经好一会儿了,尽量放轻呼吸,眼睛却是再也离开不了那人半分,掌心的剑柄已然被汗浸透,但不敢乱动。
已经到了生死一线,容不得半点差错。
咽了口干沫,容华发觉从来没这么紧张恐惧过,心跳动的彷佛从胸腔里蹦出来,竟是半点不由控制!
衣袖微微下垂,容华回头。
潇湘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意味深长的点点头。
容华以眼神示意:这样真的……可以吗?
想要心跳的正常一些,却努力半晌毫无效果,他不由的有些后怕,万一……
潇湘却是眼神清亮,没有丝毫犹疑,点点头,带着些鼓励。
容华在潇湘脸上逡巡半晌,终于也慢慢的点点头。
再看向水云时,目光恢复清明,暗暗紧了紧手中的长剑,容华鼓励自己,一定不会有事的。
水云面上仍是天真可爱如孩童般的笑容,仍是拖着剑一步步慢慢走向岚玉。
岚玉却在水云的笑容中,吞了口口水,一脸惧色,双手紧拽着易风胸前衣领,身子瑟缩着蜷向易风怀里。
易风居然没有推开她,却也没有伸手安慰怀中瑟瑟发抖的人,望着水云的眸光温柔宠溺,彷佛正走过来的人是他的亲生儿子,父亲见到自己的儿子走向他,通常都是这般安然欣慰的,不是么?
一直隐在暗处的老妪飞身挡在水云前面,老鹰护小鸡的护着后面的女子,老妪没有举剑,更没有拼命的架势,只是安静的,坚定的,站着!
她把自己当作一堵墙。
偎在易风怀中的岚玉突然歇斯底里的大喊:“奶妈,杀了他,杀了这个妖孽!杀……”
老妪身体一震,目中精光倏地黯沉,干裂的嘴角缓缓溢出血丝。
“娘,你不要云儿了么?我重复过很多次,我不是妖孽,我是你的云儿哦!”
水云缓缓从老妪身体里抽出长剑,笑的越发欢快!
金属与肉体摩擦的声音,震的人耳膜发疼!
岚灵随着长剑一点一点从眼前消失在那个血窟窿里,张开的唇动了动,喉咙深处发出咝咝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空间分外响亮!
水云绕过老妪僵硬的身躯,仍是一脸天真的笑意,拖着剑,慢慢的挪动!
“娘,你说只要我乖乖听你的话,你就不会不要我,我听你的话站在那里一直等,一直等……但是,你没有来。”
水云左脚踏出,右脚拖着地与左脚齐平,再踏出。
“你也说过,若是有人欺负云儿,你就会马上出来教训那个欺负云儿的人,但是,云儿被那些男人欺负的很痛很痛,还是没有看到你出来救云儿……”
剑拖着地,血顺着剑身向下流,不停的流……
“他们都说,你不要我了,说我天生就是服侍男人的人,注定一生逃不出那里……可是娘你明明说过,只要我乖乖听你的话,你不会不要我的,你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云儿被那些人欺负对不对?”
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水云仍是笑着,笑着噙着泪水说,笑着靠近那个宛如见他彷佛见了鬼般缩成一团的人,连眼睛里都是满满的期待和欢愉。
路再长,终有到头的时候。
水云边笑边流泪,他站在离岚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望着虽眼露恐惧却仍憎恨他的女人,默默的流着泪!
泪晶莹,月晶莹,人晶莹!
“云儿……”
这是易风的声音,微弱,怜惜,带着硬硬的哽咽。
水云身子一颤,抬起布满泪痕的小脸望着唤他‘云儿’的男人,露齿一笑:“你很好,可惜……”
握着剑的手臂缓缓抬起,缓缓举平,剑尖正对着岚玉心脏的位置。
水云泪流的更凶,汩汩如小溪的淌下脸颊,滴落在地上,与地下的血融为一体。
看进岚玉的眼睛,水云正想开口,又一道声音平地而起,急慌中仍不失威严!
“住手!”
像被踩到尾巴的猫,水云反射性的回头看去,掌心的剑尖偏了几分。
变故在片刻间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