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水云睁开眼睛时,只觉得四周黑沉沉的,耳边也早已没了那时热闹的乐声和人声,惟有静的凝滞的空气。
身子极度疲累,体内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休息,休息……水云却只是睁着眼睛,呆呆的望着明黄的帐顶,一动不动,甚至连指尖都保持着昏睡时的微微蜷曲。
不能动,也……不想动。
思绪纷繁复杂,闪动着很多曾经的片断,开心的,伤心的,忧愁的,痛苦的……这么多回忆,本想抓点什么的,可是每每碰触到,握在手里想细看时,却‘哗’一声,点点金光从指间流泻,然后只能愣愣的望着它们在眼前散落、消失……
竟是连细微碎屑都抓不到!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突然间变得敏感起来,心底居然莫名的浮起一种名为失落的感觉,由浅渐浓,直到稠的粘腻……
静,周围很静,所以即使轻微的声响此时听来都如直直钻如耳膜,擂鼓般回荡。
有人撩开侧边的帐幕,聚成一束挂在顶上的银钩里,然后怕惊动什么似的,轻轻的一寸一寸坐在床边。
水云直到这时才转头看向来人。
来人也一瞬不瞬的望着水云,眼波流转,顾盼生辉,其中的温柔平和,若是世间任一个女子见了,都会不禁心神俱醉,倾心不已。
上天若给了那人一尊完美的皮相,再给他一副如此的好神姿,当真是……唉,注定让人心碎神伤。
“你醒了,睡了一天了,我已经吩咐御膳房备了些清淡的小菜和米粥,要不要吃点?”
水云抿唇不语,又看了容华好一会儿,却又转回去,仍是直直的盯着帐顶。
容华眼神闪了闪,还是回身对一旁杵立的侍女摆摆手,无言的吩咐把食物温了端进来。
侍女们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两人……
这时才看清,水云所在的地方正是容华景灵宫的寝殿。
辉煌素雅,清泠寂静。
容华静静的转回头,目光直直的盯住床上的水云,也不作声。
“潇湘他们呢?“
水云没有看他,只是平平的问着,淡淡的语调竟听不出丝毫的起伏,只是声音有些嘶哑,想是睡的久了,喉咙干渴之故,说完这句话后竟然咳嗽起来,一声接着一声。
容华忙倒了杯水,靠在床头半扶起水云的身子,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把水杯凑近他嘴边,小心翼翼的喂他喝水。
动作熟练中有些僵硬,倒可以看出这么个简单的动作在时间的消磨下有些忘却。
“……他们已被压入刑部大牢,暂时收监,择日再审……”待杯中水喝尽,容华又接了一句:“他们也没被用刑。“
水云没答腔。
容华思虑半晌:“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的优伶清雅公子,尸身被发现在凤仙楼帐幕中,死状凄惨可怖,人证物证俱在,再加上清雅昔日的盛名,众多官员明知其中诸多蹊跷,还是……出言激烈,极力指正凤仙楼众人就是凶手,所以暂时压入监牢看守是最妥帖的办法。“
水云望着容华,笑的轻微:“先是姐姐姐夫,再是潇湘他们,每次都说大牢里是最安全的,你倒说说那么个地方能有多安全?”
“……“
“还是你……”
容华本是低着头的,方听到这几个字,就蓦地抬头,不可思议的望着水云:“你怀疑我?”
水云别过头:“没有!“
容华强硬的扳过水云脸面,说话的语气有些气急败坏,白玉似的肌肤泛起红晕,早已不复往日的冷静:“你怀疑我?你竟然怀疑我?当时我不是让你一切听我的么?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没有不相信你……呜……放手……痛……”
容华却像是完全陷入他自己的思绪,捧住水云脸颊的手心力道又加了几分:“你如果相信我,就不应该那么冲动?你如果相信我,就不应该大庭广众之下叫着那人的名字?你如果相信我,就不会那么看着我……”
一连几个如果,容华的气息喘的厉害。
水云愣了愣,刚想细问时,容华已然甩手往外走去,全然不顾水云的半个身子仍在他怀里,他这一个猛然抽离,若不是水云反应够快,双手及时撑住床沿,现在八成已经跌倒在床下。
注视着容华离开的方向好一会儿,水云才慢慢的躺回床上,恢复双目盯着帐顶的动作,一动不动……
甫进来的侍女见此情景,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双手恭敬的端着玉盘躬立在床边!
“放下,出去。”
侍女一怔,半日才反应过来这话是对着自己说的,忙不迭应声是,放下玉盘,盈盈然走了出去。
寝殿又恢复了原本的寂静——
当然冷风习习,枝摇影动,天上一轮圆月亮如玉盘,遍洒银辉。
一个黑影趁着这夜色树影掩身,谨慎的移步向前,竟是身子半分未曝露在月光之下。
行动间不可谓不隐秘,步子不可谓不轻,甚至气息都若有若无……如此,也被发现,而且顷刻间肯定的叫出名字来,那发现之人想必更有几分实力。
“云儿,这么晚了,你要到哪里去?”
水云乍闻之下,不由自主缩了缩肩膀,而后像是想通什么似的,深吸口气转身,笑了笑,颇有些无奈的摊摊手道:“不瞒你说,我想去大牢救潇湘和爹爹他们。如果可以的话,把姐姐姐夫也一起救了。”他们两人间根本不必说谎,对方的脾性,言行,处事风格……没猜透十分,也估摸到八成,这不,水云前脚才从景灵宫出来,容华就已经等在这里了。
容华踱到他身前,定住,然后围着他转了个不小的圈,打量许久后,才笑道:“就凭你这本事,也想夜闯大牢救人?”
水云被着近似轻蔑的语调一激,大声回道:“就凭我一人就可以把他们救出来。”
天生蛮力的人,遇事拼力;天生羸弱的人,遇事拼巧。
水云自认体力不够,想救出人来,就得快,巧,急……诸多方法中来的最易,见效最快,而水云最熟的,当属——用药!
迷魂药,软骨散,化功散,卸力散……这些普通的药粉,经水云一捣弄,效力不说倍增,起码也增了好几成,任一样洒出去,晕倒的就是一大片。
而且加上火狐诡秘迅疾的跳窜,飞奔,比高手的轻功更好用。
所以,水云确是没说谎,他的确可以做到。
容华虽不甚明了其中细节,却也知道水云平日不轻易许诺保证,一旦话说的定了,那就一定能做到。
深深叹了口气,容华揽住水云肩头老友似的拍了拍:“算我服了你了,好不好?!你放心,沈玉宇他们,还有你爹爹他们,暂时都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举了举手,容华颇有些立地发誓的意味。
水云挑挑眉:“我当然知道,但电视里哪个大牢不是阴暗潮湿,阴森恐怖的,他们住进去,哪怕一刻,也不好受。”该是想到电视中的情景,臂间揽住的肩膀微微颤了颤,不着痕迹的更揽紧了些,容华叹道:“唉——我该怎么说你!走吧,你若想让他们早些从大牢里出来,就必须一,相信我,二相信我,三……”
水云翻了个白眼:“还是相信你,是不是?”
容华一笑:“是也不是,三你不但要相信我,还要帮我。”
“我?我能帮得了什么忙,我一不会查案,二不能作证,怎么帮?”
“呵呵……这个就不用你担心,我自有办法就是了。你也不想凤仙楼众人一辈子被人欺压吧,所以我们两个要团结起来才行。”
“那个……刚才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
容华哈哈一笑,伸指点了点水云额头,嗔道:“行了,我们俩谁跟谁呀,走吧,快进屋,今晚的气温没有零下几度,也有一两度了,好冷——“
两人嘻嘻哈哈的往寝殿的方向走去,完全没留意到不远的回廊处一抹孤寂的身影。
是,容华在外面站了多久,则修他也陪着站了多久。
默默的,静静的。
是守护,也是陪伴。
单薄的白衣,单薄的身形,单薄的胸膛,却无不透露着倔强到固执的执着。
“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