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水云却是低头再也没勇气抬起来,愣愣的盯着自己轻放在琴弦上的手指,那指晶莹修长,剔透光润,根本不似一个男子该有的骨挺粗糙。不可否认,他是美的,一个男人生就了副女子般的绝色美貌本就是件麻烦事,尤其他现在身处戏班这种龙蛇混杂之地,更是混乱,这也就无怪于莜凤仙对于让他上台演唱的事那么忌讳反对,甚至不惜赔上他苦心经营的一切。
唉……
对于不是他亲生儿子的人,他居然能做到这份上,水云苦笑:看来就算他曾对这具身体做了多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也是狠不小心来恨他呀……
水云无言静默,其他人也没有说一句话,但却都不愿这么快离开。
所以此时一点点声响惊起的都是千层浪。
“呵呵……这里好热闹呀!”
水云一惊回神,眯着眼睛打量着缓缓从树丛后绕出来的人。
来人眉目清朗,英气逼人,一身白底金线绣成的飞龙跃天衣袍衬的他更显贵气,此时他背负着手,恬静的站在树下,微扬着头与水云对视,原本的高低差距,在他炯炯的双目注视下,竟莫明的消失了,好似两人间默然的相对是处于同一个高度。
他的声音很好听,低低的,带着些许桂花香似的醇和,这句调侃的话语浅浅说出,更夹着几分朋友间的熟稔,听来只觉亲切舒服,可不知怎的,水云……不,准确的说,是水云的身体却自动自发的掠过一阵阵颤栗,要不是腰被旁边的容华及时抱住,恐怕这一刻,他早就因失去平衡摔到地上了。
“谢谢。”水云贴着身子对背后的容华点点头,短短的工夫额头竟是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容华细心的用衣袖帮他擦了擦,发觉触手间一片冰凉,不由有些心慌:“小云,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怎么额头这么冰?”
水云偏头靠在容华肩窝,看了他一会儿,牵唇一笑:“晓露,真的是你?”
隐藏多时的秘密蓦然被剥开,容华眉间一跳,一时间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的放开了抱在水云腰间的手,同时心里急速升起一堵名为防备的铁墙,待他终于反应过来胸前的人是谁时,却看到一幕心惊胆战的画面:
红衣似火,艳丽如霞,似天边的一抹红云,水云的身子直直往下掉落。
“小云――”
顾不得多想,容华毫不犹豫的纵身跳下树干,尽量伸长手臂想抓住他,连一向傲人几许的轻功都忘了使用,只是凭着本能做着一切力所能及的动作。
树下的众人,乍见到容华的出现有些怔愣,再见到树丛后出来的人,更是完全呆住,直到一声凄厉的‘小云――’在耳边炸响,这才回头见到一个火红的人影自上而下……
“云儿――”
“啊――”
“少爷――”
不同的喊叫声同时响起,珊瑚反应已是极快,无奈她离的较远,纵是用上了十成的轻功也还差了分毫。
水云坐着的树枝到地面的距离大约有二丈,如果是普通人的话,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最坏的情况无非是断根骨头,断条手臂……可惜,水云的身体状况本就极差,现在更是经不起这么大的冲击。
这些,莜凤仙比谁都明白,正因为明白,所以比谁都心寒,比谁都恐惧,他此生从未恨过任何人,如今他却非常恨那个伤了自己导致自己武功全失的人,否则以他的脚力,云儿断然不会有事。
众人的心思水云不懂,他当时靠着容华肩头说出他的猜测,只是以着开玩笑的口吻说出,实在没有料到他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心思一荡,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觉着身体渐渐倾斜,接着就象这样‘飞’在半空中,本想回头骂晓露一顿,奈何在看到那人俊美的脸庞上惊慌歉疚的表情时,惟有叹气的份。
今天真是诸事不顺呀!
叹气归叹气,水云刚才已经扫了地上的众人一眼,悲哀的发现一件事:没有人能来得及救自己,珊瑚拿着件外套离树最远,赶不及;爹爹尽管距离树较近,但他不似珊瑚会武功,而且就算他能及时赶到,自己本身的体重加上下冲的力量,岂是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可以接得到的,恐怕到时两人都会受伤,至于那个让他浑身打颤的男人,水云更不敢指望,虽然他依然站在原地浅笑如风,见到这些没有丝毫的惊慌,反而双手抱胸一副饶有兴味的神色,象在看大戏……
再深叹一声,这种时刻惟有自救了。
不及多想,水云抄手把火狐向旁边最近的一棵树干使劲一扔,火狐不待他松手,早已蹬着后腿,蓄势待发,狭长的狐狸眼直勾勾的盯着目标树干,机会只在一瞬之间,这边刚松手,火狐已然跃起,这一扔,一跃,默契十足,火狐‘啪’的一声抓住树干,那树干上有些节叉处还残留着发黄的叶子,树皮褐中透出隐隐的浓绿,粗细犹如成人的手臂,显然韧性仍在,稳住身子后,火狐用爪子紧紧的扣在树干上,小小的身子居然以树干为中心,快速绕起圈来。
众人惊慌中看到这奇异的一幕,不由大张着嘴,半天合不拢,闹不清,这一人一狐在干什么?
珊瑚望着,紧绷的表情倒微微一松,再一提力,恰恰赶在水云落地前的一滞间接住,情形险之又险。
水云也是长呼一口气,抬头冲着珊瑚甜甜一笑:“珊瑚,你的轻功长进了不少,比以前快了1秒哦。”
珊瑚没好气的瞪了怀中仍有余力笑的人一眼:“再这样玩法,我非被你吓死不可。”
水云还待再说,莜凤仙已经上前劈手把他狠狠夺过抱在怀里,力气大的就差没把水云揉碎填进他身体,水云想笑着解释些什么,却在感受到莜凤仙身上的颤抖时安静下来,乖乖的躺在莜凤仙怀里听着两人剧烈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的博动着。
喜极,惊极,怒极,恨极……一旦人类面对意外有着过激的情绪时,身体才会产生最真实的反应——颤抖,而它确是永远骗不了人的。
‘啪-啪-’
清脆的击掌声硬生生的阻断了难得温馨的一幕。
水云恼恨的转头望着那个依然笑的云淡风轻的人,可能是窝在莜凤仙怀里感到安心的缘故,身子自发颤抖的情形弱了很多,不去注意,基本上可以忽略。
“很感人的一幕父慈子孝,看来本王真的是不虚此行呀,哈哈……”
容华危急中被则修适时救起,此时脸色虽稍显苍白,举止神态间已然恢复了昔日的沉稳霸气,上前一步,身子堪堪的挡在水云身前,替他阻住了大部分探询的视线:“好巧,想不到三弟也有兴致来这里看戏。”
皇三子容宁,是现今最受皇帝宠爱的情妃之子,在朝中的态势与正牌的太子容华分庭抗礼,加之他手上掌握着国内一半的军权,隐隐然与太子一党形成对峙之势,不过两人表面上倒都默契的维持着不冷不热的寒暄礼节。
容宁也是一揖,神态间没有多少尊敬:“大哥也是好兴致呀!”
两人俱是笑意晏晏,不清楚内幕的人还以为两兄弟感情很好呢,水云暗地翻了个白眼,晓露不愧是晓露,对这种虚伪的客套做的是一套一套的,看来日子过的应该不错。
正胡思乱想,蓦然听到容宁唤起他的名字:“云儿,你玩够了没有?该跟我回家了吧?”
回家?
水云不解,挑眉看着被容华有意无意隔离在一步之外的容宁。
容宁的笑脸有些淡了,语调中不自觉的暗含厉气:“怎么?玩的连家都不知道回了么?”
“我?”水云愣愣的指着自己,又指了指容宁:“跟你回家?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从来都没见过你!”
容宁逼近一步,脸色不太好看:“你从没见过我?嗯?”
容华退了一步,身子仍然挡在两人之间,不过神情有丝疑惑,望着水云无声询问着。
水云接收到容华询问的眼神,抬手揉了揉疼痛的头,这……怎么现在又跟这个三皇子扯上了关系,看来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别的本事没有,‘拈花惹草’的本事倒是不差,现在该怎么办?说自己失忆忘记了以前的事?他会信吗?
莜凤仙直到现在才真实的感觉到怀中人的温暖,抱着他的手收紧了些,抬头低浅却坚定的望着容宁说:“三皇子,你认错人了吧?!云儿确实是莜某的儿子,莜某在的地方就是云儿的家。”
“哦?”容宁挑眉打量着莜凤仙,好似现在才注意到有他这号人,睥睨审视的眼光让水云有些咬牙切齿。
一个不忿,倾身爬在莜凤仙胸前,双手交叉紧抱着他的脖颈,水云颇有些八爪鱼形态的扒着人家不放,回头急急的澄清:“没错,他是我爹爹。我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
容华惊讶的张大着嘴巴,半天合不拢,实在是很久没有见到水云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太――太刺激了……
本以为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容宁还会再争辩,没想到他视线逡巡在两人之间,一脸深思,眸子的颜色瞬间黑了很多。
偌大的庭院,静的诡异。
静极思动,也不知是谁浅浅的咕哝了一句:“小小的男宠,居然这么嚣张……”
这咕哝,来的快,去的也快;只是轻如羽毛般抚过耳廓,却震的耳膜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