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灵宫内,人影幢幢,来来往往,却是乱而不杂,静静悄悄。
一干婢女仆从尽管神色紧张,眼露焦虑,手上的活计倒是比往日利索不少。
寝殿内,一式的高贵典雅,紫檀木飞龙升天大床,明黄色的流苏帐,檀香袅袅。
床上隔着纱帐隐约可以看到一个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周边站着些身穿袍服的官员三五成堆,低头交耳,眼睛时不时瞄向纱帐里的人,面上神色随着时间的流逝俱呈现出绝望无奈的担忧。
坐在暗处许久的则修此时显出与众人炯异的平稳声调:“各位御医诊了这么久,太子殿下的伤势怎样?”
寝殿里光线本来就暗,则修又坐在床一边烛光照不到的地方,御医们看不清他的表情,战战兢兢的踌躇良久不敢擅自开口,不由自主瞥向床头正替太子把脉的老者。
老者须发皆白,容貌清朗,一身灰衣蔽体,纤长洒脱,此时一手轻搭在似白玉凝成的手腕,一手轻轻捋着颌下长长的胡须,闭目沉思。
良久才收回手,微睁开眼,目光沉静的直视着坐在床头另侧椅上的人,咬字清晰的道:“没救!”
甫说完,就缓缓的收拾着身边的行囊,全然不顾身后御医们惊骇欲绝的表情。
没救?
连穆州大陆最出名的神医应觉都如此说法,真的是回天乏术了。
则修身子震了震,隐忍了一个晚上的恐惧和悔恨一股脑儿全涌上头顶。
为什么我会在这么微妙的时期离开他的身边?
为什么我要出宫?
为什么我没有及时赶到?
为什么他那么在意那个人,在意到连这么明显的陷阱都要舍身前去?
为什么……
初看见他鲜血淋漓奄奄一息时的心痛早已麻木,想不到真的听到最后判决似的两个字,心上的伤口竟又被硬生生的扯裂,连血带肉,却痛的已经不知道何谓痛了……
重重的闭上眼等待这阵疼痛过去,则修深深呼吸努力平复着激荡的心,死死的捏紧拳头,连指尖扣进手心肉里都浑然不知,静静的室内,清晰的回响着血一滴,一滴,滴落在地板上的轻微声响。
滴答——
滴答————
正在收拾行囊的老者手一顿,终于抬头看向坐在暗处满脸痛苦之色的人,沉寂深邃的眼眸在接触到白色大理石地板上的血洼时动了动,又低下头继续缓慢的系着包袱。
见到这个情状,御医们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如果世上还有人能救他,非初月莫属……”
人已去远,只留下这句话缥缈在大殿上空。
御医们面面相觑,不知所云。
则修却听懂了,许久紧闭的唇角慢慢弯成弧形,深黑的眼眸焕发出激动的光彩,全身轻轻颤动,整个人有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妩媚风姿。
没错,如果还有人能救得了他的话,非那个人莫属!
初月……
容国智者,山中子——初月!
一个似神非神,风采卓绝的传奇人物。
艳阳高照的秋日午后凤仙楼铃兰斋
闷死了,闷死了~~~
水云懒懒的把下巴抵在桌上,看着桌对面一动不动的颖依,两人这么干瞪着眼互看已经一个多时辰了,错,不是互看,颖依是看着水云所在的方向,那双美丽的黑眼珠转都不转,脸上的表情像是被固定住似的,纹丝不动,要不是水云见他的胸膛还有着轻微的起伏,真的以为对面坐的是个大号的玻璃娃娃。
火狐估计也闷的不行,从肩头跳到桌面上,前面两只小爪子抓着自己蓬松的火红尾巴,粉红的小舌头一伸一缩舔着尾巴顺着毛,尾巴尖处油光闪亮,顺滑的跟缎子似的。
水云看着看着,眉眼一笑,嘴一抿,一只手偷偷的绕到火狐背部,轻轻一指,火狐蜷成球的身子骨碌骨碌的滚了起来,好在火狐够机灵,一愣过后,在快要滚到桌沿时,爪子死死的扣进边沿,这才没有摔到地下。
桌子离地的距离起码有一米以上,摔下去不死也是屁股开花。
看见火狐大松一口气的可爱表情,水云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火狐瞥了眼笑的乱没形象可言的人,后腿一撑,一跳,空中翻了个漂亮的前滚翻,稳稳的落在桌上,两只前爪微抬,小眼珠斜看着水云,一副‘怎么样,厉害吧’的耍酷样。
水云这次是捶着桌子大笑,嗵嗵嗵的敲击声不止惊动了对面的颖依眼珠动了动,连隔着老远正在厨房煎药的珊瑚都吓的脚不沾地飞奔而来。
“云少爷,发生什么事了?”
望着兀自大笑不止的水云,珊瑚有些发懵。
水云一手抱着肚子,一手指着桌上的火狐一颤一颤,笑的硬是挤不出半个字来。
火狐朝纳闷的珊瑚呲了下牙,甩甩尾巴,一步一晃的走到水云跟前,一跳,又窝到水云肩头,睡觉。
跟水云一起生活了不短的时间,珊瑚即时明白了怎么回事,叹口气,打算再回厨房继续煎药。
衣袖一动,珊瑚回头望着拉住自己的人。
“珊瑚,我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已经完全好了。”
珊瑚挑眉,停住步子。
“所以?”
“所以我要出去。”
珊瑚看着一脸坚定的水云,知道这位少爷虽脾气温和,却是个犟性子,一旦认定什么事情,无论怎样都会去做,看来这几天监禁似的生活对他来说已然是忍耐的极限了。
“好,不过只能在凤仙楼内,不能踏出大门一步,这也是我宽容的极限。”
水云心里一激动,猛的抱住珊瑚,在她光滑的脸颊上啧的亲了好大一口,才欢呼着跑出大门。
那模样,那动作,那笑声,十足一个从大人手里得到糖的孩子。
等到水云的身影消失在门前,珊瑚才清醒过来,轻笑一声,抬手摸了摸被水云亲过的脸颊,白皙的肌肤慢慢泛起了晕红。
轻风吹过,珊瑚望见一道白色的修长身影追随水云的方向而去,眼一沉,红唇动了动,无声的说了句话。
屋外阳光明亮,树影婆娑,绿意融融。
白色的修长身影掩映其中,出尘脱俗,飘飘欲飞。
他听到了那个鹅黄衣衫女孩响在耳边的话……
……不要以任何借口伤害到他,否则……
否则怎样?呵呵……
已经失去了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东西,他还怕什么。
天地之大,还有什么值得他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