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一踏进尚书府,水云就嚷嚷着要人准备温水、毛巾,临走还不忘吩咐预备点吃的东西,就让珊瑚把人放到他房间的床上。躺在床上的小人儿兀自紧闭着眼,呼吸急促不定,一双手还抱着自己的肚子缩成一团。水云又专注的把了会儿脉,半晌只好回头对站在床边的珊瑚道:“你去看看姐姐回来没有,这小孩原本身体就虚,刚才那人一脚使她的情况雪上加霜,我现在只能跟她吃一些止痛药,其他的得姐姐出马。”
珊瑚也不迟疑,“是”了一声退出屋子。
水云吩咐身边伺候的其他侍女要她们去抓药熬药。等到一屋子的人都退下去之后,水云揉揉隐隐疼痛的额角,稳了稳发虚的身子,看来正如姐姐所说,自己这个身体还弱的很,可是在玉竹小榭住时也不见这么糟糕呀,起码平时跟火儿溜出去到三里外的村子也没什么大问题,怎么现在……
蓦然一双温热的小手搭在肩上,水云从不适中抬起头,眼睛正巧对上面前小孩清澈无丝毫杂质的眼睛,此时那对漂亮的眼睛里盈满担忧之色。
“没事,他……”水云指指睡在床上的小孩,温柔一笑“我一定会治好他的,别担心。”
谁知那小孩眼中光芒连闪,‘嗵’的跪下来,“谢谢恩公救命之恩,玉飞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的恩情。请先受玉飞一拜。”说完就磕起头来。
水云还从没碰到这种状况,一惊,慌忙扶起他。
“别这样,你刚才说你叫什么?”水云替他拍拍身上的尘土。
“玉飞,我叫玉飞,她是我妹妹,叫玉虹。”叫玉飞的男孩指了指床上的人,“我们跟随娘亲来胤城找失散多年的父亲,谁知在路上被人抢了银两,娘亲一怒之下,就一病不起,没多久就死了,我和妹妹相依为命好不容易才来到胤城……”玉飞声音越说越低,渐渐的哽咽起来,瘦弱的肩膀一颤一颤的,水云看他的样子,不用问都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叹息一声,把玉飞揽进怀里轻轻哄着,感觉到怀中玉飞身体明显一僵,料想他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心里不觉更叫柔软。
傍晚任素月回来看到水云屋里的情形,没说什么,叫丫鬟打扫了一间房子把那对兄妹安顿好,这才坐在桌前看着一旁不安杵立的水云。
“你今天出府了?”声音不浅不淡,却让水云心里打了个突,喃喃的应‘是’,头低的更低,象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任素月看着这样子的他,什么气都出不出,心里也清楚依水云活泼的性子忍耐这么久,确实是难为他了,当下也就不再说什么,偌大的屋子顿时陷入沉寂。
水云心惊的半天等不到声响,悄悄的抬起头看向任素月,见对方正怔怔的盯着自己看,蓦地吓出一身冷汗。任素月却是思绪翻腾,张口想说些什么,终究是没出声,“你今天吃药了没有?”
水云忙不迭乖宝宝似的点点头。
“好好吃饭了?”
又点点头,对这种象对待小孩子的语气虽心有不甘,最终还是没出声反驳。
任素月端起茶杯抿了口冷茶,美丽的脸上浮起了浅笑斜眼看着水云,眼睛里有丝戏谑:“为了庆祝我和你姐夫的喜事,你姐夫特意请了城内有名的戏班,在明天大闹一场……”水云听到这里欢呼一声,刚才心里的局促和不安瞬间消失,“太好了——”
此时窗外有个人影一闪而逝,屋内的两人谁也没有留意到……
今天是个好天气,阳光明媚,暗香浮动,水云轻巧的爬上府里最高的一棵树,身子慵懒地斜倚在树叉上,晃荡着双腿,嘴里咬着香喷喷的桃子,眼睛则滴溜溜的扫视着地上来来往往的人流。
姐夫不愧是礼部尚书,一早上来庆贺的人络绎不绝,年老的,年少的,沧桑的,帅气的……各个身后跟着仆役丫鬟,大摇大摆的踏进府门,脸上的表情虽然都是笑咪咪,但背地里眼睛却露出各种复杂难辨的意义,令人背脊发凉,坐在高处看着这些的水云只觉疑惑不解,心里涌起的不安感,在看到姐夫和姐姐面对来人游刃有余的了然神色时,定下心来……
水云只盯着东南角明澜湖上漂浮着的莲花戏台,嘴角弯出一个别有意味的微笑。
明澜湖是从府外引进的河水支流所形成,绿波荡漾,如碧玉丝绸般的湖面星星闪烁,似梦似幻,华丽异常,湖中一个木制的莲花型戏台惟妙惟肖,从高处看去就彷如一朵巨型的莲花灿烂的盛开,周围随波浮荡着的小舟间隔散开,巧妙的分布在莲花戏台和湖岸之间。此时正值中午,湖岸面对戏台的凉亭和周围已经布置妥当。
“云少爷,你吩咐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树下的珊瑚一个纵身,轻轻巧巧的落坐在水云身旁。水云不可思议的看着只有在武侠小说中才会出现的轻功真实化,尽管见过珊瑚使了很多次,但每次见到还是免不了一阵惊叹。
“你呢,我教你的部分,你学会了吗?”水云接过珊瑚递给他的桃子,狠狠的咬了一大口,最近好象总在吃桃子,再要这么吃下去,哪天真变成猴子也不希奇。
珊瑚迟疑着点点头,又随即摇了摇头。
“恩?到底是会了还是没学会?”仍然泄愤似的咬着桃子。
“会是会了,不过云少爷……这样好吗?会不会太……”珊瑚为难的看着跟桃子奋战的水云,有些苦笑不得。
“有什么问题吗?这可是我家乡最出名的一首曲子,绝对经典,放心。走吧,戏快要开始了。”桃核随手一丢,水云扒着树,从树上溜下来,拍拍身上就往前走。
珊瑚跟在后面看着水云火红的背影,有点出神。
这时从尚书府的侧门进来一行人,其中一人白衣似雪,温润如玉,周身散发着迷蒙的风华,深深牵引着众人的眼光,只是那人浑然不觉,径自往明澜湖的方向走去。
又一次错过的相遇……
“凤仙班主,这边请!”身穿华服的侍者举止适宜,引领着从侧门进入的凤仙班一行人,向戏子专用的帐篷走去。“快点做好准备,戏马上就要开始了。”侍者站在帐前沉声吩咐,声音冷淡而不屑。
“是。”凤仙班班主莜凤仙低声领命,随即吩咐众人各自去做准备。
莜凤仙,梨园三大戏班之一的凤仙班班主,果敢冷静,处事精明,文雅的相貌,温和的笑容,常给人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纯净之感,不象是个戏班班主,倒更象是个文人雅士,大概是大病初愈的关系,脸上露出疲惫之态,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呦,这不是凤仙班的莜班主吗?好久不见了。”一个甜腻的嗓音从旁响起,莜凤仙蹙了下眉头,还是停住进入帐篷的动作,转过身,已是面带笑容的客气回道:“客气客气,池班主,也是好久不见。”
“呵呵……听说莜班主最近身体不适,不知道现在好些了没有?”池青云,青云轩班主,是个妖媚迷人的男子,一身五彩长袍曳地,披散的如丝长发垂落肩头,艳丽非常,此人美则美已,却心狠手辣,做事干净凌厉,攻于心计,对无用之人决不留情,是当朝宁王爷身前的红人。
“谢池班主费心,已经好多了。”莜凤仙谨言慎行,从容的表情依然温和宜人。
池青云观察了半天,没有看出任何破绽,眼底光芒闪动,敛眼道:“那就好,听人说你身中剧毒,小弟很是担心,现在看到你安然无恙,总算可以放心了,今晚大家就各自努力吧。”看到莜凤仙身体瞬间的僵硬,池青云知道自己此行目的已经达到,就匆匆告别,走到自己戏班的帐篷。
“班主……”听到身后担忧的语声,莜凤仙心情一暖,回身一笑:“没事,潇湘,你们准备好了吗?马上上船吧。”
“是。”潇湘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似是下了什么决心,语声中有丝悲壮和绝望。
莜凤仙看着潇湘倾城的俊美容颜,心里象被扯着般的抽痛着,满嘴的苦涩却是一个字也发不出。他也不忍心哪,潇湘这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早知道唱戏这条路走下去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尤其潇湘这孩子容貌又是这般出色,自己已经百般的庇护,终究……唉——黯然的摇摇头,莜凤仙不再看潇湘一眼,转过身望着热闹的明澜湖面。
湖对岸一抹鲜艳如火的身影穿梭在人群中,起初莜凤仙没有留意,待到定神看清那抹深刻在骨子里的熟悉面容,整个人倏地僵住,只觉的全身血液全部倒流向空荡荡的脑子,身体象有着自己的意识地移动,快速的跑向那抹火红的身影。
留住他,一定要留住他,此刻莜凤仙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这句话,惊喜兴奋象潮水般袭来,他没命的向那个方向跑着,跑着……只是久病的身体已经很久没有走动,猝失武功的身子更是疲弱的连正常人都不如,才只这么一会儿,腿脚就象灌了铅般沉重,胸口也象压着块大石,一吸气就浑身窒痛,但他还是跑着,没命的跑着,不顾一切的跑着……
云儿,云儿……
不会错的,那摸样就算烧成灰都不会认错的,是云儿……
云儿,原来你没死……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莜凤仙就这么跑着,心里狂乱喜悦的呼唤着,追寻着那抹火红的身影。
在哪里?
没有!怎么会不见,刚才明明还在这里的,怎么会不见了?
疯狂的扫视着周围的人,温和淡雅的神色不再,莜凤仙此时处于一种半疯狂的状态,睁大迷茫的眼睛搜寻着每一处每一地。
“班主?班主!——”有人在耳边焦急的喊着,莜凤仙全然不理,奋力拨开束缚自己的阻碍,眼睛继续寻找着。
潇湘很担忧,看着眼前与平时截然不同的男子,疯狂的眼神,疯狂的动作,他着急的喊着他,想让他恢复神志,他不知道知道刚才班主看到了什么,只能极力的喊着,周围已经有人留意这里,这里是尚书府,决不允许有任何的差错……
“班主,你醒醒——”使劲拽住欲跑离的身体。
“班主!”摇晃着他的肩膀。
潇湘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唤醒眼前的人。
“潇——湘——”终于,莜凤仙慢慢的从迷乱的状态下清醒过来,空洞的眼睛重新有了些光彩,看到眼前人焦急担忧的神色,低喃出声,但声音却悠远缥缈的让人害怕。
“班主!“潇湘欣喜的看着那双逐渐清澈的眼眸,紧绷的精神蓦然放松,心里这才呼出一口气。
“何人在这里喧哗?”一对卫兵急速赶至,人群自动分开两边。
卫兵前一个高大的男人锐利眼眸扫向潇湘和莜凤仙,神情冷冷的,语声更冷:“发生了什么事?”
莜凤仙镇定心神,温和如昔,清秀的面容上看不出丝毫之前的疯狂,淡然出声:“我是凤仙班的班主莜凤仙,我们刚才在练戏,惊扰之处请见谅。”
明澜湖两岸都是各个戏班的帐篷,放眼看去,确实有不少戏班的戏子正在练习。
高大的男子没多说什么,一个手势,身后的众卫兵又回归到原位待命,他也往一处地方走去,冷冷的声音随风传过来。“凤仙班在湖对面。”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