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的一天早晨。在做祷告的时候,那几个年轻人在街上又相遇了。年轻人想起了那个老人和他所讲的故事。他们都很同情主教,便朝他的房子看了看。他们发现那里一切都装饰得极其华丽,不禁大吃一惊。屋顶上金碧辉煌,穿着艳丽的女奴们在院里忙忙碌碌,大厅铺上了名贵的地毯,宽阔的台阶上铺上了绸缎,这些绸缎与地毯连接在一起。街道上也铺上了极其精美的布料。这些布料非常好,有些人只想用它们做件节日衣裳或鞋子,都未能如愿以偿。
“怎么,才短短几天的工夫,主教就完全变了个样!”年轻作家说,“他是不是要举行庆典?是不是要让他的歌手和舞伎显一显身手?你们看那地毯,除亚历山大王谁有过这样好的东西!这样好的布铺在地上,真是糟蹋!”
“你们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另一个人说,“一定是为了迎接显赫的人物,在我看来,只有国王或先知们才会享受到如此待遇。不过,今天谁会来呢?”
“快看,那位老人从那边走过来了。他可是什么都知道的,一定会给我们一些启示!”
“老人家!您不会忘了我们几个吧?”他们高声叫喊着。老人看见他们在打招呼,便向他们走过来。他认出他们是几天前和他谈过话的那些年轻人。他们提醒他注意主教家,并且问他,他是否知道正在等待哪位贵宾。
“你们是这样认为的?”他答道,“阿里·巴努今天要举行盛大庆典,或者有一个大人物光临他家?事实并非如此。但是,今天是拉马丹月的第十二天,你们知道吗?这一天,他的儿子被带到兵营。”
“但是,以先知的胡须作证,”一个青年大声说,“这一切都像是进行婚礼或庆典,而你却说这是一个哀悼日,这两者怎么能统一起来呢?主教是否有点经神失常了呢?”
“你们的判断是不是总有点作得太快,年轻的朋友?”老人微笑着说,“这次,你们的箭确实锋利,你们的弓同样拉得很紧,但你们还是远远没有射中箭垛。告诉你们吧,今天主教在迎接他儿子回来。”
“他已经找到他的儿子了?”青年们叫起来,都欢喜万分。
“没有找到。但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这样做的。你们知道,这些年以来,主教也一直怀着悲痛的心情纪念这个日子的,一边释放奴隶,一边供许多穷人吃喝。在几年前,他突然发现那所房子的阴暗处躺着一个疲惫不堪的托钵僧,主教给了他饭菜和饮料。那托钵僧原来是位圣人,能预知未来,解释天象。由于主教伸出了温暖的手,他恢复了疲劳后,走到主教身边说:‘我知道你苦闷的原因,今天是拉马丹月的第12天。你不是在这一天丢失儿子的吗?请放心,这个悲伤的日子将成为你的喜庆日。请记住,你儿子会在这样一个日子返回的。’圣人就是这样告之主教的。任何一个穆斯林,如果对这个人的话抱怀疑态度,都是罪过。阿里听了这席话后,悲伤并没有减少,但他总是顽强地在这一天等待儿子的回归,并把房子、大厅和台阶装饰一新,好像他那儿子随时会回来似的。”
“好极了!”作家接口道,“不过我还想看看,房子收拾得这么光彩,他在这种欢畅的场合下是怎样哀悼,尤其想听听,他怎样叫他的奴隶给他讲故事。”
“这是个非常容易满足的要求,”老人回答,“多年以来,主教家的奴隶总监都是由我的好友担任。每到这一天,他总是在大厅里给我留出一个小小的位置。在大厅里,主教的仆人和朋友很多,多几个人决不会引起注意。我跟他打个招呼,要他让你们进去,没有比这更容易的事情了。九点钟在广场上集合,我会给你们答复的。”
几个年轻人听了老人说的这番话,对他表示感谢。他们的心里,是要看看在这种喜悦的气氛里主教是如何哀悼的。
在九点钟时,几个年轻人来到指定的广场,碰到了那位老人。老人告诉他们,奴隶总监同意领他们进去。他走在前面,但不是经过装饰华丽的台阶和大门,而是经过一个小小的旁门。进去后,他小心地把门关好。然后,他引他们通过好几个过道,才进入大厅。
大厅里人头攒动。既有本市的达官贵人,也有主教的同行。他们都是来安慰他,减轻他的痛苦的。那里也有各种各样的奴隶,他们来自世界各国。大厅的最后面摆着一张豪华长沙发,上面坐着主教最尊贵的朋友,有奴隶侍候他们。主教坐在他们旁边的地板上。由于是为他失去儿子致哀,他不能坐在显示欢乐气氛的地毯上。他用手支撑着脑袋,朋友们在他耳边轻言细语,进行百般安慰,但他似乎很少听进去。他的对面,坐着几个穿奴隶服的老年男子和年轻男子。老人告诉他的年轻朋友说,这些人就是阿里·巴努今天要释放的奴隶。他们中间有几个是法兰克人,老人要求他们特别注意其中的一个,因为他长得很英俊,而且非常年轻。几天前,主教刚从一个突尼斯奴隶贩子手里用一大笔钱把他买回来,今天就释放了,因为他相信,他释放越多的法兰克人回到他们的祖国,先知就会越早解救他的儿子。
当入席时,四个年轻人才知这个老人是大哲人穆斯塔法。
酒过三巡之后,主教向奴隶总监发出信号。总监站了起来,大厅里鸦雀无声。他走到将要被释放的奴隶们面前,高声说道:“幸运的奴仆们,我主人阿里·巴努——亚历山大主教,今天开恩释放你们。现在,按照他家这天的规矩,开始讲故事吧。”
于是,奴隶们依年龄开始依次讲故事,他们都讲了在外国听到的奇异的故事。但到那个最引人注目的奴隶讲时,他竟说出了主教儿子的故事。
主教阿里·巴努一面听故事,一面深深思索起来。故事使他不知不觉着了迷,他的胸脯胀动,他的眼睛发出红光,他好几次都要打断他的年轻奴隶的话,但故事的结尾似乎并不使他感到满足。
“你说他现在可能有二十一岁了,是吗?”于是他开口问道。
“是的,老爷,他和我一般年纪,二十一岁。”
“他说哪座城市是他的家乡,这一点你还没有对我们说过。”
“如果我没有记错,”他回答说,“就是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主教叫道,“这是我的儿子;他现在在哪儿?你不是说他名叫克朗吗,他的眼睛是黑的,头发是褐色的吗?”
“是的。在悲哀的时候他叫自己做克朗,不叫阿尔曼索尔。”
“可是,安拉!安拉!告诉我吧:你说他父亲当着你的面买了他,他硬说是他父亲吗?
这么说来他不是我的儿子了!”
奴隶回答说:“他对我说:‘赞美安拉,倒霉这么久总算够了。’这就是我的故乡的市场,过了一会儿,路口来了一个绅士,他一见到他就叫道:‘啊,眼睛是上天赐予我多么宝贵的东西呀!我又一次看见我尊贵的父亲了!此人走到我们面前,看看这一个,看看那一个,最后买了克朗。’这时他高呼安拉,念起热烈的感谢经来,并悄悄对我说:‘现在我要回到我幸福的厅堂里了,买我的人是我自己的父亲。’”
“那么他不是我的儿子,不是我的克朗了!”主教很悲痛地说道。
这时,少年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眼里涌出愉快的泪珠,跪倒在主教面前,叫道:“这可是您的儿子克朗·阿尔曼索尔。是您给了他两次生命。”
“安拉!安拉!奇迹,伟大的奇迹!”全场的人都高声呼喊着,拥挤过来。主教却站在那里,久久没有说出话来,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个年轻人。年轻人将他那漂亮的身躯转向他。
“我的朋友穆斯塔法!”主教对这一年老的高僧说,“我的眼前,挂着一块由眼泪织成的纱,我的克朗的脸上虽然刻画着他母亲、生育他的人的特征,我却视而不见。你过来,仔细看看他吧!”
高僧走过来,把少年奴隶仔细端详一番。把手放在这个年轻人的额头上说:“克朗!你在遭到不幸的那天,我送你去法兰克兵营,给你一句格言。你能把它重复一遍吗?”
“尊敬的导师!”年轻人把老人的手拉到自己嘴唇边说,“原文是:一个热爱安拉并有良心的人,即使在贫瘠的沙漠中,也不会孤独,因为他有两个同伴走在他的身边,安慰他。”
老人怀着激动的心情,抬头仰望天空,把年青人拉到自己身边,让他贴着自己的胸膛,然后又把他交给主教,说:“把他接走吧!如果说你十年悲痛完全是为了他的话,那就可以肯定,克朗就是你的儿子。”
主教欢喜欲狂,目不转睛地端详着失而复得的儿子,这确实是他的形象。所有在座的人都分享着他的喜悦,他们热爱主教,仿佛今天自己也得到了一个儿子一样。
现在,厅堂里又充满了歌唱和欢乐,真正的庆典终于开始了。大家一直聚会到深夜,散会时主教给他的朋友每人一份厚礼,使大家永远记住拉马丹月的第十二天。
主教并将这四个青年介绍给他的儿子,请他们常常到他那儿来。他决定叫他和作家一同念书,和旅行家出外作小小的旅行,让歌唱家和他唱歌跳舞,让另一个人替他准备宴会。他们每人也得了一份厚礼,高高兴兴走出了主教的住宅。
“我们应当感谢谁呢?”他们互相说道,“除了这个老人外还能感谢谁呢?以前我们站在这所房子面前责难主教时,谁想到结果会这样?”
“我们多么容易忽视这个老年人的教训,”另一个人说,“或许专事讥讽他?因为他那破破烂烂的样子,寒碜极了,谁能想到他竟是哲人穆斯塔法?”
“真是不可思议!我们不是在这儿大声说出过我们的愿望吗?”作家说,“我们有一个人要旅行,另一个人要唱歌跳舞,第三个人要参加上等宴会,而我呢——要念书,听故事。
我们的愿望不是完全实现了吗?我完全可以念主教家的全部藏书。”
“我不是可以替他预备膳食,安排他最美好的宴会,自己不是还可以参加吗?”另一个说。
“而我呢?只要我心里想听歌、听弹琴,或是想跳舞,我不是可以到他那儿去,叫他的奴隶表演给我欣赏吗?”
“而我,”旅行家叫道,“今天以前还是一个穷光蛋,连跨出城门一步都不可能,现在,我可以随便到哪儿去旅行了!”
“是呀,”他们齐声说道,“我们听老人的话果然是对的,谁能料定我们将来会怎样?”
他们一路说笑着,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