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也纳把钱袋扔在桌上,随后坐下来胡思乱想起来。
“忠于德行,就是要做一个伟大的殉道者。当今人人都谈论德行,可是谁是有德行的人呢?群众崇拜自由,可是自由的群众又在哪里呢?我要规规矩矩又清清白白地努力,日以继夜地努力,凭劳动来挣我的财产。这是求富贵最慢的路,但是我每天可以问心无愧地上床睡觉。伏脱冷却叫我看到了婚后10年的情景。该死!我越想越糊涂了。”
胖子西尔维的到来赶走了欧也纳的思考。她通报说裁缝来了。他试过晚礼服,又试了一下白天穿的新装,结果马上变了一个人。
他想:“这还怕比不上特·脱拉伊吗?还不是一样的绅士气派!”“先生,”高老头走进欧也纳的房间,“你可是问我特·纽沁根太太常去什么地方吗?”
“是啊。”
“下星期一,她要参加特·加里里阿诺元帅的跳舞会。要是你能去,请你回来告诉我,她们姐妹俩是不是玩得痛快,总之,你要全都说给我听。”
“你是怎么知道的?”欧也纳让他坐在火炉旁边。
“是她的老妈子告诉我的。从丹兰士和贡斯当斯那边,我能打听出她们的一举一动。而你却可以看到她们了!”他的艳羡与痛苦都天真地表现了出来。
“还不知道呢,”欧也纳回答,“我要先去见特·鲍赛昂太太,问她能不能把我介绍给元帅夫人。”
几天以来,欧也纳和高老头这对邻居成了好朋友。他们心照不宣的友谊,如同伏脱冷和大学生的不投机,其实都出于同样的心理。
欧也纳以前固然表示要见特·纽沁根太太,但却并不想托老人介绍,而仅仅希望高里奥能漏出一点口风给他利用。也直到欧也纳访问了阿娜斯大齐和特·鲍赛昂太太回来,当众说了那番话后,才和欧也纳提起自己的女儿。他说:
“亲爱的先生,你怎么能以为说出了我的名字,特·雷斯多太太便生你的气呢?我的两个女儿都很孝顺,我是个幸福的父亲。只是两个女婿对我不好。我不愿意为了跟女婿不和,让两个好孩子伤心,我宁可在暗地里看她们。这种偷偷摸摸的快乐,不是那些随时可以看到女儿的父亲所能了解的。你不知道当听到周围的人说哦!多漂亮的女人!时我有多开心。那可是我的亲骨血啊!我喜欢做替她们拉车的马,我也愿意做她们膝上的小狗。她们快乐,我才会觉得活得有意思。我有我享福的办法。晚上去看女儿出门上跳舞会,这难道犯法吗?要是去晚了,知道太太已经走了,那我才会伤心死呢!有一晚我等到清早三点,才看到两天没有见面的娜齐。我快活得几乎快晕过去了!我求你,以后提到我时,一定得说我的女儿孝顺。她们总是要送我各式各样的礼物,我把她们拦住了,我说:不用这样破费呀!我要那些礼物干什么呢?我一样都不缺少。真的,亲爱的先生,我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臭皮囊罢了,只是一颗心老跟着女儿。”
欧也纳想出门先上蒂勒黎公园遛遛,然后到了时间再去拜访特·鲍赛昂太太。高老头停了一会又说:“将来你见过了特·纽沁根太太,告诉我你在两人之中更喜欢哪一人。”
这次散步是欧也纳一生的关键。有些女人注意到他了:
他那么年轻,那么体面,那么儒雅!懒洋洋地闲走到五点左右,欧也纳去见特·鲍赛昂太太。不料他刚一进门,特·鲍赛昂太太便做了一个不高兴的姿势,冷冷地说:
“欧也纳先生,我不能招待你了,至少在这个时候不能!我忙得很……”
欧也纳此时早已学会了察言观色这一套,这句话,这个姿势,这副眼光,这种音调,说明了贵族阶级的特性和习惯。
欧也纳一心想踏进特·加里里阿诺公爵夫人的舞会,也就忍受了表姐的脾气。
“太太,”他声音颤抖地说,“没有要紧事,我也不敢来惊动你,你包涵点吧,我回头再来。”
“行,那么晚上你来吃饭吧。”她对刚才的严厉有点不好意思了,因为这位太太的好心的确不下于她的高贵。
他出去转了一圈,回到子爵夫人家中,发现她满面春风,又是向来的态度了。两人走进饭厅,子爵早已等在那了。
欧也纳还是第一次在世代簪缨之家用餐,以前从没有见识过这等场面。当时的风气把这种宵夜餐都取消了。欧也纳过去也只参加过舞会。幸亏他态度持重——后来,他在这一点上也是很出名的,而那时已经开始有些气度——并没显得大惊小怪。可是眼见镂刻精工的银器,席面上那些说不尽的讲究,第一次领教到毫无声响的侍应,一个富于想像的人怎么能不羡慕无时无刻不高雅的生活,而不厌弃他早上所想的那种清苦生涯呢?他忽然想到公寓的情形,觉得厌恶之极,发誓正月里非搬家不可:换一间干净的屋子,躲开伏脱冷,免得受他的威胁。
特·鲍赛昂太太看着欧也纳逗他说话,他却始终不肯在子爵面前开一声口。
“你今晚陪我上意大利剧院去吗?”子爵夫人问她的丈夫。“能够奉陪在我而言当然是极快乐的事。”子爵在殷勤之中带点俏皮,欧也纳根本没有察觉,“可惜我要到多艺剧院去会朋友。”
“一定是他的情妇。”她想。
“阿瞿达今晚不来陪你吗?”子爵问。
“不。”她回答的神情显得不太高兴。
“嗳,你一定要人陪的话,不是有欧也纳先生在这里吗?”子爵夫人笑盈盈地望着欧也纳,说道:“这对你可能不大方便吧?”
“夏多勃里昂先生说过:法国人喜欢冒险,因为冒险之中有光荣。”欧也纳弯了弯身子回答。
过了一会,欧也纳坐在特·鲍赛昂太太旁边,被一辆飞快的轿车送往那个时髦剧院。
子爵夫人问道:“你不是有话跟我说吗?哟!你瞧,特·纽沁根太太就离我们三个包厢。她的姐姐同特·脱拉伊先生在另外一边。”
“亲爱的表姐,我已经屡次承蒙你的照应,倘使你愿意成全我的话,只请你再给我一次惠而不费的帮助。我已经入迷了。”“这么快?就是这一个吗?”
“特·加里里阿诺公爵夫人跟特·斐里夫人很要好,”他对表姐深深地望了一眼,停了一会又道,“你见到她的时候,请你把我介绍给她,带我去赴她下星期一的跳舞会。我可以在那碰到特·纽沁根太太,试试我的本领。”
“好吧,既然你已经看中她,你的爱情一定会很顺利。
瞧,特·玛赛在特·迎拉蒂沃纳公主的包厢里。特·纽沁根太太正在受罪,她快气死啦。要接近一个女人,尤其是银行家的太太,再没比这个更好的机会了。唐打区的妇女都是喜欢报复的。”
“你要是碰到这种情形又会怎么样?”
“只有不声不响地受苦了。”
这时,特·阿瞿达侯爵走进特·鲍赛昂太太的包厢。
他说:“因为要赶来看你,我把事情都弄糟啦,我先提一声,免得我白白牺牲。”
欧也纳觉得子爵夫人脸上的光辉是真爱情的表现,不能同巴黎式的调情打趣、装腔作势混为一谈。他对表姐钦佩之下,不说话了。他想:“有一个情妇等于有了王侯的地位,有了权势的标志!”他望着特·纽沁根太太,活像一个受了侮辱的男子瞪着敌人。子爵夫人回头使了个眼色,对他的知情识趣表示不胜感激。台上第一幕刚演完。
她问阿瞿达:“你和特·纽沁根太太相熟,可以把欧也纳先生介绍给她吗?”
侯爵对欧也纳说:“哦,她一定很高兴见见你的。”
漂亮的葡萄牙人起身挽着大学生的手臂,来到了特·纽沁根太太旁边。
“男爵夫人,”侯爵说道,“我很荣幸能够给你介绍这位欧也纳·特·拉斯蒂涅骑士,特·鲍赛昂太太的表弟。他对你的印象非常深刻,我有心成全他,让他近前来瞻仰瞻仰他的偶像。”这些话多少带点打趣和唐突的口吻,可是经过一番巧妙的掩饰,永远不会使一个女人讨厌。特·纽沁根太太微微一笑,让欧也纳坐了丈夫刚离开的座位。
她说:“我不敢请你留在这,一个有福分跟特·鲍赛昂太太在一起的人,是无论如何不肯走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