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终于上学了,虽然学校的生活与她过去的想像迥然不同,但是,她多年来梦寐以求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安妮已经14岁了,但仍然是个毫无社会经验的女孩,她在德士堡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她不懂得读、写、加喊乘除……她不知道英语、地理、历史等名词和它们的含义,一切都要从零开始,她的同学都是一此呀呀学语的幼儿或活泼调皮的小孩子。
在五六岁大小的孩子中间,安妮显得格外老成,笨手笨脚,由于年龄的差别,安妮和她们格格不入,痛苦万分。还给她起了“老安妮”的绰号来捉弄她,让她十分难堪。
安妮的生活时刻充满了挑战,她陷入困惑、失望、叛逆之中。仿佛一只随时应战的斗鸡,昂首阔步,紧张戒备。每当夜暮降临的时候,她都想放声大哭,但是却只能捶打着枕头低声啜泣:“我恨她们,我恨这里所有的人。”
时光如梭,转眼已经几个月过去了,安妮说会用手指触摸凸起的字母阅读,她学会使用盲文来读和写,可惜她学习没有耐心,所以并没有学会拼写。
曾有一段日子,安妮错以为只要能够理解别人说话的意思就可以了,何必吹毛求疵,计较或多或少的错误字母呢?的确,要正确地背会这么多单词,实在是一件痛苦的事。
英文老师了解到安妮的想法后,就不厌其烦地向她解释:“安妮,每件事都有正确的一面和错误的一面,做事的原则要守正、为善。所以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有耐心、有原则。”然而安妮把这些话当成耳边风,依然我行我素。老师渐渐也失去了耐心,试着用另一种方法来纠正安妮的这种错误思想,然而这种方法却深深的伤害了安妮的自尊心。
老师当众大声朗读安妮的作文。当遇到拼错的字,她就停顿下来。用责备的口气、清晰的发音予以纠正,还在错字上标上红钱,并把画满了红线的作文本给同学们看。
有些无聊的同学觉得这样的事很有意思,每次老师停下时,他们就笑得前仰后合。笑声像利剑一样刺痛了安妮。安妮咬牙屏气,一遍又一遍,心中默默地咒骂他们。她几乎每天都要忍受这种折磨。终于有一天,那尖锐的笑声再也让她无法忍受了,她从椅子上跳起来:说:“好!你们都对。有什么好笑的!你们这些笨瓜,只会笑的笨瓜,就知道拍马屁,一群马屁精。”
愤怒的安妮被气得全身僵硬,冲出教室,撞得一排空桌子斜在一边。
这一次,老师误以为安妮顾意摆出架式与她作对。而安妮也认为老师故意找茬儿,便不理不睬,走了出去。
“安妮!你听到没有?”老师威严凛凛。
安妮既不作声,也不回头,只是自顾自地走到教室门口,转过身,“我不坐在台阶等。”她又傲然增加上一句“我再也不到这个班上课了。”然后她砰地一声摔门走了,对于身后发生的事全然不顾。
这件事在学校引起了强烈的轰动,安妮被叫到校长安那诺斯先生面前,校长费习口舌告诫她,让她明白自己是多么粗鲁无理,目无尊长,“你的做法是错误的。”校长说。
“是她故意找茬儿,是她的错,并不是我!”安妮。他解释说,“身为学生,必须尊敬老师,否则我们又如何维持学校的纪律呢?无论如何,你必须向老师道歉。”
安妮严词拒绝了。她觉得自己被老师冤枉了,老师应该向她道歉呢!当然,她只是这样想,并没有这样做。
“够了,够了。”校长长叹了口气,“回你的房间去,不要出去,等候消息。安妮,你该认真想想我说的每一句话。”
安妮的态度和做法让校长很无奈,甚至垂头丧气,头痛万分。“该怎么处理呢?这里已经容不下她了,她太倔强、太放肆,也许该送她回家……可是她哪里有家呢?”
有人敲门,是学校里最优秀的老师——莫美丽小姐来了。
“听说安妮惹了祸。”她简单扼要,切入主题,“她肯道歉吗?”
“我想,让她道歉是不可能的。”校长无可奈何地说。
“我猜得一点也不错。”莫老师说出了她的看法,“这孩子,自尊心太强了。”
莫小姐的话让校长感到了困惑不解。
“这个时候,安妮最需要别人的关怀。”莫小姐看着校长继续说,“有一点我们都看得出来,她非常聪明伶俐,学得这么快,又这么好,如果让她半途而废,岂不是糟蹋了上天赐给我们的可造之材?如果允许的话,让我来试一试吧。”
或许这次反抗给了安妮一次机会。从那以后,莫老师每周都要找一段时间跟安妮在一起。她陪安妮散步,两个人坐在草地上读书和闲聊。安妮很喜欢她,每天都盼望莫老师能够来看她。
开始的时候,安妮怀疑莫老师是别有用心,她费尽心机试探莫老师。她泼辣地说出一连串她听到过的粗话,想看看莫老师反应如何。然而安妮错了,她的试探毫无效果,莫老师根本不予理睬,十分平静地面对着她,仿佛并不在意。不管安妮如何招惹她,莫老师从不放在心上,这让安妮觉得一点都不刺激。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安妮觉得挑衅莫老师一点意思也没有,相反,莫老师的爱深深地感化了敏感的安妮,她的执拗和偏激像冬日的残冰,抵不住暖暖的春日,终于化解流去了。
安妮在心灵深处接受了这位充满爱心的新朋友,并向她敞开了心扉。她不再疑心莫老师,不再试探她。从此以后,她各方面进步神速,尤其是莫老师最关注的拼字和仪表态度两项,更令人刮目相看。看到安妮一天天好起来,莫老师感到十分欣慰。
与莫老师在一起的时候,安妮认真观察、倾听,而后模仿莫老师温柔的声调、优雅的举止,以及对别人慈祥的关怀……这些都滋润了安妮易怒的脾气。安妮改掉了恶习,学会了缄默、谦虚。每当孩子们取笑她的时候,能够压仰自己的情绪,能够做到这一点实在不容易!
开始的时候,安妮只是用心学习和组心模仿。久而久之变面了自己的习惯,孩子们也尽释前嫌,充满了友爱,重新接纳脱胎换骨的安妮。终于有一天,安妮惊奇地发现,自己不再仇恨身边的人了,而心中涌现了一种新的感受,她殷切地盼望旭日东升,迎接新的一天,和同学们一起上课、一起吃午餐、一起聊天。这一切是多么快乐啊!安妮第一次品尝到了幸福的滋味。
安妮终于融入了这个大家庭,不错,她是柏金斯盲人学校的一员,然而,她却像家里的一个童养媳,无法和其他人平起平坐,完全被包容和肯定,原因就在于她是救济院送来的贫寒学生。这种身份有时候引起许多不便,给她带来许多尴尬。比如,放寒暑假时,学生们都回家度假,老师也各有自己的假期计划,惟独安妮无家可归,救济院因为经济拮据,也不欢迎假期的访客,所以安妮必须想其他办法。
解决这一问题的惟一办法就是找一份合适的工作。安妮已经长大了,可以做事了。她虽然眼睛不好,手脚却很灵活,可以胜任一般家务,只要要求不高,找一份工作应该不是很难。
学校也竭尽全力帮助安妮,并在彼士顿南边为她找了一份整理、清扫旅店的工作,旅店位于城里热闹繁华的爱尔兰街上。安妮很快就和这里的人们交上了朋友。安妮在整理房间时常常有房客找她聊天。有一次,一位房客注意到安妮因眼盲而动作笨拙,于是,他在房间的角落里同情地看着安妮在飞扬的灰尘中工作,眼睛被熏得布满了血丝。他心理默默地祈祷:“上帝啊!保佑这个可怜的姑娘吧!”
有一天,他问安妮:“你去看过眼科医生吗?”
“是的,看了千万遍了。”安妮有些不开心地回答。
“难道都医不好?”他追根究底地问。
“是的,一点没用。”安妮面无表情地回答。“我点过药,涂过眼药膏,动过6次手术。”
“6次。”触及心结,安妮烦闷无奈。
“一点儿没起作用吗?”
“没有,不要再说这些了,好吗?”
这位年轻人有个医生朋友,他不忍心看着好好的一个女孩因为眼疾而被折磨得苦不堪言。
“安妮,布来福医生是我的好朋友,他医术高明。”他想说服安妮,“也许他可以帮助你治好眼疾。”
“好了,别再说这些话了!”刺伤心结的话题,惹得安妮几乎恼羞成怒,“没有用的,谢谢你的好意。”
“为什么不去试一试呢?我可以马上带你去,乘公共汽车很方便的。”
“不!不去!”
他的好意被安妮固执地拒绝了。以前巴巴拉神父不就像这个年轻人吗?那个医术高明的眼科医生也是他的朋友吗?到最后不还是没有治好吗?何必再去浪费时间呢?
对于自己的眼睛,安妮已不再报任何希望了,她已无法承受希望的破灭,无法承受失望的打击和摧残。
年轻人的热心并没有降温。他三番五次怂恿她、劝说她,至于安妮无法再摇头说“不”了。于是,他兴奋地牵着安妮的手,迫不及待地离开爱尔兰街,向他朋友的诊所奔去。
那位年轻人的朋友——布来福医生早已在诊所等候他们了。医生例行公事,像所有看过安妮的眼科一样:翻眼皮、刮、探,让她嗯啊自语。安妮呆呆地坐着,许多年前的往事又在脑海中重现了。“我在做梦吗?好像以前也做过同样的梦!在跟随巴巴拉神父去罗威医院时,医生亲自检查……”
“你太苛待你的眼睛了,莎莉文小姐,好在现在治疗还不至于太晚,我想我可以治好你的眼疾。”医生充满自信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也使她心中重燃起了希望之火。
“现在,我要为你实施第一次手术。”他接着说,“第一次开刀后,你的视力不会改变,你回去上学以后要定期回来检查、敷药。到了明年,我还要为你做一次手术,关键就在此,愿上帝保佑,手术能够成功!”
“这是真的吗?”虽然她半信半疑,但还是让布来福医生开了一次刀。冬天过去了,春天接踵而至,她遵守诺言,在波士顿城南来去匆匆按照布来福医生的嘱咐,定期去诊所敷药、做检查。
来到波士顿的第二个夏天,安妮到医院等候布来福医生给她开刀。医生要她在床上躺几天,尽量放松心情,还关照她“手术前要调和身心和安宁”。医生一再强调心理因素,关系到手术的成败。
“没有什么可怕,反正也看不见,我一点儿都兴奋不起来。”安妮已经有些麻木了,反倒是其他人颇为重视这次手术。医生常常进来量她的脉膊,拍拍她,安慰她。那位热心的年轻人来看她时还买了一磅巧克力糖,昨晚护士还送来两碟她爱吃的甜点呢!难道他们都没有先见之明,预料不到这只是空欢喜一场吗?
手术的日子终于来临了,安妮被推进手术室,手上拿着一条湿巾的护士,突然闪现到她旁边,俯视着她。
“怎么了?”安妮惊骇诘问。
“不要怕,没什么。”护士安抚她,“这是一种新型麻醉剂。闻起来就像满园花香,不信你闻一闻?”
说完,护士便将湿巾轻轻遮掩在安妮的脸上,她试图挣脱那条令人窒息的温巾。哪里是什么花香?那是一种令人眩晕害怕的异熏气,安妮刚要说却什么感觉也没有了,似乎不省人事了。
安妮醒来时,手术已经结束了,她的双眼包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医生坐在她的身边嘱咐她尽力少动,保持身心安宁,少讲话,给眼睛以充分的休息。
安妮答应了医生按他的嘱咐去做。好,暂时做个好女孩吧!反正再过几天,谜底就会揭晓的。等他来拆绷带,他就会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瞎子是不会复明的。
拆线那天,医生站在病床边,轻轻拉开周围的绷带,然后用剪刀轻轻地剪开。她感觉到剪刀锐利的撕裂声,直到最后的一层绷带脱落……
安妮慢慢地睁开双眼,她感受到了强烈的光。“我看见你了。”她兴奋地大叫起来,几乎从床上滚下,她不由自主要绕着床,又叫又跳,绷带散落满地。“我看见窗子了,还有窗子那一边!那儿有一条河,有一颗树,我看见你了,我可以看见……”
安妮战战兢兢地伸出双手,不敢相信地自语:“这是我自己的手,我能看见自己的手了。”
安妮欣喜若狂,但愿这一切不是美丽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