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语洁人还没完全清醒之时,惯性一个翻身动作,全身连锁牵动的伤,差点就让她痛昏过去,这一痛痛醒了神智,危机意识感应到人的注视,条件反射般猛的睁开双睛直视床前呆坐之人。
一对上白以晨冰冷以极的眼,她心莫名一窒。大脑也开始正常运转,对白以晨的奇怪反应疑问还没生成,昏睡之前最后恐怖的记忆迎面而来,本就没血色的脸上迅速苍白若纸,激动不已的半撑起酸痛的身体,急迫的追问,“以晨,慕雨怎么样了?我是说宋凌宇,他,有没有受伤!我记得听人说他被车撞下山,他没有事吧!”
白以晨依旧冷冷的望着她,只是此刻她的眼底除了冰冷还有满满的讶异。
白以晨以怪怪的眼神盯着她不说话,虽然对她的反应不解,但单语洁没心思深究,她一心只在乎宋凌宇有没有受伤,继续逼问,“说呀,别愣在那,他到底怎么样了,你一定知道!”
见她苍白的额头冒出一滴滴的冷汗,白以晨眼神微微闪神,如她所愿微动嘴角不带感情的说,“他没事!”
确定慕雨没事,单语洁崩紧泛痛的身体得到解放,全身虚脱般重重躺回病床,突又想起其它事,“那声爆炸又是怎么回事?”
“是宋凌波,撞了宋凌宇之后刹不了车,连车带人掉进深谷,当场死于爆炸,结果尸骨无存!”白以晨从来不喜欢宋凌波,可对他得到如此下场,就算流不出同情泪,就算不为宋扬枫,她也忍不住为他哀叹再三。
依然怨恨宋凌波伤害慕雨,但人死如灯灭,恩怨也该随即消亡。想着他的下场,单语洁有另一番感慨在心,“其实尸骨无存并不全是坏事!”
她话才落音,转眼就对上白以晨充满恨意悲凉眼神,那种陌生的疏远和彻骨的恨意令她很不解,自醒后她就心存好大的疑问,所以她诚实的问了,“为什么,我今天醒来之后,你一直这么冷淡,而且你现在的眼神应该是恨没错吧?”
人都死了,还幸灾乐祸说尸骨无存不全是坏事,越听白以晨的心就悲愤。此刻她的眼神已经彻底脱胎换骨,以前的清明和气,已完整被冰冷如刃的阴狠取代,声音现已变为全然的沧桑绝冷,“那你应该问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彻底对自己的所为反省了一遍,单语洁自以为找到了根节所在,饱含歉意诚心道歉,“对不起,我从来没有想过害你,没错,我是想陷害宋扬枫,但我已经计划好帮你脱身,只是发生了一件意外,我无暇顾及你,我很抱歉!”
白以晨冷眼轻笑挑动嘴角,讽刺的问,“意外,你是指宋凌宇吧,为了什么,为什么要保护他?”
单语洁垂下眼,略显痛苦的抿着嘴角,幽幽的不答反问,“你变了,你的眼神和声音都变了,到底发生什么事?警方逮捕你了吗?我现在就可以帮你脱身!”
挑起嘴角虚假的笑着,白以晨轻缓的摇着头,“不需要了,宋扬枫一人揽下了所有的罪,意外吧,儿子死了,他根本一心求死,得到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了吗?”
望着白以晨含恨隐讽的冷冽笑容,单语洁首先无力的闭上眼,抿紧嘴唇又睁开眼时,已经理直气壮,“为什么要这样问我,你觉得我现在很得意吗?我已经得到惩罚了;至于宋扬枫,宋凌波,一个贪一个狠,你能说他们不是罪有应得吗?”
罪如果真有应得,那她们两人为什么还活得好好的?
对她于宋家父子的评价,她不想予以置评再伤着自己。白以晨的笑溢出深重的苦涩,周身冰冷之气被怒火渐渐取代,“如果不是你的怂恿,他们会冒险一拼吗?当然,我差点忘了,我也是你的帮凶,所以宋凌波之死,我也要负责任!”
听明白她话里的真意,原来白以晨不是为自己生她的气,而是替宋家人不值,单语洁略为激动的劝道,“你别傻了,为那种无情无义的人自责,他死了是报应,他和慕雨是血亲,可他却不止一次要杀慕雨,就算他没摔死,我也不会放过他!”
重重深呼吸一次,白以晨尽全力让自己平静!不再讨论这令她充火的事,因为这可能是她们最后一次以朋友身份谈话,她希望可以有个好结尾。
再极为压抑的吸口气,她提问为自己解惑,“他们的恩怨我不懂所以不评,我也不懂你,无情如你,居然会对宋凌宇舍命相救,你们是情人,还是他是你的心上人?”
提及宋凌宇,单语洁眼神转为黯然,鼻头一酸水气开始进驻眼眶,她倔强的抬眼往上望,不想让眼水莹眶,稍微镇定后她慎重的望着白以晨说,“以晨,你想不想听一个秘密?你是我现在唯一信任的朋友,我也想让你知道,我很重视你!”
信任,重视,多么可爱又可笑的字眼!
白以晨勾起唇边一角冷笑,眼中那快冻人心魄的冰冷笑得幽凉,过会儿,她叹了口气,看似妥协友善的点了点头,静待她的下文。
看白以晨的冰冷开始松动,单语洁松了口气,想起那不足以人前道之的往事,她有无限悲愤感叹在心。
将视线移到窗外,看着对窗那棵白扬,看那沐浴在正午烈日的挺拔白扬,枝叶随风摆动时闪动生命的茵绿之光,那曾是她最向往的自由昂扬。
白扬树旁伴白扬,所以它才显得枝叶茂忙,她也需要同伴,所以为了留住白以晨的心,她愿意道出成就她扭曲心性的原由。
没有犹豫多久,她拿捏了必要的分寸,然后开口了:
我是孤儿,你知道,可你不知道的是,我并不是在孤儿院长大,从我有记忆起,就已经是国际数一数二佣兵集团的一员,从小就开始进行严苛的各种技能训练,因为不怕吃苦一心求成,我成了同级伙伴当中最拔尖的。所以从十三岁起,我就接替第十七任S之位,开始修习集团最高巫术,同年也开始和……“前辈们”一起执行任务。
是什么巫术?为了你我二人的命,我不能说!不过你经受过黑暗,你知道黑暗所谓的任务是什么?这部分我就不多说。
顿了顿,她又开口:
对组织来说,所有人都只有完成任务的一个工具,工具是乎有用就是存在的意义,而且工具是不需要有思想的,所以从小除了训练身手技能,其它什么也没教过。
在那个地方,从小被与世隔绝关在训练岛,所有这么长大的孩子都成长为没有自主性,没有思想的人形傀儡,长大后既然外出任务,任务完成之后要谨遵教条不可露面,我们就真的谁也没有突发其想留下来继续看看的欲望,那时我们除了听命,应该是不知道什么是自我欲望吧?
聪明如我也有一段类似行尸的岁月,在十五岁之前我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我也可以说话,更别说我也可以有自己的思想。
后来我捡到了一部手提电脑,我的生命从那个时候开始改变。电脑是慕雨的,正确来说应该是我在指挥一次窃入美国高校电脑主机的行动中,看它放在校门口窗台上,觉得它挺好看就顺手拿走了。
回到组织后,我仔细研究了那部电脑,电脑里最主要的是慕雨的日记,每一天长达十年的生活记录,当中有写他的感情,写他对人生和世界一天多一点的感悟。
当然,我不懂情,能悍动我的绝对不是他十几年不变的深情,而是他那些震憾我世界的人生感悟,他所说的死亡!见过无数人死在眼前,我还是不懂死跟我有什么关系;从她的日记我第一次读懂死亡的前题——生命。
生命生命,生有极限这就是命,原来我也会死,所以我懂了要珍惜生命。
从他的日记我看到了属于他炫丽多滋,自由随性的生命,而且他让我明白生命应该有悲有喜,有怒有笑,我首先感觉到悲伤,因为觉得自己很可悲。
他的日记教会了我是非观,让我明白到我理所当然去执行的任务,其实是罪恶,所以我开始厌恶任务,厌恶自己;他还让我明白到,人是独立的个体,一定要有独立的思维,不能让别人左右你的决定。可那时的我完整是个扯线公仔,完全没感受到我的身上,有自我这种东西存在。
但是从看他日记那一刻起,我的自我开始显现了。
他的日记让我知道人心是最难测的,我却对每个人的心看得一清二楚,我就发现了,原来自己像神话故事里的人会读心术,为此我高兴了好一阵子,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骄傲,快乐!
可他忘了教我防人之心,我与所有的同伴分享了他的电脑,我们就像注入了人性的泥偶,每个人都渐渐填充进自我。
可是恶梦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我们从无欲无求,到会笑会闹,还会知道渴了除了喝水,还可以喝很多饮料。爱美是人的本性,一个人不应该十几年来穿同一类型颜色的衣服。我还知道电视,世界上几乎每家每户都有,可我们谁也没见过。
自然而然,我们变得想出去见识,当我们借出任务的空档,打入正常社会时,开始的我们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新奇和快乐,我们乐疯了,当时我都感觉自己有点激动到精神失常。
快乐的日子偷偷的过,直到有一天,慢慢学会了生气,开始忌妒,懂得怨恨的情绪。她们疯狂妒忌为什么是我得到S之位,更恨我能看清她们内心的一举一动,我们开始吵架,后来我们越来越仇视对方。接下来,我们恨得从小打小闹,越闹越大,最后到了拼个你死我活的地步。
直到因为拼杀死了三个人,每个人都重伤。组织才发现事态严重,把他们与我区隔开来,他们分开执行任务。
经过三个月的快乐探索后,我又被打回到一个人的寂寞,我度日如年。以前可以寂寞着过十几年,是因为不知道有快乐,见识到快乐的人就绝对不可能舍弃得了它。
就在那段时间,我集聚了不满反叛的意识。
在一个行动中,我烦躁欲狂,所以第一次任性私自走开,丢下同伴失踪了三天,本来是不打算回去的。只是在那三天中我学会了上网,一瞬间,我突然记起慕雨的电脑里有他的记录,那一刻我只有一个冲动,想跟他联系,是她让我知道什么是生命,我真的好想跟他见面。
回组织偷拿电脑时被逮个正着,因为我临时抽身,害死了与我行动的全队人,也丧失了六个“前辈”,不过,因为我的职位特殊,而且并没有后继者续位,集团主脑一堆人研究后,说什么把我的命交给上天判决,他们把我锁进铁处女,五天后,我还活着,所以他们对我的过错从此既往不咎,大方的原谅了我,真是难得的仁慈!
接着半个月我一直昏昏沉沉的睡在自己的房间,他们任我自身自灭,伤口没有包扎,没有任何的食物,当时我全凭要见慕雨一面不可的信念,将命支撑了下来。
当我痊愈之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出他的联系方式,在他的电脑里只找到了他的网名——慕雨。所以我又几次回到当初偷拿电脑的学校,去查关于这个网名的记录。却一点也没查到,但我从来没想过放弃,任务之余拼命练习自学网络追踪技术。
一年后,我小有本事,翻查了全球网名署名慕雨的人,当我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在网上第一次和他聊天,我就知道他就是我要找的慕雨。
是他,那是他言谈的方式,在他的日记里随处可见,那是别人不可能模拟或者雷同的。
本来我可以一鼓作气查清他的身份,但当时集团出现了内奸,我们都被内部调查,组织内与外人相交的所有成员,包括外人全都被抓起来毒杀,宁杀错不放过是集团行事的教条。那时,我不眠不休费了一天一夜,才抹灭我的慕雨所有的通联记录,我们才逃过这一难。
这件事过后,我又继续偷偷的以网络和慕雨联系,只是我就再也没想过要查出他的身份,只要能和他谈心说会话,知不知道他是谁,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就这样,我和他一直以网名联系了五年,这五年是我二十几年来唯一的快乐时光,对他我不能说是爱,那是绝对的信任和依赖,他的存在就是罪恶的我唯一救赎,我没有明天,所以我希望从他身上感受明天。
本来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似死还生的活下去,是四个月前那一次行动给了我重生的机会。
为了一起特大任务,集团召集内部精英中的精英,我们那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终于重聚一起。当然,我们都怀恨在心,谁也没有叙旧的心。可是任务最关键时,我们又被内奸出卖,对方设下了绝妙的陷阱,不顾自己人家危,出动导弹都在所惜,这次除了我全军覆没。
我真的想不到,在最后,他们——我的同伴,临死之前他们会用最后一口力气救我,我想他们认为凭我超强复原力只要逃过一定可以活下去,他们就毫不犹豫把生存的机会让给我,把中三枪昏迷的我推下油轮快艇。
而我却连他们最后一面没见着,他们最后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曾经怨恨的人为我而死,这种心情就是慕雨所说的心酸,心痛。
后来,我被路过的渔船救起,昏迷一个星期后醒来尝试网上联系组织之时,我意外查到了我已死的消息。
我终于可以脱离集团,我当然顺理成章诈死避世。继续休养了半个月身体康复后,我选择来到中国,来到这个城市,以我全新的身份——单语洁来见慕雨。因为他说他的家是这个美丽富饶的城市。
只是……我没想到事情这么巧,
我本来打算在这上城市先扎上根,然后我以普通至极的身份,和慕雨见面,真没想到慕雨就是宋凌宇,而我见他的第一面居然是……
说到结处,单语洁苦笑不止的笑出了眼泪,她一直没有眼泪,所以她告诉自己她不相信眼泪,不能洗涮伤痛的眼泪,就什么也不是,流出来如果显得她懦弱的话,那就更没必要,所以以前她总说没有会比有更好。
自从为慕雨流出第一滴眼,眼泪就有了自我,现在她依然觉得眼泪没有必要,但眼泪却认为有必要,所以它流出来了。
听到如此震憾的故事,白以晨心里五味陈杂以至口不能言,此刻浮现在她心里的,只有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要恨之处!
单语洁因为自身可怜,所以她对旁人也无情至极,那可怜的她就变成了可恨!对可怜而又可恨的人,她到底该怎么做?白以晨变得痛苦左右挣扎。
同等悲哀的眼神交汇空中,单语洁欣慰的笑得满足不已。
可是,白以晨并不这样想,她仍认定今天是她们最后一次以朋友身份相处,最后一次以眼神产生共鸣。
明天过后,她们只能当陌路人,
而且是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