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戴维早已经回到英国,只是法拉第一直在订书店,而且对科学的热情受挫后,一时还没有缓过劲,所以,对戴维的行踪不是那么关注。他知道戴维回到英国的时候,已经快到圣诞节了。
戴维为什么回来这么快呢?原来虽然戴维的夫人喜欢在自己老家,幽静的苏格兰乡村别墅垂钓,希望按照原来的计划再在那里玩两个月,但是戴维早就憋不住了。
事实上,戴维出发度蜜月的时候,就带着一箱化学仪器。爵士夫人没有反对。她反而觉得,这样带着科学一起度蜜月更富有浪漫主义的情调。
戴维像在伦敦的时候一样,既玩儿又做实验。他的朋友安培从巴黎写信来,告诉他发现了一种新的氮和氯的化合物,这是一种很容易爆炸的液体,制造它的笛隆先生炸掉了一只眼睛和一根手指。
这个消息对于戴维是极大的刺激,他马上干了起来,就像一匹久经沙场的战马,听到炮火声立即飞奔向前,冲锋陷阵。
戴维的实验取得了一些进展,但是随身带来的仪器毕竟太少,而那种有危险性的实验对他的吸引力又实在太大,他终于说服了夫人,让他独自一人先回伦敦。
回到伦敦以后不久,就发生了一次爆炸。戴维爵士向夫人写信报告说,发生了一起“小事故”。
实际上戴维伤得很厉害,头上、手上缠满了绷带,险些遭到笛隆先生同样的命运。医生告诉他,至少要几个月才能进实验室。
戴维看到法拉第的信是在圣诞节前,当时他眼睛上的伤还没有好,看东西还很吃力。
那天早晨皇家学院的仆役给他送书信的时候,他瞥见一本四开本的大书,暗褐色的牛皮封面,书脊上烫着一行金字:“汉·戴维爵士讲演录”。
看到这些,戴维觉得奇怪,自己从来没有出版过什么讲演录,从哪里来的这么一本书?难道是欧洲大陆上的国家跑在他的前头,出版了他的讲演录?
戴维好奇地打开封面,发现里面的内容是手写的,字迹工整清晰,扉页上用印刷体写着:
四次讲演,汉·戴维爵士讲于皇家学院。
记录整理:迈·法拉第。
1812年
戴维信手翻下去,他怔住了。没有料到,自己那四次讲演总共才讲了四个多小时,竟记下了386页!讲过的,都记下了,许多没有讲的内容,也都补充上了。
娟秀的书法,精美的插图,严肃、认真、一丝不苟,这中间熔铸了多少爱戴、敬仰和信任!这本洋洋大著,作者是谁呢?扉页上写着,是汉·戴维爵士。
不,应该是迈·法拉第。这位法拉第又是谁呢?这里有一封信。戴维的眼睛还在隐隐作痛,医生禁止他看书,但他还是把这封信从头到尾细细地看了。
戴维被感动了,它勾起了戴维对往事的回忆。十几年以前,自己不是也像现在这个法拉第一样吗?出身低微,贫穷屈辱,没有受过系统的教育,上帝和世人给他安排的命运是当学徒,将来做一名师傅。
戴维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过去,自己的影子。也许是顾影自怜吧,他对法拉第产生了同情。
此刻,他从这个陌生的青年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也看到了一种最宝贵的东西,那就是对科学的热爱和勇于献身精神。
从法拉第身上,戴维不仅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还看到了自己所欠缺的东西。
戴维精力过人,他在实验室里工作,就像打仗一样紧张。常常是几个实验同时进行,这里加热、煮沸,那里过滤、蒸发、结晶。人家以为他的实验刚开始,他却已经收拾东西结束了。
戴维的实验记录很潦草,都是用最快的速度写成的。戴维大胆,有魄力,有一次做水煤气的实验,他猛吸三大口,险些把命送掉。
但是,戴维的工作显得杂乱,不够严密,不够细致。然而,看这本《汉·戴维爵士讲演录》,它的记录、整理、誊抄、装订,做得多么漂亮!那是有条不紊、严密细致的工作作风的产物。
戴维十分懂得,那样的习惯和作风在科学研究工作中有多么大的价值。法拉第诚挚、勤奋、坚毅、有天分、有献身精神,这是无疑的,摆在戴维面前的这本《汉·戴维爵士讲演录》就是明证。
他缺少的只是机会,现在他来向自己请求,请求给他机会。该怎么办呢?圣诞节前夕那天早晨,戴维遇到佩皮斯先生,他是皇家学院最老的理事之一。
当时,皇家学院已人满为患,不过还算戴维面子大,总管同意给予考虑。然而当他听说法拉第连中学也没上过,便不客气地说:“让他来洗瓶子吧!”
“这恐怕有些不适当。”戴维显然觉得这过于屈才,没有表示同意。
佩皮斯笑了笑说:“假如他确实有用,一定会洗得不错;如果他不来,那就肯定是个废物了!”
就在当天晚上,戴维爵士就给法拉第写了一封简短的回信。法拉第收到戴维的便条后,整整一天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对于法拉第来说,这是圣诞老人送给自己的一份世界上最珍贵的礼物。
戴维在回信中说:
因最近有事要离开伦敦,等一月底回来时再接见你。
伦敦的冬天虽说寒冷异常,但在法拉第的心中却充满着希望。天空中飞舞着美丽的雪花,法拉第终于盼来了和戴维爵士相会的日子。
1813年1月29日,法拉第终于要和戴维相会了。法拉第围着厚厚的围巾,踏着积雪,兴冲冲地朝皇家学院走去。雪花飘落在脸上,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当走到艾伯马尔街21号的大门口的时候,法拉第不再像从前那样徘徊犹豫了,而是径直走了进去。
戴维的助手佩恩把他领进前厅的一间会客室等候,然后进去通报。法拉第不知道向哪里站才好,心怦怦地跳个不停。门开了,他无限敬仰的戴维爵士就要进来了。
一会儿,戴维爵士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进来。他让法拉第同他一同坐在靠窗的长椅上。
法拉第挪着不听使唤的脚步坐在戴维身旁。和一位伟大的学者肩并肩地坐在一起,这使法拉第激动,可是这位学者却又这样和蔼,消除了他的紧张心情。
“我们的谈话随时可能被打断。”戴维风趣地说,“我的助手佩恩先生几天前在一次爆炸事故中受了一点伤,现在情绪不佳。不过你尽可放心,皇家学院不会恰在这个时候被炸掉的!”
听完戴维所说,法拉第的拘束立时消失了。和这位科学巨子坐在一起,他有一种亲切感。他发现生活中的戴维是如此的潇洒、随意。
“年轻人,你的记录给我的印象太深了,十分明显,你全部理解了我所讲的内容,你是从哪儿学到的化学知识呢?”戴维爵士说。
“我全是自学的,我读过经我亲手装订过的所有书籍,听过塔特姆先生的讲座,我还建有自己的一个小实验室,当然是十分简陋的了。”
听着法拉第的话,戴维轻轻点头。
他说:“嗯,是的,精神可嘉!法拉第先生,你能告诉我,你为何对科学竟会如此地钟情呢?”
法拉第脸微微发红,他稍微考虑了一下说:“我对赚钱的那行不感兴趣,先生。那是自私的。可是科学是为了追求真理,造福人类,那是十分崇高的事业。”
戴维笑起来。他觉得法拉第说得过于严肃,也有些过于单纯了。他打断了法拉第的话,坦率地说:“年轻人,你的想法太理想化了!也许你对科学并不真正了解,你才乐意放弃可靠的装订职业要到这里来。要知道,科学犹如一个性情怪僻的女子,尽管你对她倾注满腔热情,可是得到的报酬却微乎其微,使你大失所望!”
“从事科学能使人快乐,这本身不就是一种报酬吗?”法拉第问。
戴维听罢,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法拉第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时他才注意到,戴维爵士的眼旁有一处新的伤痕。他记得朋友说过,戴维爵士在做钾元素和氯气实验时,曾被炸伤过。
戴维把自己手臂上、脸上的伤疤指给法拉第看。
“这些疤痕就是科学给我的奖赏!永远无法把它去掉。”戴维爵士说道,“它表明科学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你装订图书会炸裂开来,把你打昏,让你眼角流血吗?”
“先生,您的意思是说科学家要有献身精神。”法拉第说道。
这一精辟的回答,使戴维温和地微笑起来。他又问了法拉第一些其他问题,发现他献身科学的意志的确十分坚定。
“如果让你到实验室里洗刷瓶子,你是否也愿意干呢?”戴维爵士问道。
“我心甘情愿!”法拉第坚定地回答道。
戴维为法拉第的回答所感动。但是他仍然规劝法拉第慎重考虑自己的选择。
“装订书的职业可以获得相当安定的生活,希望你不要轻易放弃。”戴维说着,望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起身说道:“年轻人,我所能答应的是,今后可以让你把皇家学院的全部图书装订工作包下来。这样你可以读到更多的科学著作。很抱歉,现在我要告辞了。”
法拉第紧追不舍说道:“先生,皇家学院的工作,我愿意等待!”他站起来,恭敬而坚决地回答。
戴维走出房门,又回过头来,眼里掠过一道亮光。
“你是否愿意看看这里的实验室?”
“当然愿意,那太好了!先生。”法拉第喜出望外。
他们一道走出前厅。
“实验室在地下室。”戴维边走边说,“不过那里经常是又脏又乱,满地的玻璃碎片,你见了也许会摇头的。”
这时,佩恩先生迎了过来。戴维看见他,掉过头道:
“法拉第先生,再见了!谢谢你的光临,佩恩先生会送你的。”
“往这边走。”佩恩冷冷地说。
“戴维爵士答应让我看看实验室。”法拉第向他解释。
“戴维爵士说的是让我把你送出去。”佩恩没有好脸色。
“砰”的一声,皇家学院大门又在法拉第的身后关上了,但这一次法拉第的心情不同往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