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精神疲乏的时刻,过去的事就在我的头脑中浮现,一种凄凉的感觉在我的心中升起;而我的思想,就像秋天冷漠的太阳,照亮了混乱可怕的现实,不祥地在这混沌世界的上空盘旋,却无力升得更高、飞得更远。每当遇到这种精神极度疲乏的艰苦时刻,我总要把人的雄伟形象召唤到我的面前。
几乎在召唤的同时,我的胸中仿佛有一轮红日升起。就在这灿烂的阳光中,悲剧般完美的人缓缓地向着远方、向着前方迈进。
我看见他高傲的前额和勇敢、深邃的眼睛,眼睛里闪耀着无畏的思想的光辉,这种光辉蕴含着一种雄伟的力量,这力量能够在疲惫的时刻创造神祗,又能在精神奋发的时代把神祗推翻。
在荒凉的宇宙中间他迷失了自己,孤独地站在一小块以无法觉察的速度向无垠的空间深处飞奔的土地上,被“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个恼人的问题折磨着,沿着通往战胜天上人间一切奥秘的道路,向着前方,向着高处,勇敢地前进!
在他前进的同时,他也在自己艰难、坎坷、孤独而又光荣的道路上遍洒心血,用这热血创造出永不凋谢的诗歌般的花朵;他巧妙地把发自他不肯安静的灵魂的哀号变成乐曲,把经验变成科学,每走一步都要把生活装点得更加美好,就像太阳用它的光华普照大地样。他向着高处不断前进,勇往直前!他犹如茫茫大海上航船的灯塔……自由、高傲的人只是以时而像闪电、时而像宝剑那样冷静的思想的力量为武装,远远地走在众人前面,超越生活之上,独自置身于生活之谜当中,置身在他自己的种种错误之间……这些错误压在他高傲的心上,好像压了一沉重的石头那样,创伤他的心灵,折磨他的大脑,使他因为犯错误而羞愧万分,号召他把它们消灭干净。
他在前进!种种本能在他胸中嚎叫;自尊在诉苦,声音是那样令人嫌恶,好像厚颜无耻的叫化子在乞讨;种种值得留恋的事物像常青藤那样千丝万缕地缠绕着他的心,吸吮他的热血,大声要求对它们的力量让步……七情六欲都想控制他;一切都渴望能够统治他的灵魂。
形形色色的生活琐事,就像路上的污泥和丑恶的癞蛤蟆,拦住他的去路。
人的创造精神的各种产物也紧紧地包围着他,就像行星环绕着太阳。他那永远得不到满足的爱情,垂头丧气;友谊一瘸一拐,远远地跟在他后面;他那疲倦的希望,在他前面走着;还有充满愤怒的憎恨,她手上那副忍耐的镣铐在叮当作响;而信仰则用忧郁的眼睛望着他不安的面孔,等着他投入自己安宁的怀抱……他熟悉他所有这些可悲的侍从;他的创造精神的各种产物都是畸形的、不完善的、软弱的!
受过种种偏见毒害的可悲产物,此刻穿着陈旧真理的破衣,怀着敌意跟在思想后面,但赶不上思想的飞翔,就像乌鸦赶不上老鹰一样。她们同“思想”争讼着该谁领先,却很难与思想融成一股强大的、富有创造力的火焰。
这里还有人的永恒的旅伴--死亡,尽管神秘莫测的她缄口不言,不过,他那颗热烈地渴望生活的心,却存在着时刻被她亲吻的厄运。
在他这些不配跟随他的侍从当中,还有一个叫疯狂的,他对她非常熟悉。疯狂长着翅膀,像旋风一样强大猛烈,她用怀有敌意的目光监视着他,竭力鼓励思想,要拉思想去参加她野蛮的舞蹈……惟有他的爱人--思想--才与他永不分离,只有思想的火焰才能照亮他前进道路上的障碍,打开人生之谜,揭示朦胧的大自然的奥秘,解开他心中漆黑一团的乱麻。
思想是人真诚的自由的爱人。她到处用炯炯的、锐利的目光观察一切,毫不徇情地揭露一切:“爱情的狡猾庸俗的手段,她要占有情人的愿望,伤害别人的尊严和自轻自贱的想法,以及她背后的肉欲的肮脏的面孔。
“胆怯无力的希望,她背后的谎言,她的亲姐妹,花枝招展、浓妆艳抹、准备时刻用花言巧语去安慰,也就是欺骗所有的人的谎言。
“脆弱的友谊,她的谨小慎微,她的残酷、无聊的好奇心,以及嫉妒心的腐朽的斑点和斑点上生出来的诽谤的幼芽。
“凶恶的憎恨,她的力量极大,如果取掉她的镣铐,她就会破坏人世间的一切,甚至连正义的幼芽也不宽恕!
“不好动的信仰,企图奴役一切感情的无边的权力欲,发现她隐藏起来的残暴的利爪,她的沉重而无力的翅膀,以及她没有眼珠的盲眼。”
思想还要同死亡作斗争。自由的、不朽的思想把动物造成人,创造出无数神祗、哲学体系以及能够打开世界之谜的钥匙--科学。对于死亡这种毫无益处的、往往是凶狠得愚蠢的力量,她始终保持反对和敌视。
思想认为,死亡就像是一个捡破烂的女人,她在后院走来走去,把破旧、腐烂、无用的废物收进她那肮脏的口袋,但有时也厚着脸皮偷偷地把完好、坚固的东西带走。
冷漠无情、没有个性、不露声色的死亡,满身腐烂的气味、裹着使人恐怖的盖尸布,永远像一个严峻的、难解的谜语一样站在人的面前;而像太阳一样灿烂夺目,能创造万物,充满疯狂的能力,骄傲地意识到自己的不配的思想,则锲而不舍地研究着死亡……就这样,不肯安静的人穿过人生之谜的可怕的黑暗,向着前方、向着高处迈进!勇往直前,毫不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