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想知道这种未来命运之公式么?这在我的《查拉斯图拉》里:
想在善与恶之中成为一个创造者,必须先成为一个破坏者,破坏了一切的评价。
因此最大的恶属于最大的善:这是创造的善。
我比自来任何生存的人更可怖;但这也无碍于我是一个最慈惠的人。我知道破坏之快乐与我的破坏的力量相等。两者我都依于我的狄俄尼索斯的本性,这种本性不能将消极的行为与肯定之主张分开。我是第一个非伦理主义者,因此我是根本破坏者。
三
应当有人问我,但竟没有人问过,查拉斯图拉的名字,在我的口中,在第一个非伦理主义者的口中,是甚么意思;适因其相反,遂使这个波斯人成为历史上的无对的人。查拉斯图拉是第一个人,看出善与恶之间的争斗,看出了万物生存之永久循环的争斗。将伦理阐发为形而上学,如同力,如第一义,如究竟之自身,这便是他的工作。但是问题之自身,已经表明了问题之性质。查拉斯图拉造成大错,
——伦理;结果他不能不是认识这种错误的第一人。不单是因为他比任何别的思想家有着更悠久、更伟大的关于这个问题的经验,——
——真的,一切历史
都不过是所谓世界伦理秩序之经验的反驳,
——更重要的,乃是查拉斯图拉比任
何别的思想家更真实。只有他和他的教义规定了真理是最高的道德,——那就是
说是逃避现实之理想主义者之怯懦之逆转。将所有的思想家都合拢来,查拉斯图拉比他们更勇敢,质言之且明言之:这些都是波斯人的道德。你们理解么?
……
伦理自败于真实,伦理主义者由于自身之反对者——即我——而失败。这便是我口中的查拉斯图拉这名称的意义。
四
总之,在非伦理主义者这名词之内,包括有两种否定。第一我反对了过去认为是最高尚的那一类人
——善人,施恩者,慈心的人;在另一方面,也反对了那一类自来被承认且有势力的伦理,
——颓废的,即基督教的伦理。我以为后者的否定更重要,因为大体说来,善与慈爱之过量评估,已经是一种颓废,是病弱之症候。与向上的,肯定的生命相背驰。否定和破坏,乃是肯定生活之先决条件。
让我稍停来讨论一下善人之心理学的问题吧。要评估任何典型的人,我们必须算到他的生存,必须知道他的生存之条件。善人生存之条件乃是虚伪,换言之即不愿意实际地观察了真实之为何。真实原不能时时鼓舞善意之发生亦不易为不经心的纯良的手所把握。视一切困苦为阻碍而必须祛除者,乃是纯然的愚鲁;总之它的结果是实际地有害,是一种致命的愚钝,
——几乎如同可怜穷人而欲禁止了坏
天气那样的荒谬。在普遍经验中现实之恐怖(在热情,在欲望,在求权力的意志),都是无限重要,比之于那些渺小幸福之规范,所谓善之规范;给后者以相当地位的乃是纯然的姑息,因为它与本能之作伪有着分不开的关系。我有这机会指示历史上这乐观主义的影响,这乐观者之畸形儿。查拉斯图拉最先看出乐观和悲观者一样地腐败,或者还更有害,他说:“善人永不说真理。善人教你们以虚伪的海岸,与虚伪的海港。你们在善人的虚伪中长养食息。经过了善人,一切都彻底虚伪而歪曲。”幸好世界不仅仅是建立在这些天性之上。在这些天性中,纯良的群居的绵羊,当觅到了他们的卑微的幸福。要使一切的人都成为善人,一种群居的绵羊、蓝眼、慈惠、优美的灵魂,或者
——如同H斯宾塞
①所希望的,
——
一种博爱家,当破坏了生存之最伟大的特质,并阉割了人类,使他降而为卑鄙的鞑靼
②人。都向这努力吧!这就是人类所谓的伦理!在这种意义中,查拉斯图拉叫善人为
“最末后的人”,为“末路之开始”!总之,他以为他们是人类中的最有害的,因为他们以抹杀了真理,抹杀了未来为代价而维持了他们的生存。
①即赫伯特
·斯宾塞(一八 ○~一九
○三),英国哲学家。
②指古代中国对北方游牧民族的统称。
善人
——他们不能创造;他们永远是末路的起始。
他们钉死了写新评价于新榜上的人;他们为他们自己而牺牲了未来;他们钉死了人类之整个的未来!
善人
——他们永远是末路的起始。
凡世界之毁谤者所做的损害善人所做的才是一切损害中之最可怕者。
五
查拉斯图拉,第一个善人之心理学家,结果成为恶人的朋友了。当第一个堕落的人升到了最高的品级,他所能做的惟一的事即是损害了相反的典型,——损
害了最强毅的人,即肯定生命之流品,生命之肯定者。当群羊闪射着最纯粹的道德之光辉,这时非常的人不能不降为恶人的一流。当虚伪毁损了一切,要求了真理之名,这时现实的真实的人,只能求之于坏名声者之中。在这里,查拉斯图拉是毫不暧昧的;他说对于善人,“最优良的人
”之认识,引起他对于人类的恐怖。
从这种憎恶的感情生长出来的翅膀,可以翱翔到最远的将来。他也并不隐藏这事实:这类人的典型,一种相对的超人的典型,特别是和这些善人比较起来便是一种超人,善人和义人也将叫那种超人为
“恶魔”。
你们高人们哟,现在我的目光凝视着你们,这是你们在我脑中所引起来的一种疑虑,这是我的秘密的嘲笑:我想你们当叫我为超人,——为魔鬼!
在你们的灵魂中你们对于一切伟大者如此惊变,所以在你们的眼光中超人的至善也当是一种恐怖。
正是从这一节文字,人们不能不了解了查拉斯图拉所要求的鹄的,——他所
孕育的那一类人,所孕育的真实;他的强毅足够这样做,——他与它并不疏远或
隔膜,他之自身便是一种真实,他心中有着一切真实之疑虑和恐怖:因此人才够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