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令人窒息的仓库里饿了这么多天,保尔已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不能回家,到谢廖沙家去也不行,要是被人发现,他们全家都得遭殃。
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得继续往前跑,越过一个又一个菜园和住宅的后院。直到撞在一道栅栏上,他才冷静下来。
他看了一眼,愣住了:高高的木栅栏里面是林务官家的花园。两条疲乏无力的腿竟把他带到这里!难道是他自己想跑到这里来的吗?不是。
那么,为什么恰恰跑到这里来了呢?
这个问题他回答不出来。现在,首先得找个地方喘口气,再考虑下一步怎么办。他知道花园里面有个凉亭,便径直走去。到跟前一看才发现,凉亭四面光秃秃的,以前爬满凉亭的山葡萄不见了。保尔觉得这里一点遮挡都没有,不便在这儿歇脚。
他正要转身回到栅栏那里去,可已经晚了:他听到背后有狗在狂叫。从房子那边,有条大狗顺着落满枯叶的小径,向他猛扑过来。
保尔准备自卫。
大狗第一次扑上来,被保尔一脚踢开。这狗又要往他身上扑,但是传来了清脆的吆喝声。
冬妮亚沿小路跑来了,她抓住大狗的皮颈圈,对站在栅栏旁边的保尔说:
“您怎么跑进来的?狗会把您咬伤的……”
她突然愣住了,眼睛睁得老大,这个男孩长得多像保尔!
对方轻声说:
“你……您还认得出我吗?”
冬妮亚惊叫了一声,急切地向保尔跟前迈了一步。
“保夫鲁沙,是你呀!你被放出来了!”
“你已经知道了?”
“我全都知道,莉莎对我说的。可你怎么会到这儿来了呢?他们怎么会放你呢?”
“他们错放了我,现在恐怕又在搜捕我了。我无意中跑到这儿来,想到亭子里歇一会儿。我累坏了。”
冬妮亚注视了他一会儿,内心交织着惊讶和喜悦,交织着深深的怜悯和万般的柔情。她用力握着保尔的双手,说:
“保夫鲁沙,亲爱的,亲爱的保尔……我爱你……我的倔强的男孩,你那天为什么走了?现在,你到我们家,到我这儿来吧。我无论如何也不放你走了。我们家很安静,你愿意住多久都行。”。
保尔摇摇头:
“要是他们在你们家抓到了我,那怎么办?”
冬妮亚一听这话,她把保尔的手握得更紧了,睫毛在颤动,眼睛里闪着泪光。
“你不留下,就永远别见我。现在,你哥哥也不在家,他给抓去开火车了。所有的铁路员工都被征调走了。你能到哪儿去呢?”
保尔理解她焦虑的心情。这些天的折磨已经使他难以支持,他很想休息一下,何况还饿得难受。他终于让步了。
保尔坐在冬妮亚房间里的沙发上。母女俩在厨房里谈话。
“妈妈,现在保尔正坐在我的房间里,你还记得他吗?我什么也不瞒你。他是因为搭救一个布尔什维克水兵被逮捕的。现在他逃出来了,可是没有地方藏身。”她的声音颤抖了。“妈妈,我求你让他暂时住在咱们家,也许只要住几天,他又饿又累。好妈妈,你爱我,就不要反对,我求你了。”
“好吧,我不反对。可是你把他安排在什么地方住呢?”
冬妮亚涨红了脸,非常难为情而又激动地说:
“我把他安顿在我屋里的长沙发上,这事先别告诉爸爸。”
冬妮亚随后便热心地张罗起来:
“妈妈,他得洗个澡。我马上就去准备好。他脏得像个正在干活的火夫。已经好多天连脸都没洗了……”
午饭后,三个人坐在冬妮亚房间里。冬妮亚的妈妈请保尔讲讲情况,保尔便把他的遭遇讲了一遍。
保尔简直不敢相信,一切会变得这么快,早晨他还在蹲监狱,现在却坐到了冬妮亚身边,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最主要的是他还获得了自由。
生活,有时候就是这样变幻莫测,一会儿乌云满天,一会儿阳光灿烂。要是不存在再度被捕的危险,他现在可真算得上是一个幸福的小伙子了。
然而,正是现在,在这宽敞而安静的房子里,他随时都可能被抓走。
必须到别处去,随便到哪里都行,就是不能留在这里。
保尔看了冬妮亚一眼说:“我今天就得离开这儿。”
“不,不行,你今天哪儿也不能去!”
冬妮亚伸出纤细而温暖的手指,轻轻地伸到他那不驯服的头发里抚摸着。
“冬妮亚,你要帮我。求你到机车库去找一下阿尔焦姆,再带张纸条给谢廖沙。我的手枪藏在乌鸦窝里,我自己不能去拿,让谢廖沙给拿下来。你能替我办吗?
冬妮亚站起身来。
“我现在就去找莉莎,我们俩一块到机车库去。你写纸条吧,我给谢廖沙送去,他住在哪儿?要是他想见你,能告诉他你在这儿吗?”
保尔想了想,说:
“叫他今晚亲自把手枪送到花园里来吧。”
晚上,冬妮亚很晚才回家。保尔睡得正香,被她的手一碰,就惊醒了。冬妮亚高兴地笑着说:
“阿尔焦姆马上到,他刚刚出车回来,亏得莉莎的父亲担保,才准他外出一个钟头。瞧,他来了。”冬妮亚跑去开门。阿尔焦姆站在门口,惊呆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冬妮亚等他进来后,就关上门,免得患病的爸爸在书房里听到。
阿尔焦姆紧紧抱住保尔,弄得保尔的骨节都格格作响。
阿尔焦姆决定明天就带保尔走,把他安排在扎哈尔的机车上,带他到卡扎京去。
向来沉稳的阿尔焦姆,这些天来一直不知道弟弟的情况,早已心烦意乱。现在,他高兴得不得了。
“就这么办,明天早晨5点钟你到材料库去。火车头在那儿装完木柴,你就坐上去。想跟你多谈一会儿,可是来不及了,我得马上回去。明天我去送你。我们铁路工人也给编成了一个营,就像德国人在这儿的时候一样,每天都是在卫兵的监视下干活。”
阿尔焦姆告别以后走了。
天很黑的时候,谢廖沙也到花园里来了。保尔和谢廖沙在黑暗中见面,他们互相紧紧握手。瓦莉亚也跟来了。他们低声交谈着。
“手枪我没拿来。你们家院子里全是佩特留拉匪兵。”
“随它去吧!”保尔安慰他说。“也许这样更好,路上查出来会掉脑袋的。不过,你以后一定要把枪拿走,算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瓦莉亚凑到保尔跟前问:
“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天亮就动身。”
他们亲切告别,谢廖沙没有心思说笑。他心情非常激动。
“保尔,一路平安!别忘了我们!”瓦莉亚勉强讲出这句话。
他们走了,转眼就消失在夜色中。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时钟不知疲倦地走着,发出清晰的滴答声。保尔和冬妮亚,谁也没有睡意。再过六个小时就要分别了,也许从今以后永远不会再见面。两个人思潮起伏,都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但是,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里,难道能说得完吗?
最后的几个小时他们是紧紧地挨在一起度过的。
“冬妮亚,等时局平定以后,我一定能当上电工。要是你不嫌弃,要是你真心爱我,不是闹着玩,我一定做你的好丈夫。我永远也不会打你,要是我欺侮你,就叫我不得好死。”
他们不敢拥抱着睡觉,怕妈妈看见会猜疑。
天已经渐渐亮了,他们才入睡,临睡前他们再三约定,谁也不忘记谁。
清早,冬妮亚的妈妈叫醒了保尔。
他急忙起来,在洗澡间换上了自己的衣服,穿上多林尼克的外套。这时候,妈妈已经叫醒了冬妮亚。
他们穿过潮湿的晨雾,急匆匆地向车站走去。他们绕道来到堆放木柴的地方,阿尔焦姆正焦急地等着他们。
大功率机车喷着蒸汽,慢腾腾地开了过来。
谢廖沙的爸爸扎哈尔,正从驾驶室里朝窗外张望。
保尔紧紧抓住机车扶梯的把手,爬了上去。他回过身来看见岔道口上并排站着两个亲人的身影:肩阔腰圆的阿尔焦姆和苗条娇小的冬妮亚。
风猛烈地吹动冬妮亚的衣领和栗色的卷发,她挥着手。阿尔焦姆斜眼看了一下眼含泪光的冬妮亚,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