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一个人去户外散步,沿着小径往前走,在小径尽头的拐弯处,就是我平常散步的马路了。小屋的四周有最宜人的景色,尤其是每年的6月,各色郁金香和风信子都绽放出美丽的花朵,我们就像住在花海中的小岛一样。在我走在小凉亭的马路两旁,满是移植自德国或日本的菖蒲花。我觉得6月的树木都变得非常美妙,树叶舒展开了,伸出枝桠似乎想向我们倾吐什么。我有时会觉得,树木真的在对我说:“你们人类何时才能学会这样站着不动呢?”有时则说:“看看那不安分的海伦,在花草丛中不停地穿梭,就像一只风中的蝴蝶。”那横生的小枝桠,有时似乎像对我指指点点的小手指。
有时,我也疑惑:“人为什么不能像树一样,固定站在某一个地点上呢?树木虽然不会移动,不是照样生长得很好吗?如果人类能那样生活,说不定会更快乐呢!”
最近,我一想到劳资对立和战争问题,就会彻夜失眠,我奇怪人类为何不把花在战争上的精力转而投注在研究如何改善人类生活、迈向理想境界的方向上去?如此世界不是可以更美好吗?对于这一天的到来,我满怀信心。
我希望全世界的和平能够早日实现,让人类过得更幸福,到那时,人们就不必再用天堂来安慰自己了。
近来,我时常想到郝博士:“如果当初郝博士不曾设计出这套教育盲聋者的方法,真不知道我的一生会是什么样子。”
据说在郝博士想到教育萝拉时,当时的法律上还明文规定着:盲聋者视同白痴。
在柏金斯盲校学习时,莎莉文老师与萝拉是室友,所以对她的事很清楚,而萝拉就是莎莉文老师的第一个手语老师。
当萝拉知道莎莉文老师要去亚拉巴马州教一个又盲、又聋、又哑的女孩时,她非常兴奋,同时嘱咐莎莉文老师:“不要使这个孩子养成太骄纵的个性,不能因为她有残缺就凡事顺着她,这样对她的成长不利。”
动身前,盲校中的那些女孩子们还亲手做了一个洋娃娃,并托莎莉文老师带给我,洋娃娃所穿的衣服就是萝拉亲手做的。“doll”这个字就是靠这个洋娃娃学到的。
我初次到柏金斯盲校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萝拉。当时萝拉正在房中编织,由于很久没有见到莎莉文老师,因此非常欣喜地迎接我们。同时也吻了我。可是当我试图伸手去摸她所编织的花边时,她却将花边移开了,并且用手语告诉我:“你的脏手会把花边弄脏”。
我想知道她的容貌,就伸手去摸她的脸,她向后一闪,暗示我的手太脏。同时还问莎莉文老师:“你没有教这个孩子礼貌吗?”接着,她很慎重地一字一字对我说:“你要牢记,与女士打交道时,不要太随便。”
一连几次受挫,我倔强的性格再次被激发了,索性坐在地板上不起来。可是萝拉也不含糊,她立刻毫不客气地一把将我拖起来。
“地板很脏,你这样做会弄脏衣服,难道你不知道吗?你这个孩子真是太任性了,没有一点教养!”
我们要离开她的房间了,吻别她时不小心踩到了她的脚,免不了又被她训一顿。事后萝拉告诉莎莉文老师:“这个孩子很聪明,但是太过任性了。”而我对萝拉的第一印象是冷酷无情,让人难以亲近。
萝拉在许多地方与我有相似之处,因此,有很多人拿我俩做比较。
我们遭遇不幸的年龄差不多,开始时的行动粗鲁,不易管教也很类似;此外我们俩人都是金发碧眼,又同样在7岁开始接受教育。相似之处也就在这些方面,而且萝拉比我更勤奋,更有上进心。萝拉聪颖过人,善良诚恳,如果她当初也像我一样,有一位像莎莉文老师这样的老师来教导她,那么她会取得比我更大的成就。
每当我在心里做这样的对比时,我就觉得自己特别幸运。可是当我再想到自己已活到40多岁,而且能和常人一样讲话,但却没有帮助那些仍然生活在黑暗荒漠中的人脱离困境时,我就感到十分惭愧。
我们要做的事情的确太多了,虽然调查仍继续进行中,但就既有的资料显示,在国内,除去年纪很大或卧病在床的以外,还有379年盲聋人等待我们指引他们走出黑暗世界。其中15人目前正值学龄阶段,可是却找不到合适的学校就读。
常有人问我:“我如何来处理这样的儿童呢?”
对于这个问题,我觉得不应该一概而论,因为每个孩子的智力不同,所处的环境各异,因此我也不能肯定地告诉他是该请家教,或是该到哪一所学校去。我们能说的只是:“在儿童的眼、耳机能未完全丧失前,要尽快让他们接受正规而科学的教育和训练,否则这些儿童将失去学习的兴趣。”
顺便告诉大家一件读者们为之好奇的事,那就是一个人虽然生活在黑暗或沉寂中,可是他仍像常人一样可以回忆、可以想象,快乐的生活仍然属于他。当然,他要尽量以他可能的方式去接触这个世界,不要自闭在这个世界之外。以我为例,因为我有许多朋友,所以我所获得的知识和信息来源于朋友的传送,因此,我同样可以生活得多彩多姿。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些朋友们对我的帮助,他们对我的帮助和鼓励我都时刻铭记在心。
身体上的缺撼必将导致人身的不自由,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我不敢说从没有怨天尤人或沮丧的时候,但我更明白这样根本于事无补,因此我总是极力控制自己,不让自己情绪跌入死胡同。
平日里,我时常这样勉励自己:在我有生之日,要极力学会自立,在能力范围之内尽量不去增添别人的麻烦。就像宗教上所说的:带着微笑,背负自己的十字架。这并不是对命运投降,而是面对命运,勇敢地去挑战,想方设法改变它。
世上的事说来容易,实施难,这种事要真正付诸于行动,如果没有很深刻的信仰、坚强的毅力,再加上友情的温暖、上帝的指引,只怕难达到其目的。
回忆往昔,我获得了一丝安慰,我至少可以做一只“只会模仿猫头鹰的鹦鹉”。所谓“只会模仿猫头鹰的鹦鹉”代表什么?《小洞的故事》一书的作者爱德华在完成这本书的创作后,写信给他的一位朋友说:“我的祖父养了许多鹦鹉却什么也不会,只会模仿猫头鹰展翅的样子。来访的客人们都知道鹦鹉会做这精彩的表演,因此每次都兴致勃勃地观看,并频频追问它们还会什么新奇花招。此时祖父就会一本正经地说:快别这么说,否则我们的比利会不高兴的,是吗?比利只会模仿猫头鹰,来,你再给他们表演一次吧!我常常想时小时的这段往事,现在我写了这本书,觉得自己就像那只只会模仿猫头鹰的比利”。
我也和作家爱德华有同感。因此很认真地模仿猫头鹰。我的能力太有限,我所能做的只有这件事,就跟小鹦武比利一样。
在佛洛斯特的家里完成自传的最后一行时,我终于可以暂时停下来,让酸痛的手歇息一下了。
我们的院子里没有我喜欢的洋槐,只有落叶松和山茱萸,至于为什么没有洋瑰,我也不得而知。我的脑海中时常浮现出洋槐夹道的小径,因为那条小径几乎可以说是我的人生小径,我在那里消磨过许多美好时光,同时也享受着朋友们的无限温情。
现在,这些朋友们有的还在人间的小径上走,有的则已徜徉于天国的花园里了,但我一直深深地怀念他们。
我的良师益友还有那些我曾经阅读过的许多好书,它们代表着许多智者的智慧结晶,我同样对它们怀着敬畏与感恩的心情。
我认为,我的自传并没有什么伟大之外,如果说其中还有些价值的话,并非由于我的才能,而归应功于发生在我身上那些不平常的事情。也许是上天有意委我重任,将我这个女儿变成盲聋人,希望以此来鼓舞和启示他人吧!因为它为我送来了莎莉文老师,由她带领我离开黑暗和沉寂的世界。
从小视力就很差的莎莉文老师,在担任我的家庭教师时,也只能看到些许光线而已。一个不太健康的弱女子只身远离她的朋友,来到亚拉巴马州的偏僻山村,是不是在冥冥之中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支配呢?她为了我不辞辛劳,以她微弱的视力为我念了许多书,且成为我与这个世界最初也是最主要的桥梁。我相信,她为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一句“我爱海伦”就可以解释清楚的。
如今,老师仍然靠着一副度数非常深的特制眼镜来阅读,那副眼镜是好心的贝连博士精心为她配置的。
我根本无法阅读自己的打字稿,有关事后的修改工作,都是由老师以手语为我复诵。当老师帮我做这些工作时,贝连博士又得伴在老师身边,观察她的视力状况,以便随时调整和改良。
莎莉文老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这是我时常为之迷惑的问题,因为只是要有利于我的事情,莎莉文老师都会不惜一切代价为我去做。
我坚信,只要莎莉文老师投身于妇女运动,她可以轻易地成为妇女运动中的领导人物,她也十分富于写作才能,要成为着名的女作家也并不是一件难事。可是她却宁愿把一生的精力花在我的身上。她鼓舞了我服务社会人群的心志,遗憾的是,我一直没有出色的表现,用以回报她对我的期望。
在这里,我还想说,虽然我的世界无声无光,但因为老师带给我的爱心与希望,使我踏入了世界的光明世界。我的四周也许是一堵堵厚厚的墙,隔绝了我与外界沟通的道路,但是围墙内的世界依然生机盎然,芳草鲜美,我依然能够感受到大自然的神奇和美妙。
我的住屋虽小,也没有窗户,但同样可以在夜晚,看到点点闪烁的繁星,领略浩瀚星海的奇妙。
虽然身体的缺陷使我行动受阻,但是我的心灵却是自由的,它已经超脱我的躯体走向人群,沉浸在喜悦中,感受到了世间生活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