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中有洁癖的人不少,我曾听说过一个名人,看书都戴着一次性手套,两个记者同去采访,一位掏出事先备好的鞋套,一位径直进入了别墅。结果,没穿鞋套的那位被骂哭了,红着脸撤退。
但要说洁癖之最,古往今来,爱清洁爱到极致的人,首推元代大画家倪云林。
有一天,朋友徐氏由远方来访,适逢倪云林的仆人入山担泉水回来。倪云林用前桶煎茶,后桶洗脚,弄得徐氏莫名其妙,问他原因,他说后面那桶水被童子的屁气弄脏,所以用来冼脚。
徐氏总算又长了一回见识,在此之前,他对此公的洁癖早有耳闻,比如,倪云林使用的笔砚,每天都有专人负责擦洗。他的庭院里有一棵梧桐树,刚开始还枝繁叶茂的,但是他老是认为这棵树脏,有病毒,不环保,于是每天派专人挑水为树洗澡,以致梧桐为倪云林的洁癖而殉身。这树怎么死的呢?我看不仅仅是被水浇死的,很有可能是倪云林老是嫌树脏,这树气死的,树也有生命啊。
而屁气将水弄脏这一说,徐氏还是觉得新奇,也觉得疑惑,泉源距倪家的路途有5里之遥,又是山路,哪有中途不换肩的道理?两个水桶,又怎能分清哪个为前,哪个为后?再说那童子跑这么辛苦为他担水,被他如此一说,说不定怀恨在心,半路上吐一口唾沫到他认定的所谓“前桶”里,他又怎能知道?
等到徐氏参观了并亲自体验了倪云林的厕所,才斗胆吐露了留宿的迫切愿望。原来他的厕所比一般人家高级得多,从外观上看,是一座高楼,进去之后,才知道其中的自动化设备很先进,粪池下面有木格,中间塞满鹅毛。大便落下,鹅毛就飘起来覆盖了,一点臭味都没有。
看在以前自己曾住徐氏家中的份上,倪云林总算同意了徐氏的恳请,给了一间客房他住。等他住下之后,倪云林担心他不讲卫生,三五分钟就过来巡视一番,东瞧瞧西看看,看他乱丢果皮没有,看他扔垃圾没有。及至听到一声咳嗽,倪云林立马从床上爬起来,就怎么也睡不着了。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他把仆人都叫过来,让他们赶紧去寻找徐氏那口“罪恶之痰”。仆人们拿着放大镜找遍了整座房子,就是发现不了那口让主人一夜未眠的痰,又不会自己吐一口来冒充。倪云林把他们骂了一通后,还是自己在梧桐树旁找到一片颜色暗淡的树叶,当作徐氏昨晚的“罪证”,捂着鼻子命仆人拿到三里地外丢掉,并让仆水扛水洗树不止,弄得徐氏十分惭愧,灰溜溜地走了。
不知徐氏是否是结核病患者或者非典患者,倪云林对他的那一口痰保持了如此高的警惕?
徐氏的那一声咳嗽可能只是干咳,更大的可能是他太了解倪云林的洁癖了,咳出了痰也不敢吐在地上,一狠心就咽回自己肚子里了。
从这以后,徐氏肯定是再也不敢登倪云林的门了。
倪云林因为爱洁,所以对于女色也很少接近。但有一次,他忽然动了凡心,看中了金陵的一位歌伎,就把她约到家中来留宿。但是,又怕她不清洁,先叫她沐浴更衣。洗完了,上了床,用手从头摸到脚,一边摸,一边闻,始终认为她哪里不干净,要她再洗澡,洗好了又摸又闻,还是认为不干净,要她再去洗,洗来洗去,那歌伎怕也给洗感冒了,不过这时,天也亮了,他只好作罢,放歌伎回去。
除了女人,权贵财富在他眼里更是俗物。
元末起义的张士诚的三弟张士信,仰慕倪云林的画,特地派人送来绢帛和黄金求画。谁知倪云林当场撕绢,大发脾气:“倪瓒(云林名)不能为王门画师!”
有一天,张士信和一班文人泛舟太湖,忽闻旁边小船上飘来一股异香,张士信说:“这只船上,必有高人雅士。”靠拢去看,不料正是倪云林。张士信便叫随从抓他过来,要拔刀杀他。经人恳求请免,才打一顿鞭子了事。倪云林被打得很痛,但却始终一声不出。后来有人对他说:“打得痛了,也应该叫一声。”倪云林说:“一出声,便太俗了。”
倪云林不怕挨打,就是怕别人利用他的弱点来对付他。
有一次官府抓他去坐牢,因为他爱干净,管监牢的人大概有人“关照”过了,故意把他绑在蛆虫涌动的粪桶旁边,令他痛不欲生。
就是这样一个视洁如命的人,却是不洁而终。
一说倪云林临终前患痢疾,拉得满床都是,恶臭熏天,无人可以靠近;一说他是被朱元璋扔进粪坑淹死。
这两种死亡的结局对倪云林来说确实很富有戏剧性。但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倪云林的洁癖和孤高,使他得罪了不少人,从而造他的谣,你生前不是爱干净吗?我偏叫你落个肮脏的下场。
对比倪云林的病态爱洁来说,这种小人心态才更典型更可怕。
典故:洗桐
含义:指文人洁身自好
出处:明·王琦《寓园杂记》
原文节选:
倪云林洁病,自古所无。晚年避地光福徐氏。一日,同游西崦,偶饮七宝泉,爱其美,徐命人日汲两担,前桶以饮,后桶以濯。其家去泉五里,奉之者半年不倦。云林归,徐往谒,慕其清秘阁,恳之得入。偶出一唾,云林命仆绕阁觅其唾处,不得,因自觅,得于桐树之根,遽命扛水洗其树不已。徐大惭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