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豫一直噙着那浅浅的笑意,牵着香宇的手,走完了那所有的仪式。
香宇没有任何动作,即使在拜天地的时候,她也只是在小红跟媒婆的合力控制下,才似乎是一起鞠着躬。她就是没有办法不想起冷天,不管黑豫多么爱她,可她爱的却是那一个人啊。
最后,他牵着她坐在新人席内,席内除了他们两人,还有七位长老以及一个陌生男人,小红站在一旁侍侯。
“要吃金猪吗?”黑豫附在香宇的耳边轻声询问,那一片小烧猪肉已送到她的嘴边。
香宇默默地张口含住猪肉,缓慢地咀嚼着。
乐于看见她的顺从,此时爱之长老又要感动得哭了:“哦,我们圣王好体贴啊~~~”
贤者则紧闭着满是皱纹的嘴,狠狠地盯了他一眼,让他硬是把泪水倒吸回眼内:这贤者的眼神跟圣王生气的时候一样犀利啊……
此时听见来自黑豫旁边的一个声音,他站起来,朗声祝贺:“我祝豫弟与弟妹白头偕老,永结同心!”此时会场内人声鼎沸,可这主席桌却是忽然变得异常寂静。
香宇嚼着那食物,却在听见这男人的声音的同时,硬是落下一串眼泪,这男人的声音跟冷天的太象了。
讶异于新娘的泪水,男人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黑豫,黑豫这才起身与他碰杯:“谢谢大哥。”
他有个哥哥?
“弟妹好像不舒服?”跟黑豫一样的剑眉微皱。
黑豫转身伸手握住香宇放在桌子上冰冷的小手,解释道:“内人今日身体不适,不能亲自答谢大哥的祝福,还望见谅。”
是亲生大哥吗?
“豫弟无需客气。”
两人在畅饮了几杯烈酒之后,便坐下了,相谈甚欢。
“大哥今日就要离开?”黑豫问。
“是,原本就是要等喝完你的喜酒就回家看看的,为兄这次离家八年,确实太久了。”男人说着又举起酒杯道:“为兄再敬豫弟一杯,要多谢豫弟的救命之恩和结拜之情!此次别过,不知何时才能见面了。”
“大哥言重了。”
两人再次一饮而尽。
原来是结拜兄弟,可他刚刚才说,那叫格尔察的十岁小孩,是他唯一的朋友。
酒席终于结束,香宇被侍侯着去梳洗更衣,黑豫把自己疲惫的身躯放在大床上,这是他让出了四个月的床,现在已经布置成大红色了。
香宇包裹着红色的大披巾,在小红和几位婢女的搀扶下,走进新房。
见香宇刚进去,几位躲在石阶处踱步的长老们就着急了:“怎么办怎么办?就真的由豫儿这么干吗?”
“不然能怎么办?杀进去,把新娘杀死?”
“不可不可,她手上有日镯,即使不是圣女,也是圣人啊。”
“那由他们行周公之礼吗?”有人说出大家最不愿意听见的话。
“万一她真的不是圣女,那豫儿的功力启不是会丧失一半?!”
“那圣城就危险了……”
“她根本就不是圣女啊!什么万一不是?”
正当个个长老象热锅上的蚂蚁,不知所措的时候,一直沉默的贤者却说话了:
“我们走吧,站在此地又有何用?”手中的权杖一摆,他便第一个走下楼。都到这个时候了,难道还有人能阻止黑豫吗?
新房内。
黑豫躺在床上,知道香宇进来,他便侧头看向她。洗去那些胭脂水粉后,她的脸虽然苍白了不少,眼睛也还是肿肿的,可却清丽多了。
婢女们推着她来到床边,拉走她身上的披巾,露出她只着红纱的身体,香宇拉不住那披巾,她知道此刻自己几乎是赤裸,双手紧紧地环抱着自己,忍不住就发起抖来。
婢女们在完成任务以后,在说完“祝圣王圣后早生王子”便退下了。
瞎了的香宇根本没有办法用语言来表达她的恐惧,知道房中此刻只剩下她跟黑豫两人,她马上想逃出去,踉跄着转身想要退后逃走,可那薄纱拌倒了她,她惊喘一声,差点掉在地上,却被一双钢臂抱住了。
这不是第一次看她的裸体了,可当然,两种感觉完全不一样。想起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并没有把她当女人看待,因为他不能有女人。可这一次,她却是以妻子的身份站在他的面前。
但她依然非常害怕自己。
她就象一只等待宰割的小羊,害怕得只能连连颤抖,却已经无力反抗,她极力地遮掩着自己,可双手却是有限的。
她虽然看不见,但她知道婢女们给她换上的不是她平日穿的衣衫,而是薄纱,而且薄纱内空无一物。她曾舞动双手拒绝,可婢女们都说,这是新婚之夜该穿的衣衫,是习俗,不能免。
黑豫想要把她抱上床,香宇不依,她急得又落下眼泪,才说了四个月以来的第三句话:“你不能!”
薄唇抿紧了,他是不能,面对这个他无法控制的女人,他有太多的不能了,于是他再次退让:“我愿意等,只要你呆在我身边,作我的亲人。”
纠紧了薄纱,香宇已经恐惧得微喘着气,她知道这是黑豫给她的承诺,至少她今夜是安全的,于是,她鼓起勇气,点了点头,答应这个比她更可怜的男人。
下一刻,黑豫便把她一抱而起,放在红色的大床上,穿着红色薄纱的她,与大床合为一体了,薄纱内娆漾的雪白凝脂,干扰了黑豫的心智,因为实在太美了。这是黑豫长那么大以来,头一次产生的生理反应,可她说他不能。
本该恣意而为的圣王,这次他决定顺她的意,因为她将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反观香宇在落到床上以后,她马上伸手寻找床上的被子,迅速地遮盖自己,因为消瘦而显得更大的眼睛此刻盛满恐惧,可这双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就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她说:“请让,她们,给我……平时的……衣衫。”
再次顺了她的意,黑豫拍了拍双手,便有人进来了。
很快,婢女们再次带着已经换好平常保守衣着的香宇进来,她已然没有刚才那般惊慌,这次,黑豫抱紧了她,双双躺到新床上。他困难地呼吸着,能清楚地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香宇一样,心跳得非常快,可那只有恐惧。
她背对着他,缩成一团。
可他却自她身后,抱紧了她,吸取着她全身的馨香,把脸紧贴在她的颈项背后,闭上眼睛,一边默默地调整内息,一边希望能好好地睡上一觉,在他妻子的身边。
另一方面,酒席上的那位大哥在快要走出森林之前,碰见了旧识,让他非常高兴。
“二师弟!”他怎么会在这里?
向东刚忙完,看见冷天,就象看见救星,他连忙跑上前拥抱起冷天来,连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师兄!!!你没事就好了!刚刚吓死向东了,忽然十几二十个**裸男跑出来围着我们,还好我有远在江南的妻子儿子护身,不然人家刚刚就差点失身了……呜呜……青冉跟香宁差点把持不住,我好不容易才给他们点了穴道,制止住那些**剥他们的衣服啊……你看……”向东一向话比较多,形容得也够详尽,可刚想把那战果眩给师兄看,却发现那凭空出现的十几个**又凭空消失了:“怎么回事?”他擦了擦眼睛:“人呢?都到哪里去了?”
冷天斜睨他,不明白这个师弟八年不见了,怎么还是这一副没有长大的模样,只是:“妻子儿子?”没想到师弟的速度这么快啊,可惜没能参加他的婚礼。
“呵呵,是啊,甜甜生了个儿子,叫杜杜,这名字是甜甜起的,哇哈哈哈哈……。”反正他也没有反对就是了,向东朝冷天漾开一个幸福的笑容。
甜甜?是殷甜甜吗?他们两人……?难道那白发男人和若惜,以为他死了?不然怎么可能会愿意让那殷家遗孤嫁给别人?
咦?怎么这师兄听见他生了个儿子却这副沉重的表情?难不成是妒忌了?难为他为了救他,连娇妻和儿子都放下了,跟青冉他们一起来到这个见鬼的“死亡森林”呢。不过现在见到他安然无事,就可以开始打道回府了,哦,又能粘着他亲爱的娇妻了,可是——
向东自冷天的背后找了半天,问道:“未来嫂子呢?”
未来嫂子?剑眉拧紧,他们是不是八年不见,有一部分事情都脱节了呢?虽说以他31岁的年纪是该早就有妻室了,可是他叫涂冷天不是吗?根本从来没想过会爱上什么人。
冷天决定抛下这总是奇奇怪怪的师弟,走向背着他一直站着的被点穴的两人。
轻松地一点,青冉跟香宁便清醒了。
“大师兄!你没事就好了,我跟香宁姑娘都放心不下你们,所以才请二师兄一同前来找你们的。”
你们?什么你们?他一直只有一个人啊。
“涂大哥,姐姐呢?”
姐姐?可这貌似天仙的姑娘怎么这么眼熟?她长得跟今日他豫弟的新娘好像啊。
剑眉皱得更紧了,是不是他忘记了什么?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师兄?”“大师兄?”“涂大哥?”三人同时不解地看向他那似乎是痛苦的表情,不明白这四个月以来,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冷天猛地用双手抱紧了头,脸色忽然刷白,脸上青筋爆现,表情很是吓人!他痛苦地将自己重重地摔到地上,用手猛敲自己的脑袋,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师兄!”向东终于发觉不对劲了,他上前点了冷天的穴道,让他平躺在地上。
稍微平复了心情的冷天一动不动地仰躺在地上,眼睛看着阳光透过树叶撒下的树影婆娑的光,随着微风的吹拂,就像他此刻脑袋中无数的画面,重叠又重叠……
那双染满鲜血的小脚……
那个在河边清洗着长发,美得不像凡人的“男孩”……
那个瀑布前的天籁之音……
那个拿着树枝舞剑却像在舞蹈的徒弟……
那个在河边与他一起洗衣服的“男孩”……
那个一声又一声,喊着他师傅的徒弟……
那个具有兰花幽香的女子……
那个在月光下与他倾心相拥的白衫女子……
那个在漫天蒲公英的花絮中,与他肩并肩睡着了的女孩……
那个拿着他送的兰花,与他在水池边拥吻的女孩……
那个在父亲震耳欲聋的责备声中,紧紧地握着他双手的女孩……
那个在他将死的时候,哭得肝肠寸断的女孩……
冷天缓缓地将目光移到香宁的脸上,那个“男孩”,那个女孩,长得跟眼前这个女子一模一样,长得跟今日的新娘一模一样啊。
可那新娘瘦了,瘦得让人心疼,她还哭了,她在婚礼当天,默默地流着泪,她是瞎的……可他没有瞎啊!
冷天眼睛一闭,眼泪就沿着他的眼角滑下,落到了两鬓,他居然忘记了她,忘记了那个他最不应该忘记的女人!
那天他本该死的,可他没有,等他醒来以后,他看见了黑豫,黑豫具有跟自己一样的神情,可他似乎比自己具有更不堪的童年,因此有比自己更忧郁的眼神。是他救了自己,他说:“我喜欢你的黑鹰剑,那是把好剑。”
冷天明白,他的意思是他喜欢自己,就跟喜欢他的剑一样,所以,他们结拜了,他喊他“豫弟”,他称他“大哥”。
他在床上躺了四个月,他说他要参加他的婚礼,然后就回家。
他点头答应了他的要求。
在那盛大的婚礼上,数万人为了他们的王能得到幸福而欢呼喝采,衷心祝福。
在他看见他抱着他的新娘走出来的那一刻,在他看见他跟他的新娘忘情拥吻的那一刻,他曾真心祝福他的爱情。
他还说:我祝豫弟与弟妹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他还问:弟妹好像不舒服?
他居然忘了她,忘了那个为他哭瞎了眼睛的女人!
看见冷天居然在流泪,就连平时聒噪的向东都没有言语了,他是不敢出声询问,该不会是未来嫂子发生了什么事情吧?可是刚刚初见他时,也不觉得他有什么不妥啊。
香宁却紧张了,她用力地摇晃着冷天的身体,追问道:“姐姐呢?姐姐呢?我的姐姐呢?”
“宇……儿……”双手猛然一紧,冷天以最快的速度跳了起来,手伸向背后咻地取出了黑鹰剑,便往圣城方向跃去。
向东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因为他知道师兄从不用黑鹰剑,于是他收起平日那玩世不恭的微笑,朝青冉与香宁丢下一句话:“跟紧我!”便随即跟了上去。
当中遇到不少奇怪的人和奇怪的事,但因为有冷天在前边开路,加上向东在后边帮助,所以他们用最快的速度跨过那“死亡森林”,进入了一个世外桃源。
冷天拖着黑鹰剑,黑鹰剑的剑锋沿路划出一道剑痕,发出了巨大的声音,他原以为,会像上次那样,有七个老者等在森林出口,可没有。
他走到山坡下,仰望那日的山坡,山坡上已经没有了那居高临下看着他的黑影,于是他看向前方的堡垒,他知道那人就在堡垒的塔上。
当黑鹰剑抵在黑豫的脖子之上,黑豫才惊觉自己睡得太过安稳,他睁眼朝拿剑的冷天射出阴冷的目光,跟冷天眼中的无情一模一样。
两人同时出声:
“你不该救我。”
“我不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