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被雅吾救起之时,黑豫便认出她来了,是那日他被困时,跟“黑面神”一起出现的女孩,虽然当时她晕倒了,可他还是认得她。
也许因为对“黑面神”的欣赏,加上雅吾说着亲切的藏语,所以他才能安心地晕倒在她的怀里吧?
是雅吾救了他,即便他对她的聒噪十分不欣赏,可要不是她,恐怕他会死在那树林里吧?会死在此刻在他怀里的女子手里。
黑豫皱着剑眉,眼神阴郁地看着香宁,几乎是阴冷的,可却又意外地发现,她没有喊叫,而是安静地任他抱着离去,为什么?为什么忽然出现在圣池,却选择离开?为什么当她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之时,却成为指挥千余名士兵暗算他的人?可当时她明明能派人追杀他,却又为什么没有那么做?又是为什么,此时当他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想要掳她走时,她却用这样澄清的眼神看着自己?难道她不怕他是来寻仇的吗?
是的,此刻哪怕黑豫的眼神再恐怖,可香宁还是用那似乎是旁观者的眼神瞅着他,根本没有紧张,没有害怕。为什么?只不过是一年,她是因为什么而改变了?甚至连神情都不一样了。
黑豫终于把她放下,在一处山洞内。
他点着了火,两人在火光中互相注视着,香宁的这一省视的目光,差点就让黑豫误以为她已经忘记他了,忘记了他就是那个她曾经围剿的魔人:“你不认得我?”黑豫说出最不希望的猜测。
看着黑豫那虽然阴郁,却从刚刚仇恨的目光到此刻的狐疑,香宁明白,他并不记恨自己,应该是误以为自己是姐姐的原因吧?明白了这一深层的含义,香宁说不上此刻的感觉是什么,有点失望,可更多的是觉得有趣。是的,非常有趣,这个男人应该是爱上她的姐姐了,可却把身为妹妹的自己掳来,而且他以为上次想要杀他的人就是他爱的女人。
于是在瞧见黑豫那复杂的眼神之后,香宁笑了:“我没有不记得,你是黑豫。”
有一丝错愕,黑豫把眼睛眯得更紧了,她没有忘记他?那她为何不害怕?记忆中她总是在他的面前强装镇定,可此刻眼前的她却分明比自己要更加镇定,她甚至笑了,似乎在笑他为何会如此激动。
黑豫生气了,可只是生自己的闷气,头一回,他的气势居然给别人给盖了过去,而且这人还是一个只有16岁的女子,可是,他居然并不愤怒,反而对她更为欣赏,更为喜欢。
“刚刚为什么不出声喊人救你?”他想知道的实在太多。
没想到这个问题却引来了香宁的黯然神伤,刚刚脸上好玩的微笑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失落。当一个女人得知自己深爱的男人在自己失踪不久后便另做婚娶,而偏偏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时候,作为一个具有胆识又聪明的女人,她到底情何以堪?从小就开始接受皇后训练的她,从来没有害怕过任何事,可这忽然而来的变故,难道她就该顺从天命吗?那一刻,她第一次产生了逃避的念头,她想要离开那里,离开那些说弘历已经忘记了她的人。
而就在她伤心痛苦的时候,这个酷似她未婚夫的男人,却来想要掳走她,于是,她便顺了他的意。
香宁抬头直视着这张酷似弘历的脸,眼中充满了悲伤,假如说这个人就是她在唐朝的命运,那么她会爱上他吗?而他,也会爱上自己吧?
分明看见香宁眼中的悲哀,心中的疑问就更加蒙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阴影,可黑豫向来不是愿意等待的人,他忽地抓起了香宁的手腕,沉声问道:“为什么这样看我?”
黑豫法力非常高强,香宇无法控制自己不听别人的心声,可黑豫只有在自己想要听别人心声的时候才会听到,此时他以为香宁就是香宇,认为自己依然无法听到她的心中所想,所以他才会着急,只能通过询问来了解这其中的原因,和她的真正想法。
可当香宁注视着黑豫那似乎是担心的眼神时,那实在太象弘历了,所以她不由自主地流下了一串晶莹的泪水,哭得伤心的她,无法言语。
她的这一表情,却纠紧了黑豫的心,他现在才知道,自己原来如此深爱眼前的这个女子,哪怕寻找了她大半年之后,发现她要杀自己,本该仇恨的心却在看见这些眼泪以后,无论如何都恨不起来了,居然只觉得不舍。
他早已忘记自己曾因为她而孤独地面对过死亡。
毫不犹豫地抬手拭干了她的眼泪,问:“是被迫的?是因为他们知道我要找的人是你,所以才强迫你来杀我的?”黑豫多么希望,她能点头。
可香宁没有,她只明白,这个男人确实爱着姐姐。不知为何,当想到这里,想到自己爱着弘历,弘历却娶了别人,想到这个男人爱着姐姐,姐姐却爱上了冷天,香宁便觉得眼前的男人越发的可怜。
再也无法忍耐了,黑豫终于把香宁抱入怀内,紧紧地拥着她,说道:“不管任何原因,我都原谅你。”他反而不那么希望得到答案了,他在害怕,害怕她会摇头。
不再需要知道真相了,也不需要知道她内心的真正想法,更加不需要了解她这一年以来都做了什么,他只要她此刻回到了他的身边就足够了。她不属于这个时代啊,也许有旁人根本无法了解的理由呢?何况,她是圣女,是黑族千百年来所信奉的圣女啊,她的一切本该就是一个谜。
这是第一次依偎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虽然他的胸膛不算温暖,却很结实,让香宁觉得莫名的安全。她侧脸倾听着他的心跳,再次流下了一串泪水,心中只对自己说道:假如弘历真的不是自己的未来,那么就让她尝试去爱上这个男人吧。
此时耳边响起了远处姐姐的声音:香宁,你在哪里?
香宁滞了滞,正在犹豫该不该回答香宇之际,黑豫却已经感觉到有人想要用心里传音呼唤怀里的女人,于是他轻易地一抬手,便在自己跟香宁的周围设下了结界,断绝了那联系。
在香宁听见香宇的另一次呼唤之前:“香宁,香……”便惊觉她再也听不见香宇的声音了,着急的她反而在心里呼唤起香宇来:“姐姐,姐姐,姐姐?”可是没有回应。
香宁知道一定是黑豫做了什么,她抬头不解地看向他,他却皱眉问道:“你也会心里传音?”她果然是圣女,黑豫更坚信这点了。
“姐姐在找我,她会担心我的。”
“姐姐?你们是一起从别的时代来到这里的?”黑豫沉声问道,觉得事情越来越诡异了。
香宁惊呼:“你怎么会知道?”
“在你出现在我面前之时,我就已经知道。”
香宁忘了他是第一个见到姐姐的人。
“你会离开圣城,就是为了要找一起来到大唐的姐姐?”黑豫猜测着。
香宁却不想否认,当时姐姐会出走,其实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到了唐朝。
见香宁不想解释,黑豫便不再追问,只道:“为何那男人唤你香宁?你说你叫瓜尔佳。”
“瓜尔佳只是香宁的姓。”
“香……宁……”低低地重复着这个名字,黑豫再次把下颚支在香宁的头上,重新抱紧了她,呐呐地说道:“我更喜欢这个名字。”
这一句轻语倒是打动了香宁的心,可她不愿他把自己当成姐姐,只是并不想首先点破,否则她怕姐姐反而会有危险,于是她说:“我叫香宁,姐姐叫香宇,不管何时,都不许唤错,知道么?”
意外于她的命令,黑豫心中隐隐感觉有某部分不太对劲,可却说不上是什么。
另一方面,得知香宁被黑豫掳走了的香宇很是担心,后来发现无法用心里传音跟她取得联系,就更加不安了,上次黑豫明明看见是香宁指挥士兵暗算她,这次掳她走,不知道会不会对她不利?
于是重新做了男装打扮的她,当晚便要启程去找香宁,冷天当然守在她的身边。
而恨自己无法保护好香宁的青冉非常自责,他当晚便进宫向武皇后要求派一对精锐骑兵,跟他一起到四川救香宁,武皇后听见香宁被魔人抓走,很是担心,当下便许了数千名骑兵让青冉带去。这可是青冉头一回动用了宫廷的力量。
他们兵分两路,青冉带着骑兵走官道,冷天和香宇则沿山路追去。
事实上,黑豫并没有带香宇走市镇官道,恰恰走的是山林小路,一来比较快,二来他的功夫了得,即使是抱着香宁,也能走得很快。 “你是如何找到临水山庄的?”此时黑豫和香宁坐在小溪边歇息,香宁顽皮地在地上摘了几朵小花,想要插在黑豫的发中,她犹如精灵一般的微笑有一瞬间让黑豫迷惑了,为什么她变了?还变得如此彻底?
他依然保持着一动不动,任由她的小手在他的头顶上忙个不停,也不介意自己会变成何模样,他只回答说:
“亚拉雅吾在蜀地的边界救了当时将死的我,是她告诉我你们的行踪的。”虽然是半威逼半诱哄而得来的消息,可黑豫不在乎过程是如何,重要的是结果,即便当时为了要得到这一消息,他还应允了雅吾将会实现她一个愿望。当时雅吾马上就说了她的愿望就是要嫁给他为妻,可黑豫是什么人?他只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是圣王,除了圣女以外,不能娶其他女人。”于是满脸失望的雅吾只好说保留这愿望等以后想到再说了。
香宁了然地点了点头,终于完成了手中的杰作,刻意拉开了一定的距离,欣赏着戴着鲜花的黑豫,忍不住便捧腹大笑起来,却引来了黑豫更深层次的皱眉,这个有着银铃一般的笑声的女人,跟那日坠落在圣池,一脸惊恐而醒来的女子,一点都不像,可却分明长得一模一样,让他无法怀疑。
可这鲜花跟黑豫的脸实在太不相配了,简直就是天与地,所以香宁才会笑得死去活来,可她却喜欢能让她如此任性的黑豫。要是换了是弘历,在花还没碰到他的头发,他便会摇头表示拒绝:“香宁不许胡闹。”
哦,这男人无时无刻都让她想起弘历,那个她从小便深爱着的男人,那个她曾经将一切都许了给他的男人,真的已经忘记她了吗?而且还娶了别人?那么那句“我只要你一个人就够了”的话,难道是假的吗?
又是这哀伤的表情,为什么她总是在笑得无比快乐之后,就露出这种无比哀伤的表情呢?无奈这个女人对于黑豫来说,也是一个谜。
面对黑豫那分明是担忧却依然板着的黑脸,香宁越发地觉得他真有趣,虽然时时刻刻都是皱着眉的脸,可只要稍微一个眼神,便能分辨出他的真正表情,至少此刻的他让香宁觉得他是既担忧又苦恼的。因此香宁在注视他片刻后,便道出了自己真正的感觉:
“我喜欢你。”可是又很讨厌你那么象弘历,她在心里补充道。
有一阵的愕然,原来听见一个自己心爱的女人说喜欢自己是这般感觉,差点让他忘了呼吸,不由得心跳居然快了起来,他悄悄地调整内息,只沉声说道:
“我说过,我是你的丈夫,你一定要记住,以后不管什么原因,都不能再离开我。”
可面对这个霸道又直接的男人,香宁却没有把握了,他眼中的人,他说这句话的对象,分明是姐姐而不是她:
“若是你要离开我呢?”
“不会有这一天。”
“我希望你能记住今天的这句话。”连弘历都无法相信,她又该如何相信眼前这个还算陌生的男人?
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黑豫居然伸手便用气击碎了脚边的一块石头,并说道:“若违此誓,有如此石。”坚定的眼神凝视着香宁,没有想过会有后悔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