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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鬼足迷案

我经常会把我和福尔摩斯一起经历过的奇闻怪事记录起来。因为他自己对抛头露面十二分地厌恶,所以我在记录过程中经常要面对他给我带来的各种有形或者无形的困难。他性格独僻,很内向,不合群。他每次成功破获案件后,最使他高兴的莫过于将侦破的最后结果交给那些正规的警察官员,然后带着一丝嘲讽的微笑听着那些夸张的恭维话语。正是因为我的老朋友的这种独特性格,才使我在这几年里极少发表案情实录,我必须再三重复申明的是,我并不缺乏奇趣的素材以及曲折的故事情节。我十分荣幸地参加了其中的几次历险,对于这种珍贵的机会我不得不小心行事,三思而后行。

上个礼拜二,我出乎意料地收到了福尔摩斯寄来的一封电报——福尔摩斯的习惯就是这样的,干净利索,只要有地方发电报,他从来就不写信——电文是这样的:

为何不发表可尼西恐怖案?那是我办的最奇特的案件。

我搞不清楚我的这位老朋友怎么会突然想起这起案件的,我也不明白他的脑子现在又在想些什么东西,他现在竟然允许我发表这起案件。于是我飞快地赶在他来反悔电报之前找到了那个有点灰尘的笔记簿——里面记录了案件的详细情节——我匆匆忙忙地整理了一下。

1897年春天。福尔摩斯因为不分白天黑夜地工作,原本健康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但是他自己却经常随心所欲、我行我素,这样他的身体已经快要病到极点了。那年三月,哈里街的黑·阿噶医生和福尔摩斯的第一次戏剧性见面,我在后面会再作补充。黑·阿噶说,如果这位著名侦探想让身体回到原来的健康状态的话,那一定要先放弃一段工作时间,老老实实地疗养。但是福尔摩斯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身体状况,因为他的思维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后来他也意识到如果再这样下去,将来可能真会无法再工作了,于是他作了一点让步,同意改变环境,换换空气。事情就这么顺理成章,那年的早春,我们一起来到了可尼西半岛,住在坡尔都海湾的一座小别墅里。

这个地方有点奇怪,它非常适合福尔摩斯那冷傲的性格。我们住的这幢小别墅刷得非常白,高高矗立在有茂密树林的海岬上。我们可以俯视蒙兹湾那险恶的半圆形海湾,黑黑的悬崖和海浪拍打的暗礁是船只的死亡陷阱,无数水手在这个海湾丢了性命。可是当北风轻轻吹来的时候,它又是那么出奇的平静,像一块天然的屏障吸引着被海上大风暴折腾的船只前来避难停泊。紧接着,海湾会突然掀起一阵狂暴的西南风,拖起船只的铁锚,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斗展开了。这是一个阴森的半圆形海湾,它潜在的危机总是让那些精明的海员早早地远离这个邪恶的地方。

我们的房子靠近陆地的这面也和那个半圆形海湾一样阴森险恶。这一块地方沼泽到处都是,非常冷清昏暗。因为有一些高耸的教堂钟楼,所以能够证明这里是一个古老的村庄。沼泽的周围保存着某个早已灭绝的种族的遗址。只有这些古怪的石碑和埋着死人骨灰的土丘以及喻示着史前战斗的奇特土工事,才能够证明它们或者他们曾经存在过。这个地方的内在魅力和外在神秘,再加上那些被遗忘民族的邪恶气氛激起了福尔摩斯无比丰富的想象。他经常在沼泽地这一带长途漫步,独自沉思。可尼西古语也强烈吸引着他的注意力。我非常清晰地记得他曾经推断过某种语言和加勒底语有着某种联系,他推断的根据是那些做锡器生意的腓尼基商人。他买了很多哲学方面的书籍,打算全力研究这些哲学理论。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发生了一件使我感到十分遗憾而福尔摩斯却感到无比高兴的事情——就在我们住的地方附近发生的这起案件,它远比让我们离开伦敦的原因更加紧迫更加神秘莫测更加引人入胜。我们平时简朴、平静而有利于健康的生活被严重地破坏了,我们卷入了这一系列事件之中去了。这些事情不仅在科瓦尔地区引起了震惊,而且还轰动了整个英格兰西部。我的读者们对当时被称之为“可尼西恐怖事件”的案子可能还有点印象,不过当时伦敦新闻界对这件事情的报道很不全面。现在,在这起案件过去了十三年后的今天,让我来向各位披露这一起惊人案件的详细情节吧。

我已经说过了,科瓦尔一带散布着很多标志古老村落的教堂钟楼。雀丹尼可·沃尔思是离我们最近的一个村庄。几百个村民住在这些长满青苔的古教堂四周,教区的牧师名字叫朗黑。因为他也喜爱考古,所以福尔摩斯才结识了他。他是个神态慈祥、身体发胖的中年人,非常喜欢研究当地民俗。他曾经邀请我们到他的牧师住宅喝茶,在他的住宅里面,我们又认识了摩提墨·特瑞庚尼思先生。他没有结婚,一直一个人生活,他在牧师那宽敞而陈旧的房子里租了几间,这样帮助了这位穷困的牧师。朗黑跟他的房客交情不是很好,但是他愿意租房子给摩提墨·特瑞庚尼思。摩提墨身体十分消瘦,皮肤黑黑的,戴着一副眼镜,一直都躬着身子,给人一种畸形佝偻的印象。我们在朗黑牧师住宅里喝茶的时候,牧师不停地说个没完没了,但是他的房客却显得格外内向忧郁——他神色凄然、沉默不语,显然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

三月十六日星期二那天早晨,我们刚吃完早餐,正在抽烟,准备像平常一样到沼泽地去长途漫步。这时,朗黑牧师和摩提墨·特瑞庚尼思先生神色匆匆地闯进我们的房间。

“福尔摩斯先生,”朗黑牧师的声音异常激动,他说,“昨天晚上发生了一件十分奇怪而又凄惨的事情。我从来没有碰到或听说过这种事情,幸好你还在这里,要不然我们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我有点生气地瞪着这个不打一声招呼就闯进来的不速之客。但是福尔摩斯却好像一只听到了追捕命令的老猎犬,充满斗志地坐在那里,他从口中抽出了烟斗,移了移身子,坐直了。他的手朝沙发上一指,我们这位惊魂未定的牧师和他那位神色焦虑的房客一起肩并肩地坐在沙发上。摩提墨·特瑞庚尼思先生看上去要比朗黑克制些,但从他那颤抖的瘦手和那双发亮的眼睛可以看出他们俩的心情是一样的。

摩提墨·特瑞庚尼思问朗黑:“我先说还是你先说?”

福尔摩斯说:“嗯,这件事情是你先发现的,不管这是一件什么事情,牧师是从你那儿听来的,还是由你来说吧。”

我瞥了他们一眼,看得出来牧师的衣服是急急忙忙穿上的。而摩提墨·特瑞庚尼思却穿戴整齐。他俩听了福尔摩斯简单的推理后表现出来的十分惊讶的神态把我逗乐了。

朗黑说:“还是我先说几句吧,这样你既可以决定要不要听特瑞庚尼思先生的详细说明和补充,也可以决定有没有必要先去案发现场调查一番。我首先说明,我们这位朋友昨天夜里是和他的两个兄弟欧文和乔治以及妹妹布仁妲一起在家里度过的。他们家住在雀丹尼瓦沃萨,就是靠近沼泽地那个古老的石头十字架的那一幢。十点刚过他就离开了,但他的兄弟和妹妹还在餐桌上玩扑克。他的身体很棒,精神也很好。他养成了早起的习惯,所以今天早晨还没有吃早饭,他就朝那个方向散步去了。他在路上恰好碰到了里查德医生的马车。里查德医生对他说有人请他去雀丹尼可沃萨看急诊。摩提墨·特瑞庚尼思先生就自然而然地跟他一起去了。等他到了雀丹尼可沃萨村,他立刻发现情况异常。他那两个兄弟和妹妹坐在桌边,坐姿和他走的时候一模一样,扑克也还摊在面前,但是蜡烛已经烧到了尽头。布仁妲已经死得硬梆梆了,她身边的两个哥哥却坐在椅子上又笑又叫又唱的,都疯了。死了的女人和疯了的男人,三个人的脸上显现的都是十分恐惧的表情,那种惊恐万分的样子让人简直不敢正视。房里面除了老厨娘兼管家潘特太太来过外,再也没有留下任何外人来过的痕迹。她说她整个晚上睡得很熟,不知道房里发生什么事情,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她一直睡在床上,没有离开半步。我们根本无法解释到底是什么可怕恐怖的东西,居然吓死了一个女人,吓疯了两个健壮的男人。我除了知道这些情况外,再也不知道其它什么事情了。福尔摩斯先生,如果你能把这件事情查一个水落石出、真相大白,那就是做了一件大好事了。”

我是不想让身体还没有恢复健康状况的福尔摩斯参与这件事情的,因为这样对他的健康没有一点好处。但是一看到他那副紧锁眉头、一丝不苟、全神贯注的神态,我就知道我的希望又落空了。他坐在那里,一声不响地思索着这起的确很奇怪的案件。他终于开口说话了:“我答应你们,我的朋友,我会调查这件案子的。从表面上看,这起案件的性质的确是非常罕见的。你亲自到了现场没有,朗黑?”

“很抱歉,我没有到案发现场。摩提墨·特瑞庚尼思先生一到我家说完这件事情,我就拉着他往你这儿来了。”

“案发现场离我们这儿有多远?”

“从笔直的小路上走大概一英里左右吧。”

“我们不要再坐在这里了,让我们一起去瞧瞧吧!喔,等等,我还要问摩提墨·特瑞庚尼思先生几个问题。”特瑞庚尼思先生虽然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但是我看得出来,他表面上很镇静,其实内心很混乱。他坐在朗黑的身边,浑身都很不自在。他的脸色苍白,忧虑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福尔摩斯,他那双枯瘦的手相互交叉在一起,他在听朗黑讲述自己家人惨遭横祸的时候,没有血色的嘴唇在不断地颤抖,目光中折射出对现场的恐惧和惊慌。

“你随便问吧,福尔摩斯先生,”他迫切地说,“虽然说起来很伤痛,但是我会毫不保留地把我所知道的东西告诉你。”

“那你就讲讲昨天晚上的情况吧。”

“好。我昨天晚上在那里和他们一起吃了晚饭,紧接着我又和我哥哥乔治他们一起玩了一局扑克牌,我们差不多是从九点左右开始打起扑克来的,十点过十五分我就走了。离开的时候,他们还坐在桌边玩扑克,像平常一样高兴愉快。”

“谁打开门送你出来的?”

“潘特太太早就睡了,我是自己出来的。在离开的时候我还关上了房门。乔治他们玩扑克的那个房间的窗户都是关着的,不过没有拉上窗帘。我今天早上看的时候,窗户依然是关着的,应该没有人进过房子里面。但是他们坐在那里被什么给吓疯了,而布仁妲妹妹竟给吓死了,她的脑袋还靠在扶手椅上。我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那里面的情形。真是太吓人了,恐怖得让人窒息。”

“按你讲的这些,表明这起案件确实是非比寻常。你难道没有想过这件事的真正原因吗?”福尔摩斯说。

“这肯定是见鬼了,福尔摩斯先生,这肯定是见鬼了!一定是有什么恐怖到了极点的东西进了房子,把他们吓成那个样子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也是无能为力了。但是我们还是应该尽力去找真正的原因、真正的作案凶手。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们不应该接受这样草率的答案。特瑞庚尼思先生,你和你的家人是分开过的吧,他们是住在一起的,而你却另外有房子?”

“喔,我应该事先告诉你,福尔摩斯先生。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我家原来是瑞德路斯锡矿厂的主人,我们后来把厂子卖给了一家公司,卖掉锡矿厂的钱足够让我们再也不用干活了。我并不否认为了分财产我们曾经发生了争吵。但是后来我们都原谅了对方,我们都忘了我们曾经不愉快的争吵,我们一家人又和好如初了。”

“你再好好地回忆一下,你们一同度过的那个晚上,看还能想起什么,这或许能够解开这一惨案的秘密。再仔细想想,再回忆一下,我的朋友,还有没有其他有利于我们调查这起惨案的准确详细的线索?”

“很遗憾,我只知道这些。”

“你家人的情绪一直都很正常吗?”

“他们应该不是神经病患者吧?他们有没有早先就表现出了对马上就要来临的危险的恐惧?”

“没有。”

“难道你没有其它什么要补充的吗?你难道没有什么可以帮助我的吗?”

“哦,我又想起了一件事情。我们坐在桌边玩扑克的时候,我是背朝窗户的,而我哥哥乔治是面对着窗户的,他是我玩扑克的搭档。有一次我看见他死死地看着窗外,我也忍不住回头往窗外看了一眼。窗户是关着的,窗帘没有拉上,我能够看见窗外草地上的树丛。有一次我看见树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移动。我不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人还是动物,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树丛里面一定有什么东西。我问他在看什么,他告诉我他看到了我看到的那些东西。这就是我知道的最后一点线索了。”

“你没有出去查看一下吗?你离开的时候没有想到其他什么不安全的事情会发生吗?”

“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些。”

“你怎么这么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早起是我的习惯,我喜欢在吃早餐前到外面散会儿步。今天早上我刚走出门,医生的马车赶上了我。他告诉我老潘特太太让一个少年带来了急信。就这样我上了医生的马车,我坐在他的旁边一同赶往现场。我们一到那里,就往那间恐怖的房间望了又望。桌上的蜡烛和炉火早就熄了,他们就那样在黑暗中坐着。天亮的时候,他们还保持着那种姿势。医生说布仁妲已经死了有足足六个小时了,房间里面没有任何暴力的痕迹。布仁妲就是那样倚在扶手椅上的,恐怖的神情凝固在她的脸上;乔治和欧文不断地哼着听不懂的歌儿,胡说八道着,很像两只大猩猩。他们那个凄惨的样子,真让人难受。医生的脸也苍白起来。我不骗你,他差一点就要晕倒在椅子上了。”

“这真是太奇怪了!我不能再坐在这里了。走吧,我们一起去雀丹尼可沃萨村,一起到案发现场走一趟吧,这可是我第一次碰到的刚刚开始就这么出奇的惨案。”福尔摩斯边说边从桌子上拿起了帽子。

第一天上午的调查我们什么线索也没有得到。不过那天一开始我们就碰到了一件怪事,它使我们有种不祥的预感。去案发现场的路是一条乡村小路。我们在小路上走着,这时听到后面有辆马车驶过来的声音,于是我们为马车让了道。马车从我们身边经过的时候,我往关着的车窗看了一眼,这时我看见了一张凶恶的脸正在盯着我们。那双瞪着我们的恶毒眼睛以及那张万分恐怖的面孔像恶鬼煞魔一样从我们的眼前一晃而过。

“朋友们!”摩提墨·特瑞庚尼思愤怒地喊道:“这一定是要把他们送到黑尔斯敦去!”

我们惊慌地目送着那辆黑色的马车慢慢离去,然后我们继续往前走,赶往出事现场。

这是一座豪华的大宅院,它不像一般的民房,倒更像别墅。屋旁的花园大得出奇,在可尼西的春天里它已经是百花开放了。客厅的窗户对着花园。按照摩提墨·特瑞庚尼思所说的,那恶魔应该是从花园里过来的,用描述不了的恐怖在很短的时间里抢走了他们的理智。我们走进了门廊里,福尔摩斯在花盆和林荫小路上若有所思地走着。我看到他踩翻了洒水壶,但是他却不知道,他的精神太集中了。洒水壶里面的水流了出来,我们的脚和花园里的路都被水打湿了。福尔摩斯仍然在思考着他的问题。我们走进屋后,潘特太太接待了我们。她是管家,还有一个小姑娘当她的助手。她很爽快地回答了福尔摩斯提的问题。她说她一直都睡得很熟,她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她那天晚上什么也没有看见,她对那天晚上的事一无所知。她的主人们近来身体一直都很好,早晨她推开门的时候,看到桌旁那个恐怖的场景时简直吓得老命都没有了。她先推开了窗户,然后才跑到门外,到村里找了一个少年吩咐他尽快去请医生来救命。她再也不敢到那个恐怖的房间去了。四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把那两兄弟抬到了疯人院的马车上,潘特太太再也不愿意在这个凶宅呆下去了,她说她下午就回她原来的家里。

我们一起上了楼,来到了出事地点的二楼。布仁妲·特瑞庚尼思小姐虽然已经死去了,但她的外貌依然非常美丽,她的整张脸长得十分精致;只是脸上还保存着恐怖的神态,那是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表现出来的人类情感。我们又回到了客厅里,惨案就是在这里发生的。宽大的壁炉里还残留着昨晚烧过的炭烬木灰;桌上摊着的纸牌和四支已经烧完的蜡烛。除了被子摆回到墙边外,其余的摆设仍然是出事那天晚上的样子。福尔摩斯在客厅里小心翼翼地走来走去,他非常谨慎地在那几张椅子上坐了几下,然后把它们挪出来又搬回去。他作了到底能够看见花园多宽多远的动作;又非常仔细地观察了地板、天花板和壁炉。但是我没有看到他眼睛突然发亮、眉头紧皱、嘴唇紧闭的神情。他在一丝不苟地调查这客厅里的蛛丝马迹时所表现出来的神情,说明了他对这起奇特的惨案有了眉目。

“怎么会生火呢?”有一次他问道,“他们在这样季节的夜晚,在这么一个小房里也总是燃着壁炉吗?”

摩提墨·特瑞庚尼思回答说这个地方一到晚上就阴冷潮湿,所以他来之后就把壁炉里的火生起来了。“你发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没有,福尔摩斯先生?”他又忍不住地问了一句。

福尔摩斯微笑着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说:“华生,你经常批评我吸烟吸得太厉害,但是我已经养成了思考问题必须吸烟的习惯。我们还是回去吧,回到我们的房间里面去。”他又说,“各位,在这里看来不会再发现什么新线索了。如果你们同意的话,那我们就告辞了,我和我的朋友华生先走一步。我答应了你们,我会全心全意去调查这件事情的,特瑞庚尼思先生,如果我们有了最新的发现,我会马上告诉你和朗黑牧师。好了,各位再见。”

我们回到别墅里,福尔摩斯还在全神贯注地沉思。他躺在扶手椅上,烟斗叼在嘴边,浓浓的烟雾差点要把他掩藏起来。他那张疲惫庄重的脸,一直眉头紧锁、额头紧皱,两只眼睛全神贯注地凝望着远方。他这种姿态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终于放下了烟斗,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说:“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华生。我们不能老是呆在这里,在这里极有可能会让我原来保留在脑子里的线索弄乱的。我们还是到外面去走一走吧!悬崖是一个不错的地方,我们去那里放松一下紧张而又疲倦的大脑吧。在那里我们能够看到汹涌澎湃的海浪、狂暴的海风以及其它我们没有见过的东西,这样不是很好吗?”

我们刚刚在悬崖上绕了一圈,这时他又开始了刚刚才结束的话题,“趁这个头脑清醒的机会,我们不妨冷静地分析一下眼前的情况吧。华生,我们必须整理我们已经掌握的线索。这样,只要一有新线索,我就可以马上将它们对号入座了。第一我要确定的是:我们根本就不相信魔鬼闯入人世间的荒诞说法。我们必须把这个说法排除。现在有三个无辜的人遭到人为的伤害,这是有证据的。这个惨案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呢?如果摩提墨·特瑞庚尼思先生没说错的话,那也就是说在他刚离开的时候惨案就发生了。这一点至关重要。假定案发的时间是他走后的几分钟,这也有可能。纸牌还摊在桌上,早已经过了他们平常睡觉休息的时间,但是他们并没有改换姿势,也没有把椅子放回到原来的位置。准确一点,案发时间在那天晚上十一点左右,他离开的时间也就是在十一点左右。”

他又紧接着说了下去,“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我们要查清楚摩提墨·特瑞庚尼思先生离开房间后的行踪。我今天在花园里观察的时候特地踩翻那个洒水壶,这样我很方便地取到了他的脚印。用其它办法还不一定能够办到呢。湿润的沙地上留下了他清晰的脚印,你别忘了,昨天晚上沙地也是湿润的,我很容易就辨出了他的脚印。并从他的脚印步行方向发现了他的行踪。他好像是急匆匆地往牧师住宅方向走去的。”

福尔摩斯又做了另一番案情分析,他说:“假设摩提墨·特瑞庚尼思不在作案现场,而是另外有一个人惊扰了正在打扑克的人,那么这个人又是谁呢?他所做的这种耸人听闻的恐怖印象又是采用什么方法传递给屋里面的人呢?首先我们可以排除潘特太太,很明显她不是杀人凶手。那么会不会有人爬到花园对面的窗户上,通过某种方法制造了恐怖效果,让看见的人神经失常、精神失控呢?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这方面的惟一线索是摩提墨·特瑞庚尼思提供的。他说他哥哥看见花园有什么东西在走动。这就奇怪了,因为那天晚上下了雨,云也浓,夜黑得很,凶手要想惊动屋里面的人就必须把脸紧贴在窗户上才能让里面的人看见。这扇窗户外面有三英尺宽的种花范围,但是在这三英尺宽的种花范围上没有留下任何脚印啊。我们很难想象这个杀人凶手是用什么方法制造了那种耸人听闻的恐怖印象,而且我们也没有发现什么迹象能够说明这种煞费苦心的杀人动机。你现在应该清楚我们目前的处境了吧,华生?”

“我非常明白。”我回答得信心十足。

“但是,如果我们再多一些线索,情况或许会好得多。”福尔摩斯说道,“我想,华生,在你那些千奇百怪的案件记录中可能也找不出和这个一样模糊不清的案子吧。既然这样,我们先暂时不管这件案子,等我们有了更充足的线索再来研究吧。让我们在剩下这一点美好的上午时光里去找找新石器时代的人类遗迹吧。”

在剩下两个小时美好的上午时光里,福尔摩斯没干有关于惨案调查的事情,他向我讲述的是那些破碎的石头和烂瓷片,他表现得十分愉快和欣慰,他好像把这件大惨案忘记了。我搞不懂他这样做的真正目的。我们重新回到小屋的时候,我们看到了屋里有一个客人在等我们。他的存在马上把我们的思路又拉回眼前这个案件里来了。他给我们的印象就是这样的:他身材高大,五官端正,头发已经全白了。他脸上的皱纹比他的白头发还要多,一双恶狠狠的眼睛,鼻子是鹰钩鼻,胡子长得很奇怪——中间一片是白色的,周围的一圈却是金色的。可能是雪茄烟抽得太多了吧,在嘴角边留下了烟斑。他就是我们的客人——猎狮人、冒险家里奥·司登戴尔。

我们以前听说过他在这一带出没,我们也有那么一两次在沼泽地的小路上看见过他。他一直独来独往,我行我素。这跟他的性格有关,他是一个愿意甘守寂寞的人。除了旅行之外,他一直都把自己藏到没有人烟的博向·阿里昂斯森林里的一间小木屋里面。一个人看书,闭门不出,过着绝对隐居的生活。因此,我们都不知道他的近况。至于他的突然来访,我们也弄不清他的真实来意。他的解释让我们对他有了一点了解,他对我们说:“你们别这样吃惊,我绝没有其他意思。我忘了告诉你们,我是这个地方的常客。我的母亲是可尼西人,按照辈份排下来,我和乔治·特瑞庚尼思还是表兄弟呢!他们的不幸就是我的不幸,我必须来看看情况。虽然我一直一个人独来独往,但我和他们还是亲戚,我们小时候非常要好。在没有收到这个消息之前,我正准备去非洲旅行呢,我是今天早上才听到这个可怕消息的,看看我能不能帮助你们。”

福尔摩斯问他:“这会耽误你去非洲旅行的,你不在乎吗?”

“我不在乎,我可以搭下一班船,依然可以愉快地到非洲旅行。”

“我想乔治和欧文以及死去的布仁妲会感激你的。”

“但愿如此。我跟你说过我们是亲戚。”

“不错,你讲得很正确。你的行李都搬到船上去了吗?”

“还没有,先生。我是收到了电报才知道这个噩耗的。”

“请问,是谁发给你的?”

福尔摩斯疲倦的脸上闪过了一丝阴影。

“连这个问题你也要问吗?”

“对不起,我想我应该问这个问题。”

司登戴尔怒视着福尔摩斯,但他最后还是心平气和了下来。因为福尔摩斯的眼神确实比他怒视别人更有震慑力,司登戴尔不得不佩服福尔摩斯洞察秋毫的能力。但是他仍然不愿意放下他那副高傲的架子。他口气很粗鲁地说:“我愿意告诉你,福尔摩斯先生,电报是朗黑牧师发给我的。我接到他的电报,我就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福尔摩斯说:“非常感谢,司登戴尔先生,有你的帮助,我想这个案子应该会真相大白的。我希望你能够一直帮助我们,直到这个案件最后结局。现在我还不能为这起惨案划上圆满的句号。”

“神探先生,以你的侦探水平,现在应该有了一个主要的怀疑对象了吧?”

“很抱歉,我想我有权暂时不告诉你。”

“你这不是耍我吗?你应该知道,随便浪费别人宝贵的时间是不道德的,你说呢,我的神探先生?”司登戴尔勃然大怒起来,不过,他很快到外面去勃然大怒了。他刚走出小屋几分钟,福尔摩斯立刻就跟了出去。他直到晚上才回来,从他进小屋那一刻开始,他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我就猜到他的调查进展不大。

“司登戴尔所说的都是真实的,他没有骗我们。华生,我刚刚到了朗黑牧师那儿向他打听了一下里奥·司登戴尔有关于电报的各种事情,朗黑牧师证实了司登戴尔的情况属实。他的确要去非洲旅行,他一接到朗黑牧师发给他的电报,就推掉了他的旅行计划,亲自跑来了解案情的调查情况。你有什么意见吗?华生!”

我说:“司登戴尔很关注这件事情,并且有不查出案件凶手就誓不罢休的决心。”

“非常关注?不错,你说得很正确。还有一点线索我们一直没有掌握,一旦掌握,事情就好办多了。努力一点,让我们再努力一点。华生,我们就差那么一点线索没有掌握,一旦掌握了,事情将会不可想象地好办。”

我相信我朋友福尔摩斯的能力,他一定会有办法成功地破获这起案子的。但事情的发展越来越复杂,简直是扑朔迷离,恐怖的气氛更加浓厚了。第二天早晨,我们起得不是很迟,我们正准备吃早餐去,这时,我们听见了急促的马蹄声,我忍不住往外一看,是辆马车正飞快地赶了过来。马车在我们门口停下了,朗黑牧师从大马车上跳了下来,奔入花园。福尔摩斯早已经穿好了衣服,我们也像朗黑牧师那样匆忙地往楼下走去迎接他。

朗黑不停地气喘吁吁,声音还没有发出来,我们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可能一时半刻他是讲不清楚地,我们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别激动,有的是时间。但是这样反而让他更激动了,我们也拿他没有办法,他说:“不好了,不好了,真的有魔鬼,真的有魔鬼,我们现在都成了魔鬼撒旦的牺牲品了。”朗黑仍然是那么急,我们看到他的眼睛越睁越大了,我们看到这个情形,就知道他等下要讲述的事情很可怕。这个消息的确很吓人:“摩提墨·特瑞庚尼思先生昨天晚上死了,他死的样子跟他的家人死时没有不同的地方。”福尔摩斯的眼睛也睁大了起来,这个消息让他紧紧皱上了眉头,他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又是一件棘手的惨案。“你的马车能够承受我们几个吗?”福尔摩斯急切地问朗黑牧师。

“能!”朗黑也像福尔摩斯那样急切。

“好得很,华生,我们先暂时委屈一下我们的肚子吧。牧师,我们赶快到案发现场吧,原始的案发现场能够帮助我们发现原始的作案动机。”

摩提墨在朗黑的教堂住宅里租了两间房子,一上一下,都是在拐角处。楼下是客厅,楼上是卧室。从房间里面可以看到外面的槌球场,球场的范围覆盖到窗底下。我们是最先到达案发现场的,警察和法医可能还在路上,一切都是作案时的模样,案发现场真是太恐怖了。

案发现场在楼上的摩提墨卧室,房间森然恐怖,死气沉沉。第一个进来的是个仆人,他早已经打开了窗户,不然会让人更加难以忍受。可能是因为桌子中央的油灯仍然亮着的原因,房间里面烟雾缠绕,桌边坐着死者。他的身体向后倒在椅子上,胡子少得很,也跟尸体那样僵硬,眼镜已经推到了额头上;那张黑脸正面向窗外,五官扭曲成一块,恐惧的神态和他死去的妹妹死时神态没有什么两样。尸体早已像冰块那样,又冷又硬,手指蜷缩,他穿戴整齐,但是有匆忙穿上的迹象。我们看得出来,他曾经睡过觉,惨案是在天快要亮的时候发生的。

福尔摩斯一到案发现场就进入了侦探的角色,霎那间,他像猎犬一样机警,他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表明他已经发现了可疑的线索,他整个人在不断地为之颤抖。他的这副模样绝对会让人感觉到这宗案件极有可能会在很短的时间里破获。他开始初步行动了起来,他一会儿跑到外面的草砰上,一会儿又从窗口爬进房间;他一会儿在屋里走来走去,一会儿又跑到卧室。我们可以看出福尔摩斯把一只优秀的猎犬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他用最快的时间检查了卧室里面一切值得可疑的地方,最后的动作让我们不得不重新审视神探福尔摩斯先生。他推开窗户,仔细嗅了嗅,又朝外面张望了一番。这个时候,他的脸色陡然红涨。很明显,他发现了更重要的线索,他愉快地呼叫了一声,不顾一切地跑到了楼下。他把脸紧贴着草坪地,似乎在聆听什么声音,紧接着他又一跃而起,再一次钻进了卧室里。他的脸上已经有了微笑。调查结果肯定让他非常满意。他又仔细地检查了那盏很普通的油灯,不停地比划油灯的大小,他还让放大镜派上了用场。放大镜在盖着灯罩口的云母板上晃来晃去,他非常小心地从云母板上刮了一点灰烬装进他随身携带的一只信封里,然后折贴好,又把信封套进了笔记本里面。过了不久,警察和医生来了,福尔摩斯已经干完了他的初步工作,我们三人一起来到了外面的草坪上。

福尔摩斯笑着说:“进展得还算顺利,我在这里多少不太方便,不然让那些警察的脸往哪儿搁呢。朗黑牧师,我知道你有办法让那些警察注意卧室窗户和摆在客厅里的灯,非常感谢。这两者是整个案子的重要突破口,如果突破成功,一切就好办多了。如果他们愿意进一步了解情况,我会在我们的房间里恭候他们的大驾。不多说了,我现在该回去了,华生,你说呢?”

两天后的情况跟两天前案发的情况一样,警方没有任何进展。他们也没有来找过福尔摩斯。或许警方对一名业余侦探插手这件事感到很气愤;或许警方自以为已经有了破获这宗惨案的重要线索吧。在这两天里,福尔摩斯有时在房间里边抽烟边思考,有时自个到乡间长途漫步。回来后他对去了哪里一字不提。他在房间里做了两个实验。第一个实验是他事先买了一个和摩提墨·特瑞庚尼思先生遇害那天早上在他房间里点着一模一样的灯。他把油倒进了灯里,满满的,是牧师住宅里用的那种油,然后非常详细地记下了灯油烧完所需要的时间。第二个实验很恐怖,我和福尔摩斯都参加了那个现在回想起来身体都会起疙瘩的实验。

那天下午他对我说:“还记得吗?华生,我们调查了很多线索,其中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第一个进房间的人对房间里空气的反应。当时摩提墨·特瑞庚尼思在讲述他最后一次到他兄弟家里的情景时,他不是说过医生一进房间就倒在了椅子上吗?让我们再回忆一下潘特太太,她也说过她一进屋后就晕倒了。她是后来醒过来才开的窗户。现在这次是摩提墨·特瑞庚尼思自己的房间。虽然仆人在我们进房间之前就打开了窗户,但是谁也不会忘记刚进去的时候那种让人难受的气味吧?我特地问过那个仆人,他后来也感到很不舒服,他不得不去床上休息。这已经再明显不过了,关于这一点,我敢肯定,前后两个案子都有毒气的痕迹,依此类推,我们能够掌握的重要线索是这两个案子都有东西在燃烧,前面一个案子是壁炉,而现在这个案子是灯。炉子是非生不可的,但是点灯?比较一下耗油量就一清二楚了,很明显摩提墨这个案子是特地点上灯的,而且是在天亮后才点上的。这是为什么?再明显不过了,燃烧物质,令人窒息的气味、被害人的神经失常和死亡。”

“你说得没错!”我很欣赏也很佩服他的严谨推理。

最起码这种假设是成立的。由此,案子也越来越清晰了,事实上,肯定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后产生了让人奇怪中毒的气体。在乔治·特瑞庚尼思那个案子里,这种有毒的物品是放到火里面烧的。因为窗户关着,燃烧着的火或多或少把烟雾推向了烟囱,所以可以判断第一件惨案的毒气没有第二件惨案浓重,要知道后面这个案子的毒气根本排不出去。正因为如此,我们又可推断出,在前面那个案子里,那个女人的死,有可能是她器官格外敏感的原因,所以被毒死了。她兄弟的神经系统却遭受了破坏。在这一桩案子中,毒药的效果已经发挥到了极点。事情已经有了一定眉目,这两起案子都是投毒案。

“我特别留意摩提墨·特瑞庚尼思的房间,我需要看到我想看到的东西。事实上,我比较幸运,我在云母挡板和油灯的防烟罩上发现了残留物。在它们的上面,我发现了一些片状的灰烬,在边上还残留了一圈没有用完的棕色粉末。我特地用信封装上了一半。”

“干嘛只装一半呢,福尔摩斯?”

“我不是说过吗,还有官方警察也在调查这起案件,我总不能便宜占尽吧。我把我发现的线索和证据都留给了他们,这下就看他们的本事了。如果他们不那么马虎大意的话,云母板上残留的毒药,他们应该不会放过。好了,华生,我的朋友,我们现在要冒一点险,我们要把毒药放在油灯上烧,我们不要那么玩命,保护措施应该事先做好,先打开窗户吧,上帝还不想让我们这么早就和他见面呢。华生,委屈你了,谁叫我们是朋友呢!我们就这样面对面地坐着吧,我离毒药有多远,你就要比我离毒药更远一点。房间的门就允许它半掩着吧。现在我们互相看着,要是发现情况不对,就立刻停止实验。就这么简单,开始吧。我先把药粉从信封里倒出来,把它们撒到点亮的灯上。嗯,我们就老老实实地坐在这里拭目以待吧,仔细瞧瞧,会有什么东西或者会有什么现象发生。”

那些药粉刚一放上去,就燃烧了起来,我还没有坐下去,突然一阵浓浓的猛烈麝香味袭进了我的鼻孔里。我小心地吸了一下,立刻就感觉不妙,我的脑海立即翻涌了起来,浓密的乌云不分大小直往我的眼睛里钻。我此时此刻的大脑还是清醒的,我敏锐地感觉到了。出现在我眼前的浓密乌云,在它的深处,一定掩饰着世间从未出现过的恐怖物体,也许就是一些人们想象不到的怪兽或者魔鬼吧。我知道乌云在逼近我的同时,那些危险恐怖的物品也正在向我逼近,这是一件意想不到的灾难,我此时此刻已经像死去的布仁妲、摩提墨·特瑞庚尼思那样已经身临其境了。我想我现在惟一能够做的就是束手待毙了。我的视野定框在门口,一个不能重复描述的黑影,正在渐渐向我靠拢,我感觉到它的存在,它的出现,使我的意识完完全全被它的黑影控制住了,我明显地感觉到,我的脸庞正在发生很大的变化,首先是眼睛凸出,然后是鼻子歪曲,嘴唇僵硬,口张得很大,脸颊表面像波浪一样起伏不定。我的大脑开始混乱了起来,我很明显地感受、体会到了,那个黑影的附身体已经潜入了我的身体。我全身在抽搐,我想我再不呼喊救命,我就要完蛋了。但是我的声音仿佛被它抓住了,喊不出来。我惟一能够做的就是不顾一切地挣脱这个潜意识里的恶魔。我终于为自己喘了一口气,我看到了福尔摩斯比我的样子更悲惨,他跟死者的模样是相同的。我明显地感觉到我已经拨云见雾了,我大步奔向福尔摩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直往屋外拉。我们一同倒在屋外的草坪上,阳光慢慢驱赶走了我们大脑里潜意识的阴影。良久,我们都为对方也为自己舒了一口气,我们又回到了没做实验前的我们。这时,福尔摩斯又沉浸到冥想之中去了。又过了一段很长的时间,他才喘了一口气。他对我说:“亲爱的华生,我明白我现在说最好的感谢之辞都表达不了我对你的感谢之情,我让你差点见到了上帝,我很对不起你,希望你能够原谅我。”

我为福尔摩斯的真诚和执着而感动,我的泪水可能随时会流出来,我对他说:“我们是朋友,你太见外了,亲爱的福尔摩斯。”福尔摩斯的脸上总算有了一点微笑,他笑着说:“这个恶魔简直比恶魔还要恶魔,说来就来,我们还跟它打了一声招呼,它却连招呼都不打。真是目中无人啊。”说完,他又冲进了屋子,紧接着用最快的速度跑了出来,右手多了一盏还在燃烧的灯,他尽量让那盏灯远离自己,他把它熄灭了,然后把它扔到了荆棘丛里,福尔摩斯说:“这盏该死的灯!不过,它也帮了我们不少的忙,它至少让我们掌握了杀害摩提墨、布仁妲的真正凶器。”

“我们得感谢我们做的这一次实验。”

“但是杀人动机我们还是不大明白。不过不要紧,我们对这两起案件的掌握程度不同于当初我们接手时的样子了。我经过各方面的深入调查,我现在要对前面一宗惨案下一个结论。前面那宗惨案跟摩提墨·特瑞庚尼思有很大的关系,说白了,第一宗惨案凶手就是摩提墨。他在为我们提供线索的时候,曾经提到过他和他的兄弟们因为家产的事情而大吵了一架,他自圆其说地不断重复强调,后来他们又和好如初了,但那一场争吵到底有多么激烈以及他们到底最后和好的程度如何只有上帝知道,我想我们也不能以貌取人,但是他留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多么的阴险啊,他的存在绝对是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灾难。还有,他还曾经向我们提供了花园里有动静的虚假线索,也就是他提供的这一虚假线索骗过了很多人,其中那里面也有我。如果我当时仔细再想一想,不是他在离开的时候,把毒药丢进壁炉里,那还会是谁呢?他一离开,惨案就发生了,如果有别人进来,他的家人自然会站起来。要知道,在科瓦尔的十一点只有上帝才会再次出现在他家人的家里,各种迹象都证明摩提墨·特瑞庚尼思就是杀人凶手。”

“但是他的死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是自杀?”

“嗯,从表面上看,这种假设有一大半是成立的。把自己的亲生兄弟姐妹害死,内心里所要承受的心理压力要比杀一个陌生人要沉重得多。他的负罪感会让他这么干的,但是我们有铁证可以证明摩提墨不是自杀,而是他杀。上帝为我们安排了一个证明摩提墨不是自杀而是他杀的人,我已约好了他下午在这里见面的。到时候,我们就仔仔细细的听他为我们讲述摩提墨·特瑞庚尼思的死吧。咦,他竟然提前来了。来吧,里奥·司登戴尔先生,我们在这儿,草坪里。我们刚才在屋子里做了个化学实验,所以只能在草坪里接待你了,请原谅。”

里奥·司登戴尔已经走到了花园的门口。他推开了门,他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他惊讶地朝坐在草坪上的我们走来。

里奥·司登戴尔一见面就说道:“一收到你的信,我就赶来了。真有你的,福尔摩斯先生,我又一次被你调遣了。”

“你的到来会让我们茅塞顿开的,案件的真相大白,在不久的将来就要公布了,真为你的到来感到高兴。很抱歉我们对你的失礼,尤其在室外的草坪上。也就是刚才的时候,我和我的朋友华生就差那么一丁点就又为”可西尼惨案“增添了一章。不过,我们必须承认室外的空气要比屋里的新鲜多了,接下来我们要探究的事情和你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除了上帝。”

此时司登戴尔的脸色明显地变得凶狠起来,“福尔摩斯先生,你别搞错了,我跟他们的关系只是普通的亲戚关系,请你的思维搞严谨一点。”

“这都怪你在谋杀摩提墨·特瑞庚尼思的时候做得不够干净!”福尔摩斯冷冷地说道。

当时我为我自己没有随身携带护身武器而感到后悔。司登戴尔已经愤怒得差点要活活吞掉我的朋友,这样的动作我是第一次见到。但是他还是抑制住了自己张开嘴巴要咬福尔摩斯的动作,他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非常地深沉,在深沉的另一面,我们明显地感受到他真正的内心动作。

“我一直生活在森林深处,常常随心所欲,我行我素,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这似乎成了我的习惯。你别担心,理智还在我的大脑里保存得十分完好。福尔摩斯先生,我不会恶意地威胁你的。”

“你应该清楚,我也不会恶意地威胁你,司登戴尔先生。当我知道摩提墨惨案的杀人凶手是你的时候,我不叫警察去逮捕你,而是另外派人送信给你,请你来我这里,这难道不能证明我的善举吗?”

司登戴尔在这个时候明显比刚才老实温和多了。他那个样子很像一个被放了气的气球。福尔摩斯自己为自己点上了烟,烟雾慢慢飘出,也正像每个人的心事一样正渐渐舒展开来。

“我不知道你都说了些什么,你到底想要说什么?你别以为我会被你吓唬住,我们都别拐弯抹角了,你直接说吧,你想干什么?”

“你看你又开始冲动了起来,你这样冲动对你自己是没有一点好处的,我希望你能够心平气和地为你自己着想。你应该着想你的下一步,如果你愿意坦白你的杀人动机以及谋杀摩提墨的过程,喔,这似乎太残忍了吧。”

“你在胡说八道!福尔摩斯。”

“我为你的狡辩感到伤心和难过。”

“我狡辩了什么?你说清楚!”

“你是要我再重复一遍吗?你这个谋杀摩提墨·特瑞庚尼思的凶手。”

司登戴尔不知道自己额前流出了多少汗。他哆哆嗦嗦地说:“你在诬蔑我,你在诬蔑我,你除了会诬蔑我,你还有什么办法查这件案子呢?”

“既然这样,那就让我替你说出你整个作案的过程吧。我掌握了证据,才这样有恃无恐地请你来的,是怎么一回事就是怎么一回事。你放弃了去非洲旅行,但你却把大部分财物运往非洲,你这个线索提供得非常好,这是我第一次想到你会成为我解开惨案之谜的人。”

“福尔摩斯先生,你难道还想让我向你解释我不去非洲旅行的理由吗?”

“不用了,谢谢,你再怎么解释也没有用了,事实就摆在眼前,大家都心知肚明。你来我这儿问我谁是主要怀疑对象,我没有回答你。你无功而返,你走出我的房间时,你并没有马上去自己的住处,而是特地去了一趟朗黑牧师的住宅。对不对?”

“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跟踪你了。”

“但是我没有发现你跟踪我。”

“如果被你发现了,那就不叫福尔摩斯式的跟踪了。你回到家里一夜都没有睡好,你在那天夜里策划好了谋杀摩提墨的各种细节。第二天一大早就把摩提墨给毫不留情地杀害了。你在天亮的时候走出家门,你的口袋里装满了你家门口边的红石子。”

司登戴尔听福尔摩斯说到这里时已经是万分恐慌了。

“紧接着你飞快地走了一英里路,来到了牧师的住宅。你瞧你的鞋到现在都还没有换掉,你的胆子可真不小。到了牧师的住宅后,你立刻穿过了花园和屋子四周的篱笆,你走到了特瑞庚尼思住的窗户下。天已经大亮了,但是屋里的人都还没有起床。于是,你就用口袋里的石子扔窗户,希望摩提墨能够醒来。”

在这个时候,司登戴尔已经从地上跳了起来。

“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你就是魔鬼本人!”他怪叫了起来。

福尔摩斯对他这句夸奖之词付之一笑。他接着说:“你应该是扔了两三把石子才把摩提墨吸引到窗前的。你马上跟他打了招呼,希望他能够下来。他匆匆穿上衣服,马上来到楼下客厅。你是从门口进去的,你跟他见面的时间不长,你在屋子里一直来回走动。接下来你就走出了客厅,而且把客厅关得非常严实。你有点担心地站在外面草坪上抽雪茄,你在等待摩提墨·特瑞庚尼思断气。没过多久,你的心愿就完成了。你这才沿着来路悄然离开了案发现场,事情真相就是这样,不是吗?到如今这个地步,你还能隐瞒什么呢?你为什么要杀害摩提墨·特瑞庚尼思?你可别再欺骗我的眼睛,要是这样的话,站在我身旁的应该有一个警察。”

福尔摩斯逐一道出了他的作案过程,现在他已经无精打采了起来,很有坐以待毙的倾向。他把头深深地插进了他的双手里,犹豫了一会儿,突然,他冲动地从怀里取出了一张照片,丢在我们的面前。“为了她,我杀掉了摩提墨。”司登戴尔痛苦地说。福尔摩斯把那张照片捡了起来,这是一个美丽女人的上身照。

“这不是布仁妲·特瑞庚尼思吗?”福尔摩斯惊讶地说道。

“是的,正是布仁妲·特瑞庚尼思。”司登戴尔说,“这些年来,我一直把对她的爱埋在心里,她也是这样对待我的。很多人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在可西尼隐居,这就是其中的秘密。我以为这样,我和她的距离才能够拉得更近。但是我没有办法娶到她,因为我早已经结婚了,我的妻子在很早以前就离开了我,但是英国的法律是绝对不允许我离婚的。布仁妲和我一直都在痛苦地等待着对方,但没有想到,她却被摩提墨给杀害了。”司登戴尔说到这儿,身子在不停地抽搐,话语像泪水那样越来越多。

“朗黑牧师非常了解我和布仁妲的苦恋,我很信任他。他经常告诉我布仁妲的近况。布仁妲刚一遇害,他马上就给我发了紧急电报。我一得知我心爱的女人遇害,我就什么都不顾了,我回来了。我是回来为她报仇的,我的杀人动机就是这样,福尔摩斯先生。”

“继续说下去吧!”福尔摩斯说。

司登戴尔先生从他的大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纸包,放在我们的面前。纸包外面写着一行英文名字,下面用红笔画了一个剧毒符号。他特地把那包东西推到我的面前,对我说,“你的职业是医生,你以前听说过这种药剂吗?”

我看了那一行英文,是魔足根。我回答:“魔足根?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也没有见过。”

“这很正常,这种东西的确是世界上稀少的东西,并不是华生先生孤陋寡闻。这种药根的确是难得一见,更别说拥有这种药根了。药典和毒药学文献上都没有记载。这是一种根,一头像人脚,另一头则像羊蹄,因此而得名魔足根,这个名字虽然取得十分怪异,但却取得十分恰当。非洲西部有些地方的巫医把它当作剧毒,保藏得非常严密。这种东西还是我在乌班吉的一次非常特殊的情况下得到的。”司登戴尔说完就打开了那个纸包,纸包里包着一些棕红色粉末。

“还有,说下去,司登戴尔先生。”福尔摩斯追问。

“接下来就发生了本来不该发生的惨剧。福尔摩斯先生你已经为这两个案子下了结论,我就把一些鲜为人知的前因后果说出来吧。我和布仁妲是亲戚。因为我深爱着布仁妲,所以我跟他几个兄弟关系不错。摩提墨因为分家产而和他的家人大闹了一场,我就没有再和摩提墨来往了。后来听说他们又和好如初了,我也就继续和他有那么一点象征性的来往。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只要跟他交往过的人都非常明白,我后来很少和他来往。在两个星期前,他一个人来找我。在我的住所,我向他展示了我以前非洲之旅的成果,在那些珍稀的东西里面就有魔足根。我不经意地向他透露了魔足根毒粉的奇异特性,我跟他讲述了它的功能,它能够任意地调度人的中枢神经系统,只要毒性一发作就能够使人神经错乱颠倒甚至置人于死地。我越说越得意,我还把非洲的巫医们把它奉如至宝以及为族人判刑就用它来判决的事情说了出来。现在的欧洲科学对魔足根根本就没有办法解释清楚。当时他趁我没注意的时候就拿走了一些魔足根。他拿到魔足根的时候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不断的问我使用魔足根必须多大剂量、多长时间才会生效。我当时没有想到他要学到这些使用魔足根的方法去杀害自己的家人。我后来是收到朗黑牧师的急电时才醒悟摩提墨的险恶用心的。那个该死的家伙以为我早去了非洲,而且还天真的想象我会在非洲呆上几年或者十几年,但是我马上就回来了,我在朗黑牧师还没有说完这个惨案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他们是死于魔足根的。我听说你接手了这宗惨案,所以就特地赶来听你对这件案子的其他方面的解释,你没有作其他任何一方面的解释。于是我就想到了摩提墨·特瑞庚尼思这个该死的家伙,我想除了他绝对没有第二个人知道魔足根了,正如福尔摩斯分析的,这个该死的家伙就是为了家产的事而一直耿耿于怀,他最终还是把他们给害了。他自以为他的家人一疯,所有的家产都会成为他的。于是他选择了魔足根毒药,以为这样就能够瞒天过海,神不知鬼不觉。布仁妲就是被他亲手害死的,我当时就想到了,我的出现,就是他的消失。”

司登戴尔越说越激动,他继续说道:“我明明知道摩提墨·特瑞庚尼思就是真正的杀人凶手,但我却没有他杀人的证据。我控诉他,这根本不可能。我一想到我心爱的女人被他毫不留情地害死,就不禁悲痛欲绝。我决定用同样的方法为布仁妲报仇。福尔摩斯先生,你知道我一直独来独往、我行我素,我差点把英国的法律都忘记了,在这种情况下,我开始作摩提墨·特瑞庚尼思死刑判决工作的准备,我要代表我心爱的布仁妲判决他死刑。这是他最好的下场,我没有亏待他,上帝也会同意我这么做的。”

他紧接着又说道:“后来的事情,福尔摩斯先生比我还要清楚。我那天度过了一个不眠的夜晚,天刚一亮,我就出了门,我想我要叫醒他可能非常困难,于是我就捡了些红色的石子装进了我的口袋里,我悄悄地走到他的窗户下面。我掏了几把石子在手上,断断续续地朝他的窗子打石子。他很快就被我的石子惊醒,他来到窗前并且往外面看了几眼,他看见了我,我招呼他下来,他就匆匆忙忙披上衣服就下来了。在客厅里,我宣判了他的罪行,我对他说我代表布仁妲判决你的死刑。那个该死的家伙发现了我的手枪洞口正对着他,他就像我面对福尔摩斯先生一样,无精打采,坐以待毙了。我于是把油灯点亮,把魔足根毒粉放在了上面燃烧,我立刻出了客厅,全神贯注地站在紧闭的窗外观看他。如果他要逃跑的话,我的手枪膛里的子弹是不会饶恕他的。我站在窗前大概有几分钟的时间,摩提墨恐怖地死去了。如果布仁妲还活着,他也应该还活着,是他逼我这么做的,谁让他毫不留情地害死了我心爱的布仁妲。事情的前因后果就是这样,福尔摩斯先生,现在该轮到你判决我的死刑了。”

福尔摩斯对他最后一句话无动于衷,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他开口说话了:“你不是要去非洲吗?不会是去旅行吧?”

司登戴尔有点惊讶,但他还是回答了福尔摩斯的提问:“不是的,我去非洲是为了完成我另一半还没有完成的工作。”福尔摩斯什么都没有想,就对他说:“你现在可以放心去干你的另一半工作了。最起码我是不会挡住你的去路。”

司登戴尔惊讶得睁大了眼,他站在那儿呆愣着不动,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他很快清醒了过来,他向福尔摩斯表达了心中叙述不尽的谢意,然后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福尔摩斯又抽起了他的烟斗,并把烟草袋递给了我。他幽默地说:“没有毒的烟雾还是比有毒的烟雾受大家的青睐。这个案子处理得似乎有点太专断了,你觉得呢?华生。”

“合情合理,最起码我是这样认为的。”我说。

“我没有爱情,一直都是这样的。我根本无法体会司登戴尔失去心爱的布仁妲时痛苦的心情。假如换作我,我也会这么干的。这是很难用一言两句解释清楚的。对于司登戴尔的调查,我首先是从窗台上的石子开始入手的,朗黑先生住宅的院子里是没有这种石子的。我跟踪司登戴尔的时候,我留意到了他院子里的红色石头,依此类推,云母挡板和灯罩上残留的粉末就证明了司登戴尔的来龙去脉。不说了,案件结束,我们的讨论是多余的。我们现在应该去干点什么呢?现在我忘了,华生你知不知道,你快告诉我。你是非常了解我的,我的思维一直没有停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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