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虽然从来没有被降职,但将心比心,或是用现在的时髦说法就是换位思维,我个人认为,降职是职业生涯也是人生最困难、最尴尬、最令人沮丧、最让人有挫折感的经历。对于面子比生命更为重要的中国人来说,面对被降职的挑战往往是致命的打击,这种致命可以是职业生涯的彻底失败,严重的可以是万念俱灰,自杀身亡。
过去在国内读英文时就学到美国人的现实主义的人生态度,换句话说美国人不像我们中国人那么讲究面子,该接受的现实他们比较容易去面对。这种人生态度对于在职场面对降职这种窘境时,美国人往往表现出较强的适应能力和韧性。我在美国商界可以说是一路青云,但身边人被降职的事时有发生,我每每借此反思自己,如果我是他(她),我能做到吗?答案常常是做不到,于是就再三反思,希望能从别人对待挫折中学到一些东西,我在欧迪办公时的一个下属柯尔比就是一个很好的榜样。
青云直上的柯尔比
欧迪办公负责家具业务的商品部门主任柯尔比,这家伙人高马大,是古巴移民的后裔,来公司前就在著名的美国联合百货公司连锁店做过买手,虽然年轻却经验丰富。到公司后,虽然产品从服装转换成了家具,但他很快就成为一个优秀的买手,把业务做得有声有色,公司负责家具业务的副总裁辞职后,他被顺理成章地提拔为商品部门主任,其业务范围和职权与原来的副总裁完全一样。因为欧迪办公在美国家具行业排行第一,销售额甚至超过专营家具的专卖店,所以柯尔比在公司的举足轻重当然和其他的同级商品部门主任不一样,他常常参加由首席执行官召集的业务会议,俨然以副总裁的地位自居,在众人眼里他被提拔成副总裁只是个时间问题。
柯尔比的仕途一路顺风,所以是公司里最典型的那种狂妄、自大和目空一切的美国人。别人开会发言时他总是一副不屑一顾、略带嘲笑的神情,轮到他发言,总是颇具挑战性,对别人的意见否定的多,赞同的少。
成者英雄败者寇
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从2005年起美国的家具市场出现疲软,虽然欧迪办公行业的龙头地位暂时没有受到挑战,但家具部连续几个季度销售下滑,利润萎缩。柯尔比虽然十分努力,但是面对众多竞争者残酷无情的厮杀和消费者面对利率上涨及汽油价格飞涨等种种不利因素所导致的市场疲软,始终不能扭转滑坡劣势,2006年6月商品部的高级副总裁果断地做出了换人的决定。
换人的方式是从我所领导的自有品牌部调一名品牌主任与柯尔比“换防”,他俩的工作职务恰好相差一级,所以一个升,一个降,形成巨大反差。更要命的是商品部因为一名副总裁暂缺,柯尔比原来一直越级直接向高级副总裁汇报工作,突然调到自有品牌部后他的顶头上司却是我手下的原来与他平级的一个部门主任。坦率地说,不管美国人还是中国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心里都是不好受的,虽然公司并没有降低柯尔比的薪金待遇,但是这对于一向自命不凡、以未来副总裁当然继承人身份自居的他一定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我和高级副总裁在讨论这一变动的时候也考虑到了柯尔比可能会以辞职的方式来对待这一变动,做好了应变的准备。
涅槃重生
“换防”的人事变动宣布后,我马上找柯尔比谈了话,希望他不要自暴自弃更不要赌气,我肯定了他的能力和优点但是也坦率地相告过去以旁观者的身份所观察到的他的种种不足。我们的谈话非常直率,柯尔比坦称自己很有“失败感”,但是他表示在哪里跌的跟头就在哪里爬起来,虽然不服气,但是愿意接受公司的安排,面对现实,接受新的挑战。
我决定马上安排他带领他的新部下去中国青岛参加一个商品交易会,一是让他和手下有机会建立信任关系,二是让他有机会摆脱办公室这个环境,静下心来好好反思一下。
让我吃惊的是,反馈很快就从海外办事处传了回来,柯尔比工作非常投入,既无牢骚,也没有消极、萎靡不振。几个月后,大家似乎都忘却了这一令人尴尬的人事变动,柯尔比在他的新的工作岗位上越干越出色,他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不同的是少了原来的狂妄,添了几分成熟。我深信不疑,他在公司一定会东山再起。
事后我们又有一次推心置腹的交谈,柯尔比告诉我到青岛出差的十天里他作了反复的思考,决定接受现实但绝不就此消沉。更何况他喜欢佛罗里达这个地方,喜欢欧迪办公这个公司,热爱自己的工作,两个孩子还小,作为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他不想也赌不起这口气,所以虽然很有挫折感,但是调整得很快。回到办公室后恰巧电脑提醒他更换密码,他把“涅槃重生”(rebirth)输入电脑以明志,并时时提醒自己跌倒了要爬起来,有一个新的开始。
要说自己过去也对柯尔比的狂妄有点成见的话,通过这件事我倒是对他刮目相看了。至少在我的心目中,他是通过这个挫折进步了。退一步看,如果市场很好,他被顺理成章地提拔为副总裁,或许他会更加飞扬跋扈,在今后更高的位置上栽更重的跟头。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果然不假。
我又问自己:“这事如果换成我,我能做到像柯尔比这样吗?”想了又想,我甚至具体挑出一个商品部的主任来想象:如果我和她换防,她接替我任自有品牌的副总裁,我去商品部任主任,一升一降,而我原来在商品部的副总裁同事却变成了我的顶头上司,老实说我恐怕很难接受这样的现实。柯尔比的表现的确让我学到不少东西,虽然他现在是我的下级的下级,但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对他更为尊重和钦佩。
面对降职,大多数人,尤其是视面子为生命的中国人会觉得特别失败,所以很多人会赌气辞职。辞不了职的也可能从此萎靡不振,消极怠工,牢骚满腹,其实两者都是职场自杀。我并不完全反对辞职。如果你的确觉得公司或老板待你不平,不妨骑驴觅驴,千万不要赌气甩手不干,这种意气用事的方式只能说明你的不成熟,这种过河拆桥的离开方式十之八九会使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如果面对降职选择留下来,那么柯尔比的做法值得推崇。任何消沉的态度和行为都不利于自己的进步。不要钻在牛角尖里出不来,一个人顾影自怜,怨天尤人。一般情况下大家都会同情或理解,即使有人在看你的笑话,“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也只能厚着脸皮随他们去了。全当是花钱买教训。“荣辱不惊,豁达淡泊”说得容易,身体力行起来却很难很难。
在美国商界风风雨雨二十年了,像柯尔比被降职的情况也见过、听过不少。设身处地想一想,美国人值得自己学习的地方还很多,虽然希望自己永远不会遇到被降职的情况,但是面对现实,冷静选择人生道路的修养不可不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