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时任上司的罗宾先生与我促膝交流，回顾一年的工作时曾经颇有感慨地说：“威尔逊，与你交往我总能学到很多在其他美国同事那里学不到的东西，在你的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正气，一种不容亵渎的‘integrity’（诚信）。”
给首席执行官提意见
一个是发生在2006年11月1日公司员工大会上的一个小插曲。首席执行官斯蒂文照例给员工通报了公司的经营情况，如同往常一样，他的讲话机智而充满幽默，不时地引来一阵阵掌声。所不同的是因为他刚刚从中国开完新闻发布会回来，在那里宣布了欧迪办公收购亚商在线公司，正式进入中国市场。所以，他的好几个玩笑都是与中国有关的，且都带有贬义的嘲讽。我当时听了挺不舒服，这和公司所推崇的“包含和兼容”的价值观不符。我相信他是无意的，但是我要不要对一个业绩卓著、人气正旺而且非常自信的首席执行官提出批评意见呢？我相信他不至于小肚鸡肠而打击报复我，但是他会不会不但不接受意见反而误以为我太过于敏感呢？
会议后有几个同事来到我的办公室谈了他们对斯蒂文开的玩笑的看法，他们的观点和我一样，那样的玩笑出自一个销售额为150亿美元的跨国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之口欠恰当。我决定写一封信给他，下面是我发给他的电子邮件全文：
由：朱为众
致：斯蒂文
日期：2006年11月3日，星期五
事由：关于员工大会的反馈
亲爱的斯蒂文：
首先祝贺您员工大会的成功，大家都备受鼓舞。
我想借此机会就您在会上关于中国的几个提法提供反馈。您在报告中以您惯有的幽默诙谐说了好几个有关中国的笑话（均为大意）：
“请原谅我，我在中国待得时间太长了”；
“……在中国就是这么做生意的”；
“站在后排的员工请到前面来，在中国站在后排是要被杀掉的”。
我认为您在说这些笑话时完全是一个美国大公司（而不是跨国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您的风趣受到了听众的欢迎，比较敏感的地方并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因为在场的听众大多是美国人。会后我听到了几个同事对关于您的与中国有关的笑话的批评意见。
自从宣誓加入美国籍后我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国公民，我迄今还对当时主持宣誓仪式法官的一段话记忆犹新：“从今天起，你们就是美国人了。不是美籍华人，不是美籍非洲人，也不是美籍印度人！”但是我时不时地会以我中国文化的传统和价值去感受和品味发生在身边的所见所闻。我对那几位同事提出的批评颇有不谋而合的感受。我认为您的那几个笑话如果是在中国或是在美国的华裔听起来颇为刺耳，有明显的贬义。同理可推，类似的笑话也可能在我们这个多民族融合的跨国公司里引起同样的副作用，这与公司大张旗鼓宣传的多元文化价值和全球化战略是格格不入的。
以上仅为自己的观察和感受，而这些是来自于自己独特的中国文化背景。公司里具有这样的文化背景的人凤毛麟角，所以我觉得有责任向您直言。我知道您一向尊重不同的意见，这个电子邮件就算是一个不同意见吧。从心底里讲，我认为您是一个优秀的跨国公司的领导人，正因为如此，我才决定直言不讳，实话实说。
祝周末快乐！
几个小时后，斯蒂文就回了一封简短的电子邮件：“我爱中国，那些只是非常简单的幽默而已。”回电非常符合斯蒂文的性格，也很像我多年前的领导风格，给人傲慢和强词夺理的感觉。我多少有点失望，但因为做了自己觉得应该做的事，还是快慰多于失望。
有意思的是几天后公司在奥兰多开全球干部大会，排队注册报到时恰好碰到斯蒂文。估计经过几天反思他对自己的笑话和对我的电子邮件都有了更深的感受，他非常亲切地走过来和我拥抱致意，同时悄悄地在我耳边以他惯有的幽默说：“我的幽默总是给我惹麻烦。”我会意地笑了笑：“只要您明白我的用意就好。”坦率地说，他的这个小小的举动既自然又不失风度，立即消除了我收到他电子邮件后产生的小小的失望，他的确是个很优秀的领导。
“你是一个勇者”
另一件事恰恰是发生在同一星期里，我们几个副总裁同时接到顶头上司斯考特的一封电子邮件，通知我们因为销售下滑，利润递减，让我们紧缩开支，尤其是商务出差非万不得已一律取消。
当时我们大家都正在为准备参加上面说到的那个在奥兰多召开的全球干部大会做发言准备，忙得焦头烂额。私下里大家都对召开这样耗资巨大、劳民伤财的会议颇有抱怨，认为是典型的讲排场、好大喜功和华而不实的东西。我于是在回给上司的电子邮件里，用超大字码写了这样一句话：“为什么不取消奥兰多全球干部大会？”斯考特以沉默应付了我尖锐的问题，我估计他连转送到首席执行官那里的胆量都没有。同时被抄送我的电子邮件的一位副总裁给我回了一个电子邮件：“威尔逊，你是一个勇者！”
美国是一个民主社会，老百姓可以随便批评政府甚至骂总统，但是美国又是一个典型的等级森严、“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国家。你见过哪个美国部长批评过他们的顶头上司——美国总统？在商界这种等级森严尤为明显，而且职位越高越唯上，遇到那种明星型的首席执行官，公司往往会形成“皇帝的新衣”——那种无人敢讲真话的公司文化，很可笑，也很可悲。
写“你是一个勇者”的这位副总裁自己肯定没有胆量像我这样直言，所以她才会认为这是勇者的行为。尽管我知道奥兰多全球干部大会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人微言轻可能很难改变已做的决定，但是说出来至少表示了一个意见，或许会对公司其他的决策产生影响，或许会帮助公司对明年是否召开全球干部大会做出明智的决定。至少，直言不讳会对形成“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的公司文化提供环境，说都没有人敢说，谈何“兼听”？
上面两个例子恐怕都和罗宾先生说的“一种特殊的正气，一种不容亵渎的“integrity”（诚信）有关。总结自己的每一次进步，无可置疑，“诚信”是基础和保证。职场是战场，诚信是制胜之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