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黄家骏从小就喜欢车,对于一个农村长大的孩子,看到公路上大小的汽车风驰电掣般从他身边跑过,他的心就一阵激动。
8岁那年,他听说舅舅买了一辆农用拖拉机,是亲戚中最早有车的,从此,他就爱上了去舅舅家,为的就是坐在那辆车后的拖斗上,跟着舅舅到处跑。乡村土路上的车不停地跳荡颠簸,于他,却是最飞扬最风光的感觉,哪怕车上装载的棉梗麦草扎得他混身起包发痒。
他不是读书的料,初中勉强毕业,高中受刑般读了一年,就实在读不下去了,一家人开始为他考虑今后的谋生之路。
父亲要他去当理发师,想让他去拜邻村理发店宋老板为师,说是都已经跟人家说过了,人家也同意。
在一生为农侍候土地的父亲眼里,理发师可真是一个好职业,风吹不到日晒不到,两只手在人家头上动动剪刀,每个人都在那一刻对你低眉顺眼,多爽。
黄家骏不屑一顾,他可不把这当作理想职业,父亲只看到表面现象,却不知道一个大爷们做这事多丢份,对人点头呵腰,说话慢条斯理,蓄得细皮嫩肉,那不合他黄家骏的性格。
黄家骏很有性格,一言以蔽之,就是野。他是一个野孩子,从小就在田野上疯跑疯玩,爱的就是那份风吹日晒,要的就是像田野上的风一般的自由自在,他哪想被一个笼子给关住。
父亲无奈,说,好,你是想种田是不是?先脱了鞋子打了赤脚跟老子耕地去。
黄家骏说我不种地,我想开车。
开车,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家里人犯愁了。
刚好北京有一家工厂到这里来招工,便给他报了名,黄家骏身体健康相貌不凡,人家一眼就看上了他,带他去了北京。
黄家骏很雀跃,北京可是大城市,车一定多,机会一定多。而且他的工种是机修工,虽然不是开车,但接触的是他最喜欢的机器,而所有机器的原理基本上是相同的。他当然愿意。
2.
如果不是那次意外,他也许会在这家工厂一直做下去,据说做满几年就可以按厂家的承诺帮他办一个北京户口了。虽然黄家骏对此很无所谓,但还是知道好好工作的,他想用工作来证明自己。
意外是在第二年的夏天发生的,当时,他在宿舍里和几个老乡一起用酒精炉烧火锅,想打个牙祭。工厂食堂做的都是北方菜,他们吃不惯,于是偶尔会偷偷地在宿舍开小灶。为了安全,工厂早就明文规定不能在宿舍做饭。也有很多人做过,他们都没事,黄家骏的点子低,到了他做火锅,那酒精炉居然爆炸了,而且火随酒精溅开,点着了被子窗帘,如果不是抢救及时,就会引起火灾,后果那可是相当严重。
为了以示惩罚,黄家骏被开除了,他包包里装着打工挣的几千元钱,肚皮上带着一串被溅出的酒精烧的还没有好的水泡回到了老家。
父母亲知道真相后更是又气又心疼,你这个顽劣的小子啊。发了工资在外面吃什么不好,烧什么酒精炉。
结婚可以让男孩子收心,于是家人开始给他提亲。
3.
有人来提了邻村理发店宋老板的女儿,黄家骏的父亲很满意,但黄家骏不愿意,怎么又是他家啊。他都还没玩够呢就要结婚啊,而且听说那女孩也跟他父亲学了理发手艺,那将来是不是让他也去学理发加入他们的家族事业呢。
他不去相亲,跟着一伙狐朋友狗友到处跑,很快就迷上了一件有趣的事——赌博。那真的是太刺激了,有的时候手气好一晚上赢二三千,作为一个菜鸟,总是在尝到一点甜头后就奋不顾身地扑上去。
他迷上了那种感觉,最狂热的时候,连接三天三夜不下桌,熬得两眼通红,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回得自然是被父母一顿好骂。
很快,他攒了几千元血汗钱就在他和一帮赌友的大呼小叫笑语喧闹中灰气烟灭了。
年轻的黄家骏对此并不在乎,反正钱是自己挣的,而多少同龄人都还在读书用父母的钱呢,原来在工厂被管得严都没有机会玩,现在他想好好地犒劳一下自己。
他接着玩,本钱输光了就借钱,于是很快就欠下了赌债,人家天天跟在屁股后面要,他便开始去借钱还帐。今天借舅舅的,明天借叔叔的,连几十里外的小姑家他都跑过去借过。
这一下,他就成了这一带小有名气的混混了,父母一提到他就着急上火摇头叹息,遍告亲戚,不要借钱给黄家骏。
有一天,黄家骏和堂弟去镇上逛,迎面走来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像春天的一株小树苗,枝青叶绿的,黄家骏一见人爱,那脸就无端地腾地红了,可是又忍不住扭头看人家。
堂弟看出来了,说,呵,你小子见了媳妇还知道害臊啊。
媳妇?他不解。
这时,堂弟才告诉他,原来,这个女孩就是人家介绍给他的理发店老板的女儿,叫春枝。你不是跟她见过面吗?
堂弟不知内情,所以这样问他。
黄家骏这才知道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回到家,跟父母讲,那个叫春枝的女子,你们帮我去提亲吧。
提亲,提个黄昏!父亲说,你别做梦了,人家推脱了这门亲事。
为什么?黄家骏。
为什么,你小子现在臭名远扬,人家听说,黄家骏这小子的赌瘾可大了,出手玩得可大了,钱借得可多了。人家是规矩人家,最讨厌的就是你王五王六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知道玩的人,懂不懂?
黄家骏真的后悔了,这样好的一个女子却被自己错过了。他毕竟性子野胆子大,于是腼着脸去找春枝,说自己喜欢她,她倒大方,说,我对你印象也不错,可是现在父亲反对,我们不能名正言顺地交往,还是过一段时间,等你有点名堂了再说吧。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既拒绝了他,也没有让他绝望,意思就是,等你混得像个人样子了再来找我。
黄家骏恹恹地回家。他的父母听了他的话,说,臭小子,现在知道了吧,没人愿意和二流子谈恋爱的。还是去学门手艺吧。理发,行不行?
打死也不行。黄家骏说。我喜欢理发店老板的女儿,我不喜欢理发店老板。
父亲拿他没办法,得让人管管他,但能管他的有谁呢。
黄家骏最佩服的是舅舅,舅舅先是开拖拉机跑运输,后来开始做生意,从装饰材料到服装都做过,现在把目标固定在汽油生意上,在南宁开了一家加油站。干脆就让他带黄家骏,舅舅带外甥,那是责无旁贷。
就这样,春节黄家骏的母亲带着他去见了舅舅,节后他就跟着舅舅来到了南宁。
4.
学着做生意的黄家骏现在天天想的却是春枝。
他总想自己要好好地做出点名堂来,然后衣锦还乡,迎娶佳人。
舅舅训斥他,你先把自己搞清楚再说,要你进93号的油,你给我进97的,油价一直在涨,你却还用一个月前的价格卖给人家,你要害我破产啊。
他觉得黄家骏这小子肌肉发达却头脑简单,不是做生意的料。
但是,黄家骏却很有人缘,他很快跟舅舅的邻居,一家汽修厂的老板给混熟了,在他一脸羡慕一脸虔诚的表白下,又看他抡锤子使扳手的驾势,又被他爬车底下给他下车轮的样子感动,汽修厂老板同意让他来当学徒,前提是,你自己跟你舅舅说清楚,是你自己想好了要来的。
舅舅没说什么,只是跟他说,你想好了要做的事,你就去做,舅舅不拦你。只是你不在我眼前晃了,我对你有一个要求,你妈在送你来前跟我说的,再也不能让你赌博了,否则我打断你的手,看你用什么去修车。
黄家骏很感动,他表示一定好好干。
他偷偷地给春枝发短信:我现在一切都好,你好吗。你可一定要等着我啊……
春枝犹豫了很久回了一条短信,简单地说了几个字,你要保重。
这已经让他欣喜若狂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脸皮就那么厚,只见过一次面,就跟人家说这么肉麻的话。他忘了其实自己是一个野孩子。
5.
因为喜欢,所以特别地下功夫,加上原来在工厂的那点基础,黄家骏对于汽修这行非常地有悟性。老老实实地干了一年,人都瘦了一圈,回家过年的时候得到汽修店老板的一句肯定,小子,你是干这一行的料啊,好好干。
那一年回家过年,黄家骏给春枝买了一块玉作为礼物,春枝很喜欢,让他到自己家去见父母。听说他在学手艺,宋老板对他态度好了一些。
就在那段时间,镇上的一个居民中了500万的彩票,他羡慕得不行,现在他手上有三千来块钱,够他试一试的。所以,每每听人家讲买彩票他就手痒心痒,想去买。他想这个不是赌博吧。
可是,春枝听他说了这一句,马上说,你别想这些,你要买一张,我就跟你分手。他就不敢了。
春枝又说,等你真的有了好手艺,就会发现,挣钱是容易的。那些天下掉钱的事情,你还是少想。
有人管的感觉还不错,黄家骏就没有想那个心事了。
回到南宁,汽修店老板告诉他,自己有一个朋友因为陪孩子到外地去读书,想把自己在这里的一家汽修店转让出去,需要6万的转让费,问他有没有这个信心。
黄家骏当然想接手,只是6万元对于他真的是一个天文数字了。他决定借钱。
先找舅舅借了2万,其余的,他就得回老家去借了。
有两年前他的那些借钱历史,现在谁还敢借钱给他呀。没有一个人借给他。
黄家骏这才真的是绝望了。没想到,一个人有了污点就失去了别人的信任,真的想做点正事的时候,都没有机会了。
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春枝塞给他一张卡,说里面有4万。
哪来的?黄家骏真的好意外。所有人都拒绝他,这个女子却相信他。
我母亲给我留的嫁妆钱。春枝说。
黄家骏就不再问了,一个女孩把自己的嫁妆钱都能给你,那意味着什么,她是把自己的未来都托负于你了。他怎么能让她失望呢。
揣着那张卡,黄家骏回了南宁,就在那一年,他的生意就走上了正轨。
6.
春节回乡,黄家骏去春枝家求婚。他对理发店老板说,我喜欢你的女儿,她喜欢我,现在我有手艺,有门面,生意也很好,您就让我们结婚吧。
老板不吭声。
他就掏出一张卡来,说,上面有8万元,一是还春枝借我的钱,另外的,我想帮春枝去开个理发店,地点我都看好了,就在我的店子旁边,以后我们两个人,一个开汽修,一个开发屋,连客人都是可以串门的。多好。
理发店老板就笑了,他答应得很爽快。
婚礼那天,黄家骏的舅舅是上宾,当一对新人来敬酒的时候,他问新娘子,为什么当初就愿意借钱给这个混小子,要知道,可是谁都不愿意搭理,都以为他是骗人的。
春枝笑了一下,说,如果我不相信他,那还会有谁相信他呢。
赢得了一席人的喝彩,把黄家骏高兴得还没喝酒脸已酡红如醉。
洞房夜里,春枝告诉他,我相信你骨子里其实是好的,以前只是贪玩,又没有定下心来做一件事,所以才那样狂赌乱玩。好不容易碰到了机会,如果不支持你就失去了,也许都变不好了。
那你真的不怕我骗你。黄家骏还问。
呵,我打电话问过你的那个老板,人家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
黄家骏抱着自己的妻子,说,娘子真好。
心理画外音:
1.没有一个男人愿意永远浪迹天涯,所以,每一个浪子都需要一个娘子。
2.男人有时像孩子,他不愿受人束缚,他贪玩,他想随时脱缰而去,但是,如果有一个人牵着他,走到一片绿草青青的草地上,告诉它,这里是他最好的牧场,那他一定愿意留下来。
3.有一个女人爱他懂他管他,做他的娘子,那是浪子最好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