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人仅仅是通过花船来了解中国的半上流社会的女人的。我曾经解释过,这些船并非像他们想象的那样,是一些形形色色的漂浮的饭店,或是特殊的房间。在中国,没有一个女人会住在河上,那儿只不过是些租给人们聚会用的暂时场所,就如同马若特门的饭店。
至于西方人通常看到的船上的妇女,一般都住在城外、水边,但不是水上。京城名妓会有自己私人的住所,比较穷的则是几个人一起住在老板娘的房子里。
不同省份对她们的称呼各不相同。北京人称她们“窑姐”,上海叫“年青人”,福州叫“白脸”,广州则叫“珍珠”。人们给她们写信时总称为女史,或女校书或女乐师。她们每个人除了有自己的姓,还有一个艺名,如:花、小宝贝,等等。
在我们国家,这些风尘女子大都是被贫穷的父母卖掉或遗弃的姑娘们。她们被精心调教,学习艺术和文学。这些都是她们获得报酬所必备的技能。当然,从事这种行当的人都希望获得巨额报酬,但是,这种报酬在常人眼里是一种羞耻。确切地说,她们并非我们普通意义上所认为的妓女,她们都受过良好的教育,精通琴棋书画,人们到勾栏瓦舍一般也只和她们谈唱说笑,交流琴棋而已,所以我宁愿说她们只是一些迷人的女人。
人们一般只能通过别人引荐,才可以见到她们。在得到她们的应允后,才可以拜访会面。客人与她们之间绝对和朋友一样,人们到这些姑娘这里更多的是为了寻求精神寄托而不是满足肉欲。的的确确是这样的,无论哪个诗人的作品集中都有几篇给她们的诗词。她们的客厅中一般都挂满了诗画,这些诗画大多是别人献给她们的,或诗中含有她们的名字,或画中包含她们名字中的花草。
我们的饭店和戏园子一样,也有预备好的请柬,是用红纸印制的,特别像法国电报的样式。假如你想请一位小姐陪你,你就拿一张请柬,将你和小姐的名字写在上面。饭店的伙计会跑到她们的住处,片刻后,美人就会来和你见面。
若客人邀请了她们中的一位,一般说来,其她姐妺等于也被同时邀请了。于是她们都会一同来到客人身旁坐下。假如她们互相认识,就会直接商量由谁弹唱哪段曲子,否则,所有应邀的人都要献艺一段,斟两三杯酒,再寒暄几句,不过,最多半小时她们就会离开。上面的过程称为“拜会”,是要按当地价格付钱的,这在各地价格是不同的。女乐们一般不直接收钱,所以你需要派人送到她家,就像给一位只看过一次病的医生支付酬金一样。对那些没有自已住处的女子们,人们便把钱送给她们的经纪人。
人们也可以再次邀请她们,这就算是第二次拜会了,以此类推。一般来说,那些最负盛名的妇人可以从傍晚一直到凌晨,接待二十多个拜会,但谁也不可以对她们有轻浮之举。可以自由的与她们谈话说笑,但必须得严格遵守礼节。
如果有男人获得了这些名妓的芳心,他可以为她赎身,与她结婚,这并不是一种侮辱,也不会被嘲笑。若没有其它障碍,人们都很愿意成全他们。历史上也记载过不少这样的例子,有几位从良的妓女还因为帮助丈夫报效国家,或因孩子得了高官显爵而被加封进爵。这些妇女都很富有,她们愿意与自己认为有前途的穷文人结婚,并拿出自己的钱财帮助他们建功立业。
这些半上流社会的女子即使是在经历了一段放荡生活后结婚,只要她们婚后行为端正,也会得到最完全的尊重。
在本世纪初,某些西方学派主张为妓女平反昭雪,这在我们那里早已自然而然地实现了。
人们把这些迷途的女人称为残花败柳,其实只要将这些花重新捡起来,将它们身上的污垢拭去就可以了。人们还说,瑕不掩玉。当然她们中也有很轻浮的女人,但是这些轻浮的女子会被大多数有道德感的同伴们所激烈批评。事实上,她们将自己与客人之间的快乐限制在友谊层面,她们不想让这种友情被一时的意志薄弱所毁坏,而且那些和这些女子非常亲密的男人大多会始乱终弃。出于金钱和老鸨的强制而与客人建立的关系最令这些女子们厌恶,她们很快就会对这类客人冷淡下来并疏远他们。这一点大家都清楚,希望不要走到那一步。
在几个城市,每年都要举办一次选美比赛,不要以为是让那些参赛者在台上展览,不是的!人们是去这些女子家拜会她们,然后根据众人的表决推出胜出者。选美后,人们会贴出一份名单,每个名字下面配有一些诗歌,诗歌的主要内容是赞美获奖者的美德和魅力。
参加选美的女子们理论上都应该是很风流美丽的,但其中不乏粗俗者。这些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的不堪入目者一般都来自“上流社会”,她们大多是现代化的海滨城市的产物。这些城市被现代社会的腐化堕落所感染,那里有西方的林荫大道、在街上闲逛的女人,还有从国外引进的一切。我不想花太多时间在那些女人身上,因为在我们国家真正意义上的上流社会的女人,不是这种属于整个社会的女人。
正经之乐学生
到了孩子五六岁的时候,无论家境如何,父母首先都要考虑的一件事就是为他们找一位先生,教他们读书识字。虽然中国的教育并不是义务的,但我还没见过有哪个孩子从来没上过学。当然,依学生的家庭情况和智力水平,他们上学的时间不同。
新年一开始,人们便择吉日,把孩子送到当地有名的文人家里,接受启蒙教育。学习的内容是一本叫《三字经》的基础课本。这本书概括了中国的历史和做人的责任,所有句子都是三个字组成的。完成这项学习之后,学生再进入私塾,真正的教育在那里开始。进入私塾前的这堂课,只是一个引见性的礼节,是由一位名誉教师完成的,这个过程可以算做拜师。
《三字经》学完后,就开始学第二本书即《千字文》,它是用一千个不重复的字写成的一篇文章,四字一句。同时,学生要开始描红模子,即先生用红笔在练习本上写一些字,学生用毛笔描摹。开始的时候,大人会把孩子抱在膝上,手把手地指导他们,往后就会慢慢地让他们自己去写。再往后,先生就会将字帖写好,让学生在另一张纸上将字临摹出来。
完成了这些准备性的课程后,接下来是一种比较严格的教育,那就是学习儒家的“四书五经”这些圣贤之书。
在学习这些内容的同时,学生还要在先生的指导下学习作诗。先生为了训练学生,每天会让学生对对子,如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等等。当年轻的学生们已能对出七个字的诗句时,就说明他们已经有了较大的进步,可以开始写诗了。我经历的就是这样的教育。
记得有一天,在私塾,老师看到窗外的场景,即兴说出了一个七言上句:软腰蜂抱花上露。他让一位同学对出下句,我这位同学想了很久,也没能对上。这时,他转头看了一眼教室外的花园,当时的情形触发了他的灵感,他大声诵道:斜眼雀窥叶里虫。不用说,同学们都为他鼓掌,他也受到了先生的奖励。
在学习完基本的经史子集之后,学生就要试着写作十分严肃的文章了,这是为考试而准备的。这些文章叫“八股文”。文章的题目总是从儒家经典中出。在学习写八股文过程中,还要穿插着其他的写作,像诗词歌赋,这样能变换花样,不致枯燥乏味。
年轻的考生们每年要先参加最初级的笔试,通过笔试的考生,才有资格参加由礼部组织的正式考试,以此晋级。第二级的乡试,每三年举行一次,第三级会试也是,但这后两级考试不是在同一年的同一时间里进行,乡试是秋天在省城进行,而会试是来年春天在京城举行的。
有时人们会看到,某个青年连中三元,隆重凯旋的情景,可能不久前,他家还很贫穷,但一旦金榜提名,他就身价百倍了。在我们那里,考场的大门向所有人敞开,除了从事不正当职业的人,每个人都可以参加科举考试。一个劳工家庭如果幸运地生了一个连中三元的儿子,全家都会因此而成为贵族,父母更是会获得高爵显位。
看一看那些为胜利者庆祝的仪仗队伍,邻里百姓的欢腾程度,和读书备考者的踌躇满志,你就会更好地理解在中国科举考试对民众的诱惑力有多么大。
当考生榜上有名后,政府人员就会敲锣打鼓地到中榜者家里,将红榜贴上。人们放鞭炮前来迎接,并点烛焚香祭天祭祖以表感激。
在每位中榜考生的家中都会举办专门的庆贺仪式。家人事先选好日子,这天天刚亮,家里人就将彩旗挂在房子上,来欢迎前来祝贺的人们。考生亲自乘轿出门拜访。这一天,他们要穿上岳父大人特地送来的服装,假如中榜者还是单身,他的服装要由最近的一支的亲戚送来。
秀才穿蓝袍,举人穿深蓝袍,进士们着紫袍。长袍上有一种伸出肩外的硬披风,上面绣着金色和彩饰,帽子上装饰着两枝金花。一些人在轿子前用带叶子的竹竿举着红色绸旗,乐师们演奏最喜庆悦耳的曲子。
人们称这日为“接花日”,因为过去似乎有妇女向过路的年轻“学子”们抛花的习俗。这种庆祝游行使人们羡慕不已。我多次听到有母亲对自己的孩子说:“你要用功,孩子,有一天你也会骏马游街的!”
考试的成功打开了仕途的道路,人们只需关心考试这一件事就可以了。一旦考中,功名都会随之而来,富人家也会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曾经贫穷的单身文人。说到这里,大概大家就会明白了,在我们国家里,学习是可以使家庭地位瞬间发生改变的,因此《义务教育法》在我国没有任何实施的必要,功名财富会自然地促使家长为孩子寻求受教育的机会。
我们那里的学生行为很严谨,他们不会寻求拉丁区里那些醉人的诱惑,他们也不会过多议论现实政治。他们除了诗会和乡村野游外,不参加什么别的消遣。总而言之,他们过着简朴的乡村生活,却毫无怨言。在他们心里没有一丝的抱怨,因为他们看见未来在对他们微笑,正如我们的谚语所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赛诗
在文人圈里极其讲究的娱乐中,最受人喜爱的是作诗。文人不打猎、不玩草地网球和蹴鞠游戏,也不从事那些深受欧洲人喜爱的娱乐活动,他们有空的时候,就轮流到各自家中和朋友们聚集在一起,全心全意地赛诗。中国没有公开的招待会和政治集会,也没有演讲会,所以,文学就成为人们让精神自由驰骋的唯一方式。
全国都有赛诗会,特别是在福建,这种习俗更为兴盛。像福州船政局的钦差大臣两江总督,他工作之余只要一有空闲,便马上招集下属到他府上作诗。
诗的种类很多。人们在诗会开始前,要事先规定好形式。比如,出一个历史或其他的题目,让每位参赛者作一首四言和八言诗;或是规定两个主题,分别用在七言诗一组对仗的上下句中;或是提出两个字,必须将它们放在每句诗的指定位置且使两句诗对仗。下面,我再举些例子让大家对这种方法有更好的理解。
所有参赛者都到场后,在考箱里放进写有“考官”、“抄写员”、“考生”等职务名称的纸球,有人端着箱在每个人面前走过,大家抓阄决定自己的职务。
比赛开始时,一名考官会拿起一本书,随意翻到一页,另一位考官则指定任意一个数字,如九,大家一起在这一页的第九行找出一句话,一个短语,或一个字当作诗赛的题目。
题目确定后,人们将一个箱子放在桌子上,上面拴一只铃,一根燃烧的香系在铃绳的一头。半小时后,香烧完了,小绳就会被烧断,铃随之掉下来,发出响声,箱子的盖子也就关上了。这时若还有考生没有完成诗作,那他的作品也就不能再投放到箱里面了。
抄写员拿出箱中所有的纸条,把它们抄在同一张纸上,交给考官,这样便能严格遵守匿名制度。当考官选好后,他们便将阳台当成讲台,站在上面将那些被评出的最佳诗歌吟诵出来。另外,参赛者能以同一个题目写好几首诗,但多写要多付一点儿钱。这钱是用来买纸墨笔砚和发给优胜者的奖品的。
发完奖品,职务稍作变动后重新开始下一轮比赛。这次会让那两位最佳优胜者当考官,比赛就这样继续下去。
晚上,举行晚宴并以此结束聚会。
下面,我要把几首诗赛上所写的诗呈献给你:
子夜(八句)
子夜月儿明,蟾光墙上升;
扶墙竹影动,忽而地上行。
珠帘垂不语,银簪带露莹。
独自湖莫泛,恐惊双鹄鸣。
农夫归(四句)
箬笠蓑衣和土尘,斜风细雨笼耕人。
最爱此时春好色,桃开鹧啼莫辞频。
黑牡丹和掘地鼠(两个题目作两句对仗的诗)
性高何妨身背黑,志卑能久头顶红?
这里有两个字谜:黑牡丹指代简朴的境况,她有美好的品质所以不必为一时的不遇而悲伤。红色代表荣耀,掘地鼠虽然能靠钻宫荣耀一时,但它却不会长久。
另一首:
枯竹与驾崩
双足立地着红袖,千家哭天穿白衣。
上句说,人们将两根枯了的竹竿插在院子的地上,中间拴根绳,在上面晾晒着红袖的衣服。下句说皇帝去逝,家家户户都穿上孝服。这两句在孝服的白色和妇女喜悦的红色外衣之间,形成一种对比。
现在来看一下另一种形式:在诗中预先规定好字的位置。
将“宫”和“战”置于诗中第五字:
老奴名字宫鹦晓,大将功劳战马知。
另一首:将“大”和“秋”字放在句首。
大雪昨夜断老酒,秋雨邻里阻好友。
人们会发现,这些娱乐实在太纯洁天真了,毫无疑问这是受人喜爱的游戏。我相信,欧洲人也有自己天真的游戏,因此也就不必对我们这类游戏横加指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