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澜涛
她决定和他私奔。
她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如此固执地断定他将来会是一个负心汉，当母亲强行将她反锁在家中，以阻止她和他继续来往时，她萌生了和他私奔的想法。
她刚刚两个月大时，父亲因车祸而亡，母亲拒绝了所有好心的说媒者，将她拉扯大。当她成为空姐那天，母亲对她感慨着终于盼到亮了。她知道，自己对于母亲无异是所有的希望和寄托，她更知道母亲为她所付出的一切。可是，她真的太爱他了，她无法离开他。
为了私奔成功，她开始对母亲假意屈服和顺从，母亲的看管终于有所松懈。一天，她翻出自己的身份证，留给母亲一封信后，和他悄悄去了外地。
人地生疏，不仅抛弃了母亲，也抛弃了工作的她，和他在一条服装商业街租了一个摊床，卖服装。这期间，她间接听说母亲疯了般四处寻找她。她默默地流泪，祈求母亲能够原谅自己。一天，她听说母亲已经找到她和他所在的城市，她慌忙兑出摊床，返回了家乡。不久，她听人说，母亲也回来了，并且病倒了。
母女连心，她多想在病床前服侍母亲，她多次趁着夜色回到家的楼下，但每次都只是站在楼下，仰望家的窗口，祈祷着母亲康复。她不敢见母亲，她怕母亲让她离开他。
为了生计，她和他在街边支起一个卖烧饼豆腐脑的小吃摊。日子虽然清苦，但充满了快乐。忙碌的空当，她和他经常会一起唱那首他们都喜欢的《阿里郎》：
阿里郎阿里郎阿里郎哟
我的郎君翻山过岭路途遥远
你真无情啊把我扔下
出了门不到十里路你会想家……
一天，阴雨霏霏，她一抬头，马路对面一把旧式雨伞下一个熟悉的身影让她愣怔住了：是母亲。她手中的烧饼掉了一地，母亲的雨伞也掉在地上。母女俩隔着马路，隔着细雨，泪眼相望。她发现母亲苍老了许多，憔悴了许多，她真想扑过去，为母亲撑起雨伞。可是，谁都没有动，两个人就那么怔怔地对望着：一分钟、两分钟……不知道过了多久，母亲转身走开了，她跌坐在雨中，号啕着哭起来。
第二天，母亲捎来话，只要她能离开他回家去，她们还是母女。她则捎话给母亲，离开他，她只有一死。
从此，母女形同陌路，她的心完全系在他的身上。
经过近十年的打拼，他们的事业取得了极大的成功，公司开了一家又一家，资产也以千万递增着。开始有年轻俊美的女孩向他暗送秋波，她微笑着问他是否动心过，他微笑着回应她，他的心里只有她。
她相信他的话，因为，她自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胜过她爱他。
时光流转。一天，她突然接到一个陌生女孩打来的电话，对方在确定了她的身份后，直言不讳地告诉她，怀了他的孩子。
天塌地陷。
晚上，他回到家中照例很晚，孩子已经睡着了。她说起白天的电话，问他是怎么回事。他沉默良久，解释道，给她打电话的女孩所说都是真的，女孩在银行工作，两个人是通过业务往来认识的，他没有想到那次荒唐之举会让女孩怀孕，他曾多次提出和女孩分手，甚至不惜出巨资弥补女孩，但女孩却表示只想和他在一起，并一定要生下他的骨肉。
她没有想到，母亲的话居然应验。
她强抑着心头的悲愤，问他，想怎么办？他表示自己已经无路可走，只能和她离婚，但是，可以把财产都给她。瓶她和他离婚了，她只要了少部分财产，以及四岁的儿子。
最初，为了爱他，她放弃了母亲；现在，为了爱他，她放弃了他。
疼痛彻骨。她的人生只剩下儿子支撑，她计划带着儿子离开这个纠结着太多悲欢恩怨的城市，远走他乡。就在她做好离开的准备时，母亲在医院工作的高中同学突然找到她，告诉她，她的母亲知道她离婚的事了，希望她能回去，母女团圆。同时，母亲的同学告诉她，不久前，她的母亲被查出得了胃癌，已经时日不多。她的泪噼啪滚落，仿佛一个流浪多年的孩子，她急切地奔回母亲的住处。
母亲的怀抱一如过去温暖，不同的是，此刻的她已从过去的清纯无瑕变得伤痕累累。
母亲的同学告诉她，母亲并不了解自己的真实病情。于是，每当母亲对自己顽固的胃病叹息时，她便会轻描淡写地安慰母亲，只要耐心调养，慢慢会好起来的。虽然有母爱的温暖，虽然她一次次告诫自己不要再去想念负心的他，但是，他仍旧不断钻进她的思绪，并且每一次都带来无尽的伤痛。
渐渐地，她发现，每每她陷入对他的痛忆和伤怀中时，母亲就会病痛发作而呻吟不止。于是，她更真切地理解了母女连心，她便立刻将注意力转到母亲身上。让她安慰的是，母亲的病情逐渐稳定下来，不仅疼痛发作的频率越来越少，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好。许多时候，她会有一种错觉，母亲并没有病。
一次，在她的一再坚持下，母亲随她去医院复查。母亲的那位高中同学检查了一番后，微笑着告诉她：“真是奇迹，你妈妈身体内的癌细胞在减少，看来你的回家是你母亲最好的药啊！”母亲病情的奇迹好转让她很是安慰，每每关于他的思绪再跳出来时，她总会立刻提醒自己：“已经是过去的事情，要努力埋葬了。”
不久，新公司的创建让她忙碌起来。虽然仍旧常常会想起他，但伤痛开始被愁怨一点点替代。
离婚五年后的一个春日，她在街头遇见他的母亲。老人一把攥住她的双手，未语泪先落。老人泪眼婆娑地问她：“孩子，你们为什么离的婚啊？你好不好？我那孙子好不好……”终于，她了解了他这五年来的一些情况。他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再婚，而且，离婚后不久，他就将自己的所有生意转向南方，他每年在这座城市生活的时间少之又少。而他和她离婚的原因，他对任何人都缄口不谈。
曾经的恩爱与幸福，曾经的伤痛与无奈纠集着翻涌而来，最后集聚成一个个谜团：他为什么没有和那个怀上他孩子的银行女孩结婚？他为什么远离家乡？
他为什么不对他人说他们离婚的原因……最让她不解的是，他的母亲说，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单身，身边从没有关系亲密的异性，对父母、亲友再婚的催促也一直置若罔闻。
但是，自从离婚后，他从未和她联系过，哪怕一个电话，整个人仿佛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般，她对他离婚后的情况一无所知。
她神思恍惚地回到家中后，一下病倒了。
原来，他一直都在她的心中，未曾有过丝毫的淡忘。母亲看出了她的异样，追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重新回到母亲身边后，她第一次谈起了他，边说边哭，边哭边说。她说着她和他的恩爱，说着他的背离，说着他现在的诸多疑团……母亲听着，一直未语，最后，默然走出她的房间。
岁月流转，没有人能够回到从前。
一天，她路过一家音像店，被音像店正播放的《阿里郎》吸引：那时而高亢，时而粗犷，时而尖细，时而如鼓，时而如铃的演唱让她沉醉。她买了一张光盘，放在自己的车上，每每驾车时，她都会打开MP3，不厌其烦地听着，甚至有时会随着哼唱。她不知道，这样的倾听和哼唱是否与他有关，她只知道，这样的倾听和哼唱总能够带给她一份别样的温暖和安静。
欢乐也好，伤痛也好，岁月让过往的一切渐渐沉静下来。
儿子十六岁那年春天，她的母亲突然病倒，医生确诊为胃癌晚期。弥留之际，母亲叹息着说了一句：“报应啊！”她不懂得母亲缘何会说这样无头无脑的话，幻想着母亲能够再次创造生命奇迹。
然而，她的母亲这一次没能创造奇迹。
母亲的葬礼上，她哭得死去活来。一切后事都处理完后，她被儿子搀扶着回到家中。吊唁的亲友们一一散去。最后，只剩下母亲在医院工作的同学，对方犹疑着对她说道：“有件事情，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原来，她的母亲多年前并没有得任何病，母亲为了让她回到身边，同在医院工作的同学密谋后，谎称自己得了胃癌，然后母亲悄悄地找到他，乞求他能够看在其生命无多的情况下，把女儿归还。他同意后，她母亲进一步提出，他必须同她离婚，不然，她是不会离开他的。她母亲的苦苦哀求打动了他，他再次遵从了她母亲的意见，并答应她母亲，离婚后不和她有任何联系。于是，有了那个为离婚而设计的外遇女孩电话，有了离婚后他的远走他乡……“你那时候如果再不回到你妈妈身边，你妈妈非得精神病不可。别怪你妈妈，她已经得到惩罚了，真的得了胃癌。只是，苦了你和他……”母亲的同学继续说着，她听着，恍如隔世。
不久，她带着儿子赶往他生活的那座城市。一路上，她反复听着那首《阿里郎》：
阿里郎阿里郎阿里郎哟
我的郎君翻山过岭路途遥远
春天的夜里满天星辰
我们的离别情话千言难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