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配能发射十二磅炮弹的活动大炮和鱼雷,这艘潜艇黄昏时分由布莱肯堡港口悄悄驶出。这艘潜艇名为“爱欧塔号”,由约翰·瑟若士舰长指挥。
布莱肯堡是一个虚构小国诺兰的虚构首都,“爱欧塔号”也是想象出来的。可是它是第一艘备有大炮的潜艇,这样它可以在对抗于它没有威胁的船只时,升出海面,使用大炮,把鱼雷留来对付较危险的船只。除了德意志帝国有可能外,没有人想过这个主意。
在《危险!》中,柯南·道尔想象这个显然又弱又小的国家,正与大英帝国开战。拥有一支八艘潜艇的舰队,瑟若士舰长应允他将迫使英国订约,虽然英国已封锁了诺兰的港口。瑟若士舰长不碰战舰,他只击沉粮船、家畜船和任何国家或任何种类的食物船。
“对我而言,全是一样,”他轻描淡写的解释,“不论它挂的是哪一国的旗帜,只要它从事运送战时禁运品到不列颠岛去。”他第一艘用大炮击沉的中立国船只,是一艘美国船。
一个能躲藏的港口?他要港口干吗?在那里反而有可能被飞机或水上飞机侦知。他唯一需要的是一个添加燃料的沿海秘密基地。这些奇袭潜艇出发了,彼此用无线电联络;它们从泰晤士河口到地角之间大玩“饿杀游戏”,在地角,瑟若士的鱼雷击沉了巨大的“奥林匹克号”油轮。
布莱肯堡成功占领了,英国报纸全都以首页头条醒目的标出胜利,而在不被注目的地方登了一则小新闻。
“海中有几艘敌人的潜艇,对我们的商船造成了一点小损伤,”开头还有一点独特性,然后就像事情无关紧要的不提了。“由于潜艇无法在水中超过十
天而不加燃料,而且港口(布莱肯堡)又已经被占领,因此,这样的劫掠必定很快就会结束。”
不错,英国在几乎不可能的短期之内就被迫订了协议,原因是潜艇太少。
但是在经历了两次战争之后,现在看《危险!》一书的人,对于他书中所揭示的,特别有某种异样的阴森感觉。商船为了躲避鱼雷,曲折前行。豪华邮轮加装了武器,史蒂文舰长的“柴达号”,在潜望镜中没有看到大炮,升出海面时却被反击的炮火击掉了瞭望塔。瑟若士舰长发现,他最大的危险是来自于俯冲的飞机所投下的炸弹。每一个损伤都是如此的真实,以至于在今天,我们再回头来看一九一四年二月——知道所有这些只是一场梦想,是柯南·道尔写的时,那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就是未来会发生的战事精确蓝图。他要求格林豪·史密斯去征询,也许是十二个海军专家的意见。他们会被询问,这可能发生吗?然后把他们的意见,刊在《史全德》他的小说后面。
“海军的意见,”他写道,“不应该超过一百字左右,否则它会超过了小说的比重。而且,我们必须尽可能远离政治。”
这事必须完成。它十分重要,重要,重要!
同一时间,他致力于他的另一部小说,而格林豪·史密斯一直逼他透露小说的进一步讯息。
“《史全德》,”他在一九一四年二月六日回复道,“为这小说付如此高的代价,如果我拒绝提供任何讯息,那我实在是太吝啬了。
“小说的名字,我想是《恐惧之谷》。以目前可能的情形来看,它应该不下于五万字。我大致估算了一下,我已完成了将近二万五千字。运气好的话,三月底之前应该可以完成。”
“就像《暗红色研究》的剧情一样,至少有半本书是在美国发生的事,由此引发了在英国发生的罪案……这部分的情节会包含一个令人意外的发展,我希望能使大部分的忠实读者感到惊愕。不过,本书中大部分时候,我们遗弃了福尔摩斯。这是小说情节需要,没办法。”
在这封信的最顶端,他最后又追加了一句:“我想这是我的最后一部小
说。”
对格林豪·史密斯来说,这可是个大大的意外讯息,他要求他解释清楚。
他戏谑的回答说,所谓他最后的作品——“或许我应该说是最后的聒噪吧。”——他的意思只是,他现在已颇富有;他的经济情形十分稳健,他可以去致力于他钟爱的历史小说。至于目前:
“我的步骤是开头写两章福尔摩斯,然后转到美国的部分(这不会是出版的顺序)。现阶段寄给你任何东西,很容易对你造成误导。”
有些书评人企图贬低《恐惧之谷》,他们不喜欢后半部中他们所认为的“政治”观点——煤矿场中的不法集团——于是声称写作的技术不佳。这些“左翼”作者常如此抱怨,其实他们自己连最简单的故事情节都创造不出来。
可是这些很容易不开心的人,其实不该被自己的情感蒙蔽而没看出前半部——《波尔史东的悲剧》——是一部写作技艺几近完美的侦探小说。
从一开头的章节中,通过福尔摩斯-华生的深奥对话,到研究罪案的解决办法,读者已经被告知每一个重要的线索。这些线索被强调,被夸示,被注明。不仅如此,这也是柯南·道尔对侦探小说的贡献,最清楚的一个例子。
在波尔史东大宅的花园里,一个人被残忍的枪杀了,现场一些古怪的线索之中,包括了一截蜡烛和一处血迹。福尔摩斯注意到,书房中一对练身的哑铃少了一个。事后福尔摩斯与华生辩论着这件案子。
“我并不是说我们对案子已彻底明白——还差得远呢——但是如果我们找到哑铃——”
“哑铃!”
“老天,华生,难道你还不了解这个案子系于失踪的哑铃这件事实吗?”
福尔摩斯滔滔不绝的说,直到华生和读者都已迫不及待。哑铃究竟有什么意义?华生的雨伞又有什么重大的意义?在第一次提到哑铃的重要性时,福尔摩斯坐在那儿,“嘴中塞满了吐司,眼睛闪着戏谑的光,看着我的脑袋一团混乱。”然而,事实真相却直直瞪着我们的面孔。
我们习惯说,柯南·道尔由爱伦·坡那里学得了某个方法,又从伽保里欧那里得了另一个方法,或者第三个方法又是来自某人。这个说法掩盖了他真正
所做的:他创造了不可思议的线索。我们发现这些线索布满了整部小说,一再重复的以一段段文字明显的举证:
“有没有什么你希望我注意的地方?”
“注意那只狗晚上的不寻常举动。”
“那只狗整个晚上没做什么啊。”
“这正是古怪之处。”
你可以称这个是“福尔摩斯学说”,或任何漂亮的名字;但事实仍旧是:
这是一个线索,一个十分好的线索。也就是用这个方法,这位侦探——同时也给你十分公平的机会去猜——不管怎样,使你怀疑他究竟是什么意思。福尔摩斯的创造者发明了这些;除了切斯特顿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写得有他一半好。
至于后者,他的“布朗神父”的小说,深受柯南·道尔如此手法的影响。
认真来说,这个失踪的哑铃比晚间的狗,或两只狗(如果我们把《巴斯克村猎犬》的线索也包括进去)更好。作为一个中间人,福尔摩斯不论是解开波洛克密码,或是对困惑的麦唐纳探长讲解建筑学,在整个一九一四年,他都没有失去重要性。让那些书评人去为《暗红色研究》或《四个人的签名》搅尽脑汁,这部小说的确有着千变万化的手法。可是千万别让他们对《恐惧之谷》说些胡言乱语的评论。
他在四月完成了此书,诚如他写给格林豪·史密斯的信中所说的,“有太多其他的事情干扰。”这些所谓的其他事已逼近他居家之地。
女权运动又再次炽热起来。他们烧掉了顿桥井的纳维板球休息亭,引起了反女权运动的一个集会,柯南在会中有一番措辞强烈的演说。在伦敦,当他在道德教会对离婚改革做演讲时,他们试图混入教堂之中。在女权运动拥护者破坏了一些画廊的画和纵火之后,一般大众对他们的反感愈来愈深。这解释了他后来的一些评论文字。
他后来很后悔,一年以前,由于太忙,他没有接受加拿大政府的邀请,到北落基山的杰士柏公园去检阅国家后备军,并观光加拿大。他们在一九一四年再度提出邀请。
“大干线铁路系统,”罗杰上校写道,“会安排一节私人车厢到魁北克或
蒙特娄接你,然后载你到任何加拿大东部你想去的地方;在大湖区,有最好的汽轮提供服务;到了威廉堡,另有一辆汽车等候在那里,载你游览西半部。”
这是一项荣誉,他没有意思要拒绝;这会带他进入巴克曼的土地——《难民》中的易洛魁族森林。他在加拿大期间备受尊敬,几乎是皇家的待遇。不过,首先,他和琴在纽约度过了喧闹忙乱的一周,美国人仍把他看成是他们的。一八九四年,他只是一个有名的作家,现在他则是个伟大的人物。可是,他就像后来所表现的,绝对没有装腔作势,摆一副高贵的样子。
一九一四年五月二十七日,“奥林匹克号”缓缓驶过下曼哈顿以天空为背景所映出的建筑物时,欢迎的讯息已在报上刊出。他和琴在电影摄影机前、在记者的照相机前,以及似乎是世界上所有的记者面前,让大家照相。
那些建筑物,现在最巨大的是渥沃斯百货公司,变化多大啊!
“啊,上次来,最高的还是陶华公司!那个是什么?女权运动啊?”
寒暑表上指的是华氏九十二度。穿着黑色外衣、白色短背心,戴着圆顶高帽,他汗流浃背的不断回答问题。他同船有一位乘客名字是巴斯克维尔先生,这引起了彼此极大的好奇与某些疑惑。
“罗斯福上校,你是这么说的吗?他是个伟人。如果他说他在巴西发现了一条河,你可以相信他绝对是这样。女权运动?我的意见是——”
他们住在广场旅馆。更多的记者把他包围在大厅的一个角落;而琴,则在他们楼上玫瑰红的套房客厅,俯视雷雨中的中央公园,并回答一些妇女代表的问题。当他们全体一致的写他看起来大约四十岁,而且绝对可以做个好的交通警察时,他尤其高兴。可是,当天晚上和第二天,有些报上的头条,使他的眼睛发出像在黑暗房间中闪光灯般的亮光。
纽约《世界新闻》,五月二十八日:
“福尔摩斯抵此;预期‘野女人’将遭到私刑制裁。”
纽约《邮讯》:
“施以私刑是柯南·道尔对付女权运动的处方。”
纽约《美国人》:
“柯南·道尔说:让女权运动者死于饥饿吧。”
“我从来没这么说过!”他对琴大吼着抗议。
“可是,亲爱的,依我觉得,你好像的确说过非常类似的话。”
“我说我‘恐怕’他们会遭到私刑制裁。《日报》说我会领导一个施刑团体,亲手把他们都吊死!”
他深深忧虑。他,一个如此拘于礼教,绝不会在有妇女的场合说一句脏话的人,能想象他把妇女运动者吊上瑞琴街的路灯杆上吗?但现在已无法更正了。
可是,它却被更正了。同一位记者,除了在新乡一地被扣押起来,要他闭嘴外,他每一分钟都追踪着柯南·道尔。该记者把他所说的话照实全文登出,这事才因此而了。只有一份正式邀请,经由中亚特兰大的马可尼无线电报传来,他接受了:殖民地清教徒协会的午餐会,他是该协会伦敦创始者之一。前驻英大使约瑟夫·查欧特,介绍他是目前仍活着的最知名的英国人,他的讲题是英美两国的关系。
除此之外——“这城里的每个人似乎都下定决心要带我们观光!”——这一个礼拜晕头转向的过去了。当时新流行的舞蹈是探戈;百老汇很以它的灯光为傲,他们看了约翰·杜鲁和艾莎·贝瑞莫小姐的《一张纸》。在老“坟墓”
的第七层,他被介绍给一个自称为约翰·葛雷爵士的英国囚犯,警方称他为纸领子裘伊。
“阿瑟爵士,”《太阳晚报》写道,“对查理士·毕克感兴趣。他知道所有‘血腥吉普’、‘左拐子路易’,以及其他持枪抢劫者其人其事。”
铿!安打上垒的声音清晰可闻,这是最好的运动竞赛。当他看萧基为康尼·马克无敌的运动家队投球时,他立刻对棒球着了迷:“无敌”,但当年的世界冠军赛系列中,他们连着四场败给波士顿勇士队。棒球精彩的一面,打一开始就吸引住这位来访者。
稍后,在加拿大,他找到了个机会亲身上场。投手以为他只会伸出球棒轻轻碰到球意思意思,投给了他一个正中的完美直球。而他,相反的,想象他正打击一个板球中的长球。他全力一挥,结结实实的击中,球由一垒和二垒之间穿过,几乎打死一个向投手丘弯腰走去的摄影记者。
纽约,这个礼拜的最后一天:
道尔夫妇在康尼岛游乐:纽约《太阳报》,六月一日。
《世界晚报》:道尔夫人发现康尼岛迷人至极,不过,福尔摩斯并未解决热狗奇案。
反映在夜空的迷人彩色灯光,店外招徕顾客的把戏,云霄飞车上的呼叫,似乎是夫妇俩这个星期最喜欢的部分。他们一团人(总共大约有二十人)一起渡过月光闪耀的海面,到码头顶端的越野公园。在露娜公园,大伙儿叫得最起劲,他已匆匆去试了“射击降落伞”、“钓鱼”和“疯狂村”。
“真是有意思!”当他们凌晨回到广场旅馆(还有记者一起),拿下护目镜、脱下罩衫时,他如此说道。不过,有一件事,几乎所有的报纸都遗漏了。
当他穿过露娜公园大门时,经理人在旁边安排了一个乐队,他给了一个手势,要他们演奏一首特定的曲子。我们不须特别注意此事;这只是引人注意的一件趣事。但群众不约而同的反应,却是另一回事了。
他们知道福尔摩斯的创作者会到那里,他们知道那曲子的歌词与原来人们所熟悉的不同。而每个听见的人,居然全体肃静的恭听《天佑吾王》。他们一直肃静到所有客人都到自己桌前坐下为止。
在访客离去赴蒙特娄之前,媒体要他宣布(“他并没有真的说出”,《太阳报》六月二日承认),他会把福尔摩斯带到纽约,让这位侦探住到华盛顿广场。“他显然十分喜爱这个城市,”《日报》观察道;他的确如此。
然后,开始了醉人的加拿大之旅。在他们舒适的私人车厢中,有单独的客厅、卧室和餐厅,由蒙特娄到英属哥伦比亚省边界的杰士柏公园,他们一共走了三千英里。由乔治湖到瑞休利河,以前是易洛魁杀人族常出没的地方,他一直记得史蒂文生古怪诗句中的隐意:
战争在树林生长的地方,
远远大海的彼岸,
三月的战争在墨黑的夜里,
子弹由树后飞来……
《难民》中的旧景观,在渥太华到温尼皮克和爱德盟顿的长长旅程中逐渐消失。
“从我一踏上加拿大开始,除了演说外,什么事都没做。”他在爱德盟顿的一场演说中如此告诉听众,“我实在没有太多有关英国而你们还不知道的事可以告诉你们。真正的危险在于迫在眉睫的战争;当我们看到德国征收大额税捐而没有交代任何理由时,我们也必须开始征税。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们是借贷,而我们不是。”
过了爱德盟顿,走到艾伯特省的另一边,蓝色的落基山高高耸起。在他的幻想中,曾经有一次,他与麦因·李德队长一起在那儿捕了好多大灰熊。现在,毫无问题的,他们可以在杰士柏公园的狩猎区射猎,他们是曼纳·罗杰士上校的上宾。
不过,他们却选择了在雪线之下无边无际的枞树林中骑马——琴在马背上真是如鱼得水,得其所哉。他们在木棍为架的篷帐中露营,并且在冰冻的湖中钓鱼。每天会有一个人骑着马送来莉丽·劳德西蒙的电报,让琴确知孩子们都安好。
“我们只是到处闲逛,”回程的路上他解释,“我们开始以为整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了,直到我们碰到了黄褐色的大熊。然后我们的梦就消失了,我们赶紧跑开。”
整个加拿大的旅游耗费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思索着写另一部以加拿大为背景的小说,而且在温尼皮克他还对媒体提到了这事。“不,不,它不会是福尔摩斯,或西北山区警察,或两者结合为一的小说。”七月初——那个不幸的一九一四年七月——他们回到了英国。
当“麦坚迪克号”的衔接火车抵达滑铁卢时,他可以看到书报摊上七月份
的《史全德》杂志,里面有他的《危险!》。故事的后面,编辑附了十二位海军官员的意见——作者已先看过初稿——讨论《危险!》中的情节有没有可能成真。
评论人中有七位是海军将官,大部分已退休。他们大多不重视小说中所提到的危险,指出大不列颠岛不可能被少数几艘潜艇所伤害,认为任何此类的企图只是少数几个胆大妄为之人的疯狂举动。
“我不得不说,”巴兹城的海军将官康普屯·汤维尔爵士写道,“我认为那是极不可能的事,非常像朱力士·佛恩的某一部小说。”
“英国的大众,”海军将官潘罗士·费兹杰罗说,“不会去注意他所说的这种极其不可能的战略。我自己便不认为任何文明国家会用鱼雷对付无武装、没有防御能力的商船。”
“没有国家会允许这样。”海军将官威廉·汉能·韩德森同意道,他更进一步宣称,任何潜艇指挥官如果这么做,会被他自己国家的军法处死。
简司令同意故事中的超级潜艇几年后可能存在,但他认为阻止潜艇进犯的最好办法是:任何敌方舰长及水兵,只要落入英国人手中,就把他们绞死。
“恐怖手段就必须以恐怖手段来对付。”他在想象的“海事法”中写道。我们可以报复!绞死他们几个人,杀一儆百,他们就怕了;就不会再这么做了!
辩论如此继续。
可是,奉我们的自身灵魂为名,在我们看到这些论点时,难道不应该认为我们可以批评这些人,说他们完全错了?毕竟有谁可以预见德国人的心理呢?
战争开打,海军部曾经试图阻止过吗?难道我们这样不等于是在二十五年后说些或想些不切实际的事?就像华生常常发现的那样,明显的事要在发现后才明显起来。没有东西遭到滋扰,甚至连壁炉架上的装饰品都文风未动,直到整个房子忽然被炸掉,不是这样吗?七月,没有谁察觉,巴尔干半岛上发生的一件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事,却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一回到英国,柯南·道尔就开始为无辜的奥斯卡·史雷特争辩——一名老妇在格拉斯哥楼房中被击毙的案子——因为,就在他回国之前,政府六月
二十七日发表的白皮书中出现了新东西。
格拉斯哥警方的副探长约翰·汤玛士·特兰奇,是当初侦办吉克瑞斯特小姐命案的警员之一。有五年的时间,他一直深深为史雷特案忧心。然而,在不违反正式的职责之下,他无法公开说出他相信史雷特无辜的理由。
一九一四年三月,特兰奇副探长把他的忧虑向格拉斯哥的法官大卫·考克先生表白。在他认为自己得到保证——苏格兰总督的豁免之下,特兰奇副探长透露了一些具爆炸性的内幕。
他证实,为了某个不知名的理由,一些证据被隐瞒了,这使史雷特无法在庭上被宣告无罪。这些证据一部分与女仆海伦·蓝比有关。
如果我们记得案发当时的情景——海伦·蓝比匆匆到外头办了一些琐事回来,阿瑟·亚当猛拉门铃——我们就会记得他们两人如何在有灯的走廊上,面对面的碰到凶手。特兰奇副探长说,海伦认得那房中的人,而同一天晚上,她还将此事告诉吉克瑞斯特小姐的一位女性亲戚。
这个女性亲戚是玛格莉特·巴瑞尔,那时住在巴利斯伍德路。特兰奇副探长恳求调阅巴瑞尔小姐的证词,文件的一部分是:
我绝对忘不了凶案发生的那天晚上。吉克瑞斯特小姐的女仆海伦·蓝比在大约七点一刻来到我门前……门一开,她就冲进屋子大叫:
“噢,巴瑞尔小姐,巴瑞尔小姐,吉克瑞斯特小姐被谋杀了;她死在餐厅地上,还有,噢,巴瑞尔小姐,我看到是谁干的。”
我回答,“老天,伦妮,太可怕了。是谁,你认得他吗?”
她回答,“噢,巴瑞尔小姐,我想是某某。我确定是甲某。”
我对她说,“老天,伦妮,别这么说。”
某某就像张三李四,真名在后面的报告中被掩盖起来。这事,以及另外四个疑点被特兰奇副探长提出,程度严重到必须下令调查。虽然海伦·蓝比和巴瑞尔小姐否认了这项说法,特兰奇却能证明对奥斯卡·史雷特攸关生死的隐瞒证据的确是事实。
可是他们让调查秘密进行;犯人既没在场,证人也未经发誓的程序作证;星形记号出现在一些令人玩味的地方。
“对于此案结果我已满意,”苏格兰总督说,“没有什么能说服我去干预已做成的判决。”那是一九一四年六月十七日。十天之后,似乎是强调他的判断,政府白皮书中出现了秘密调查的结果。
柯南·道尔已经相信史雷特是无辜的,从那时开始,他成了一个永不歇止的攻击者。从一九一二年他出版的小册子开始,有整整十六年的时间,他继续不断的为这个彼特海德监狱中的囚犯奋战。当他们终于站在同一个法庭上,聆听判决被宣告无效时,两个人的头发都白了。还是老问题和老答案:
“你要的是什么?”
“正义,就只有这个!正义!”
目前他是五十五岁,身材略胖,头发及胡子并未太灰白,蓝灰色眼睛在温和的脸上比以前更慈祥。他那无穷的精力丝毫不减;他仍能双手各执一把来福枪的枪管,举到肩膀的高度。而他也仍然没有找到他的宗教哲理。
“就算唯灵论是正确的,”他在一年前曾写过,“它也只让我们跨前了一小步。然而这一小步却能解决眼前的一个重要问题——死亡结束一切?”
一九○五到一九一三年中的某个时间(我们不知道确实时间,因为他并没有告知他儿子),他冲破了他的怀疑中最强大的障碍。他对许多灵异现象细小且不重要的本质无法释怀。灵异会不厌其烦只做移动桌子或台灯这类蠢事吗?
可是,这些,突然让他觉得,是纯粹情感上的需要,是道德上的需求,根本与宗教无关。那是原始部落所企求的伟大展现。大部分人从孩童时起,就有一个天生的概念,预言必须是西奈山上或击打亚述王西拿基立的闪电所书写的,其余的,都仅仅是扰乱了大自然的秩序而已。
“我该以可能的意义来评断此事,”你可能会问,“还是以它的大小来评断?”你不会以电话铃声来评断一个讯息的重要性,或是靠敲门声来辨认来访者是谁。如果有东西敲击,如果有什么在扯你的袖子——非常轻微,不易察觉——它仍然是在唤起注意。它可能需要被人听见。
可是,证明呢?他没有找到任何一点证明,一点都没有!
那个夏天,在“温厦”,充满了欢乐与趣事。
“我们希望能来看你们,老兄。”英尼斯写道,他现在是一个名叫约翰的两岁男孩的父亲。英尼斯还是喜欢以他平稳不激动的方式,滔滔说个不停。
“美国还是我们二十年前离开时的样子吗?你对这好天气感觉怎样?”
“温厦”的孩子们——五岁的丹尼斯和四岁的奥俊,还有他们的小妹妹小琴,在由外国带回来的玩具火车上跳来跳去。金士力,高大而且总是笑眯眯的,他装起了一个玩具轨道网。康妮与威廉·洪能,以及他们的儿子奥斯卡——比金士力略小一点——从西格林斯特园来此。
往后,对柯南·道尔的孩子们来说,在剧变前的这段日子,是他们记忆中最鲜明的片段。“温厦”会有正式的晚宴,轻谈笑语会由餐厅旁的弹子房传出。两个男孩子,在他们应该上床的时间,偷偷下到墙上挂着(福尔摩斯)及《失落的世界》插图的楼梯半中央。他们会从楼梯栏杆中朝开着的餐厅门望去,清楚的记得,粉红色的灯光照在白衬衫前襟和闪闪发亮的长裙上。
某某爵士或某某阁下并不代表什么;但是其中会有军人、探险家,还不算较没意思的政客和作家,这些人的谈话,如果他们听得懂,那才真叫有趣呢。
那里面有他们的父亲无比骄傲的熟悉餐桌。壁炉的对面,两把藤柄的剑之间,挂着纳格尔爵士的结婚照,人家告诉他们这是他们的父亲和母亲。嗡嗡的谈话声中,不时传来的阵阵笑声、珠宝的光彩,让他们有一种兴奋以及豪华的感觉,他们的记忆简直装不下了。
一九一四年七月二十三日,奥匈帝国突然向塞尔维亚发出最后通牒。
“最好,”两个星期前,柏基托伯爵对奥国总司令说,“你与陆军部长能离开一阵子,这样,表面上看起来好像不会有什么事发生。”
所有该做的和该加强的,现在都已准备周全。小塞尔维亚只是个借口。虽然塞尔维亚对奥国的最后通牒做了非常谦卑的回应,柏基托伯爵仍不满意。七月二十八日,年老的帝国皇帝法兰兹-约瑟夫被敦促签下了宣战书;一天后,奥国在多瑙河上的守卫对塞尔维亚首都贝尔格莱德开火。
德国支持奥国。俄国必须支持塞尔维亚,否则等于向德国低头。如果俄国肯让步,那就好了,因为俄国与法国有协约,不管哪一国一旦被德国攻击,两
国都将联手作战;而法国才是德国军阀的真正目标。一旦俄国涉入战争,奥国的军队和少数几个德国的部队,就可以把俄国一无所助的挡在东面。
而同时——在西面——德国会很快开拔二百万人,经由比利时,在六个星期之内击垮法国。
俄国没有任何让步的迹象。俄国已启动对抗奥国,德国对此不友善的态度表示愤怒。俄国沙皇尼古拉二世真心想寻求和平,而德国皇帝则忽冷忽热,壁炉架上的装饰品被震动了,他现在并不确定,他是否真要一场血流成河的真实战争。沙皇与德国皇帝交换了一些用英文写的电报,签名都是用“威利”和“尼可”的昵称。可是戴尖刺头盔的人赢得了主控权。
当骚乱在英国愈嚷愈大声时:
“发生了什么事?”酒店里,一个迷惑的人问道,他一直注意着爱尔兰的问题。“这跟我们没关系吧?不是吗?”
八月一日,德国正式对俄宣战。对受协约牵制与俄国联盟的法国,德国大使发表了一项切勿插手的要求,语调中极尽侮辱之能事,不必在此多说。
法国无法妥协了事,于是,条顿常胜军,在宣战的第二天,八月三日大清早,进击卢森堡和比利时。
阿斯奎斯先生和爱德华·葛雷爵士,在骚动时想尽一切办法寻求和平,他们现在知道该采取什么样的立场了。英国对德国的最后通牒在八月四日晚上十一点告终。
在“温厦”的柯南·道尔,过去这一个礼拜来,就像一个人站在铁轨中央,有睁着迷惑的眼睛看着火车头驶来之感。八月四日,就在最后通牒告终的前几个小时,他收到了克劳镇上一名水管工人的信。
“克劳镇上的人们有种感觉,”勾史密斯先生郑重的告诉他,“我们必须做点事。”
他大笑;笑使他精神松弛下来。而且,毕竟,勾史密斯先生是对的。克劳镇代表了上千的村镇,他们的一致行动可以变得举足轻重。假如他们能把所有六十岁以下能用枪的人组织成一个人民后备队,这样就能让地方自卫队在国家受到侵略时成为正规军,抵御敌人。那个傍晚,当夏天的黄昏渐渐融入夜色之
中时,他组织了英国第一个自愿后备队。
同时间,在伦敦,一群假日的人群等待着,有些欢笑;不过所有人都兴致勃勃。白金汉宫外,高而苍白的街灯照耀下的广场上,一群群聚集的人们唱着《天佑吾王》。歌声中,伦敦大钟楼的钟敲响了十一点的第一声震颤钟声。
这是一群伟大的人民。四分之一个世纪之后,他们伟大如昔,但是他们的心已不再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