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婆家，我要先从老公公说起。他生于清光绪二十五年即1900年曾经留过辫子到民国时剪掉。老公公上私塾时读了不少经史，因此古文基础是很扎实的。自幼爱习宗柳书法，家住在老城里，具说老公公十三岁时临街的买卖家都请他写“对子”（楹联）。中学毕业于“官立中”（现铃铛阁中学的前身）后到北京就读高校。他十七岁那年，有一天和学友出城，回来后发现城门“吃紧”增哨加岗。急速进城后城门立即紧闭。这就是1917年张勋（辫子兵）复辟，经过这场惊心动魄的战乱，老公公的母亲急召他回津并紧锁房门不准外出一步，每天要默诵几遍“平安即是福”。后经亲友举荐老公公从事了“盐务”工作，常与东门里盐务大家姚府有业务往来。后来离开盐务一直埋头教育工作。
爸爸比公公小十四岁，对公公很恭敬，公公对爸爸十分谦和，亲家关系一直很好。公公的名字叫张书绅，爸爸总夸这名字起得好。爸爸说：“人家这名字怎么琢磨出来的，太有学问了。单从字面上说就是从书香门第中出来的一位士绅。”说到这儿再提一个小插曲。
姚惜云先生（1907—1995）是东门里姚家的主要成员，后人都恭称姚八爷。姚府不说家累千金也是十分富足。姚先生平日时间充沛从青年时期就非常爱好京戏曲艺，吹拉弹唱无所不精。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参加市曲艺团是专业编导，和爸爸关系很好。他第一次领到工资便拿到爸爸面前叫着爸爸名字说：“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花自己挣的钱！”我结婚后爸爸有一次问姚先生说，我们亲家叫张书绅，也是“盐务”里的人认识吗？姚先生说：“太认识了。”然后说了八个字“一笔好字，两袖清风”。
公公教书育人认真负责。惟恐误人子弟，启发学生提问以促使教师不吃老本儿。他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一生节俭唯独舍得花钱买书。那些带骨头签子的用灰色、月蓝色书套包着的线装书整齐地码在两个很大的“楸木前脸儿”的顶箱立柜里，然后牢牢地用铜穿条把铜活锁上。老人也许想到把书留给后人作为一笔财富，万没想到“文革”中要查“四旧”。公公胆小慎重，斗争一夜，第二天果断的将大部分古书付之一炬。当时我在场，看见公公一个人独自焚书，很多书叫不上名字。当我发现一本《康熙字典》时就问：“这字典也烧吗？”公公沉了一会儿平静地说：“字典不假，可惜上有康熙二字，烧吧，要顺应潮流……有了人不愁书呀。”不知是内心激动还是被跳动的火舌炙烤，公公那斑白的两鬓上沁着汗珠，脸涨得通红，看到此情我特别心疼，心疼的是老人有话为什么不说出来，即便能自我克制和自我开导，终将在他心中成为永久的憾事。
事隔多年我曾反复的想着一件事，在被烧的书中清朝原版印的书肯定有的，焉知有没有明乃至宋的古籍善本呢？这，可不是一家人的损失！
婚后听说了婆家很多往事，有趣也有益。上世纪四十年代老城里都安装上了电灯。怎奈“门虽设而常关”由于战乱，停电成了家常便饭，电灯也成了摆设。特别是日军侵华天津沦陷时期，到了晚上，谁家的灯亮就认定是给敌对方提供轰炸目标，说抓走就抓走。可是老百姓要生活就得照明，便想出了很多对策。比如把家中破旧棉被钉上布鼻儿，到天黑该掌灯时，挂在窗户里面，以遮蔽亮光。当时门窗的玻璃也要粘贴米字形纸条，以防爆炸时玻璃四溅伤人，闹得气氛紧张人心惶惶。
就在那样的岁月里，公公抓住晚饭后的时间，坐在煤油灯下讲书，一家人聚精会神地听。每一次不少于两小时。只要有机会就讲，甚至延续年复一年。最初讲的是古代人物知孝懂礼的故事如：孔融让梨、黄香温席、司马光破瓮救童、孙叔敖斩蛇除害；又讲了晋朝孙敬、车胤、孙康的悬梁刺股、囊萤映雪等这样的刻苦学习精神；再讲孟母择邻、东郭先生、舍命全交、不食周粟等等有关人性和人与人关系的史料。引起大家浓厚的兴趣。
再往下讲是章回的才子书，内容涉及《三国演义》、《列国志》、《聊斋》、《红楼梦》等等。从孔明的忠说到关羽的义；从曹操的奸说到了蒋干的趣；从王熙凤的机关算尽阴狠毒辣说到了席方平的孝道志定万劫不移……一家人的情绪随着讲述的情节跌宕起伏，使听者的求知欲日益月滋。在众人了解了一定的历史知识后，公公开始讲成语故事：如闻雷失箸、煮豆燃萁、卧薪尝胆、唇亡齿寒等。最后讲的内容落实在与现实生活非常紧密的典故上如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水能载舟也能覆舟、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等等等等。讲得深入浅出、通俗易懂、印象深刻、说服力强。
公公以他丰富的人生经历，体会出成语中囊括了深刻的做人道理。给成长中的子女一次次注射立足社会抵御外患的“能量合剂”。我的公公为使后人明世理辨真伪修身成才耗费了大量的精力讲古比今、结合现实、掰开揉碎、举一反三用心多么良苦，老人自己认为这是最该传承的也是最值得欣慰的。
公公对诗词歌赋也很欣赏。他讲过的其中两副对联至今仍记忆犹新。一副五言、一副七言，五言对上联是“蛙翻白出阔”下联是“蚕死紫之长”，七言对上联是“虎踏霜田梅花五”下联是“鸡立雪地竹叶三”。您看一副对联字虽不多，但其字音（平仄）、字义、词性不但对仗十分工整而且内容新颖寓意贴切真实生动。还有一副较长的对偶句是古时候下级奉承上级官员时所用。上句是“大人高升高高升，升至九霄云外为玉皇大帝敷瓦。”下句是“卑职低下低低下，下到阴曹地府给阎王老爷挖煤。”这种人实在是竭尽献媚取宠之大成，无所不用其极。
婆家几十年来除特殊时期，年年写对子贴春联。全家人都会量尺寸、裁纸，还能根据是“几言”的对儿，先折好印儿，这是为了写成对联后字的距离相等。再早时没有墨汁，就提前研墨。这可是个不受欢迎的差事。砚海能有多大，太用力也不行、不用力也不行，还不让反方向，单调的姿势劳动而且枯燥无味。如果没人轮换只好研会儿歇会儿。一家人多年累积的关于对联的有关知识，还都能或多或少的说上几句，我估计都是从老人那趸来的。
其实春联早在我国秦汉以前就出现了，只是形式不同。那时民间就有悬挂桃符的习俗以避妖邪。隋唐五代时桃符内容开始更换，由原来桃木板上“神荼”、“郁垒”的名字（世人曾称门神）改成文字吉言如“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也许这是我国最早出现的一副对联。）
听婆家人说早年公公在春节前一写对联能晾满屋子，其中有街门对儿、屋门对儿、佛前对儿、财神对儿、灶王对儿、各副门对儿相配的横批、门心大小福字、出门见喜、抬头见喜。还没等贴上对子，家中的年味儿就开始浓了起来。
婆家人说开始贴对子有时粗心贴反了准得“挨说”。不过说完了你一定会教给一套贴对子方法。原来要遵循一个规律，在确定这副对子就是贴这屋门框上后，末尾一个字是仄声的为上联，平声的为下联。上联贴进门的右边，下联贴进门的左边。横批核准与对联相配后，贴在门楣上正中部位。还要注意家里打的糨糊不可太稀或过糨，太稀粘不住，太糨很快风干红梅纸容易收缩起卷儿。
除以上注意事项外还要将对联横平竖直对齐，贴上后为防止起鼓要用报纸一类的纸张垫着从对联中间分别向上、向下慢慢地压捋。如果不垫纸捋，容易将对联上的字弄污。
另外贴春联按照民间习俗是大年二十九，也可以说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如果室外刷糨糊马上就会冻上，冻糨子是粘不上的。就是室内刷糨糊拿出来，比试好了再贴。有时糨糊还是要冻，此时就要用手去一点一点的焐。所以说从量尺寸、裁纸一直到准确无误地写好、贴好对子也有着不少的学问呢。
公公有很多支粗细大小不等的毛笔，随着岁月流逝保留至今的只有两支毛笔。一支是写对联及小幅字的，上面刻着三纯羊毫李鼎和制；另一支是写“门心”和大幅字的，上面刻着“鸿戏秋江”大纯羊毫李鼎和制，这两管笔少说也有八十年历史。在我现在的写字台上摆放着爸爸生前用的毛笔架，架上悬着公公生前用过的毛笔。我经常面对着两件遗物沉思，回忆着往事。就觉得是一种享受和安慰。我永远怀念他们。
公公对灯谜也很钻研，他说别以为猜谜语只是一种醒疲游戏，它是一项知识性、趣味性很强而且要动脑筋，调思路，很有意义的文化活动，也是一种与人智慧的较量。为什么灯谜自我国明朝初年（永乐年间杭州一带最为流行）兴起至今长盛不衰而且从谜面、谜底的深度、广度上还有发展。各地都有很多编谜专业人员，同时也成为民俗，每年正月十五灯节，万人集会时，将谜面贴在高挂的灯笼上供游人商略，就是因为它有特别的诱人之处。
相传古时谜格（谜语的格式）有二十四种，常用的有卷帘、徐妃、拆字、解铃、系铃、秋千等格，制作的十分巧妙又十分深奥。不都像是“麻屋子红帐子，里面坐着白胖子”这么浅显好猜。
公公喜猜文字谜，时隔多年我还记得几则很雅致的灯谜。像“人有它大，天没它大”谜底是“一”字；像“有口难分诉”谜底是“亜”字；还有“歪尾巴羊坐在牛身上”谜底是“羞”字。而在十二生肖属相中“丑”和“牛”又密不可分。还有一则我感觉最妙，谜面是“小两口划拳，一个说五（魁首）一个说八（匹马）”。虽然听起来十分有趣可猜起来颇费心思，把全家人憋得够呛。公公最后亮出谜底，原来是繁体字语文的“语”字。繁写“語”字无疑下面是两个小口字，上面明显有个五字，妙就妙在繁写“言”字上面，正好是我国苏州码的誏（八）字。公公说猜谜很有趣，犹如含橄榄，冥思苦想时感到阵阵酸涩，甚至寝食不安，一旦猜中则后味甘甜无限并心旷神怡。
公公在业余时间除读书以外还有两项爱好，一是京剧，二是吹箫。由于他熟悉历史古文，在“盐务”时又一起听过“说戏”，家中也有成套的戏本，所以不但戏报上刊出的戏名都能从头到尾按朝代背景分生旦净末丑和派别特色一一讲明，而且还指出看某出戏关键欣赏地方如老生戏唱腔哪有“嘎调”（高音区）哪有“脑后音”；武生戏如长坂坡赵云“抓披”、艳阳楼高登“上马”这样的精彩细节。讲戏之余总要说说戏中的寓意和受教育的地方。我有幸听公公唱过一段“搜孤救孤”（饰程婴）别看年事已高余派韵味依然醇厚，只是胡琴拉得太古板，过门垫头儿单调“直白”，像是上世纪三十年代京剧老唱片里的伴奏一样。
公公平时不常吹箫，听婆家人说倒退二十年时，能从吹箫的曲调中听出老人的心情。凡遇逆境时就吹“苏武，留胡节不辱”，听起来凄凉悲苍，好像自己也在倾诉什么，弄得全家人都沉闷。相反高兴时就吹“渔翁乐陶然”，曲调优美怡然不但自己一脸喜悦全家人也随之心情欢畅。
公公对后人学习要求之严格毋庸赘述。为防止在学习中拖延懒怠，常用当时流传的一首打油诗予以告诫。即“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天凄凉冬寒冷，收拾书包过新年。”
然而公公不是厚古薄今保守迂腐的老学究，他接受新事物很快。天津解放的第二天，婆家就住进了解放军，部队的严明纪律和优良作风是以往旧军队无可比拟的。饱经风霜的公公已经断定“中国的历史要有大的变迁了。”1952年春节写春联时堂屋大门的“门心”内容由多年来的“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刻意改成“为人民服务，向群众学习”。这是老人从心里热爱新社会的真实写照。
公公一生不论是工作上生活上都特别细致，要做的大小事都写在备忘录上。落实后消去；各种收据票证分类保存；来往信件写上日期；订的报纸一张不能短而且保持干净。卖废品时最舍不得卖的就是报纸。最后到卖时还告诉收废品小伙子说：“我这报纸每日一张不少而且日期排列有序。”收废品小伙子笑着说：“爷爷，我们收报纸是论斤约，日子挨不挨着没关系。”说得老人自己也摇着头乐了。此外每月收支都有明细，礼尚往来均有记录。我们在公公读过的书中曾发现一张褪色信纸，上写“收到十、十一、十二月油票请签字”。下面是连他自己一共是十个人的名字和十个人的签字。估计是他给本组教师代领的油票，为谨慎起见不但领取人签名，事后还保留凭据。
公公说他的细心是从小养成的，他曾讲过一个发生在他幼年的实事。上私塾时先生留了很多作业，还要用小楷写两张仿。晚上在煤油灯下写小楷是很吃力的，写着写着来了困意，都快写完了发现串行。这是交不了差的。于是又鼓起精神从头写。总算是按要求完成作业了。看看那张写错的作业又气又恨。心说都是你耽误我睡不了觉，拿过来三把两把撕碎。还没等把纸丢掉，定睛仔细一看，就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了。原来撕的是第二次写的合格作业，而串行的那张还完整的保存在那里。从那以后他明白了，粗心不但要吃苦头儿，而且容易误大事。
公公提醒别人学无止境，自己先以身作则，给全家人树立了榜样。中央于1958年2月11日推广汉语拼音，五十八岁的公公从第一期开始订阅《汉语拼音报》。这位经历过“切声韵”读字音和“注音字母”读字音的老人凭着英语的基础很快掌握了汉语拼音。不但如此，六十岁时按要求购买了资料，参加天津市广播函授大学中国语文系听课学习。
公公积极响应号召学习“毛选”，自费买了“五卷”《毛泽东选集》。认真给大家讲解如“兄弟阋于墙，外御其辱”、“王顾左右而言他”等书中引用古文的出处和白话解。
公公退休后被街道居委会选为义务读报员，他自费订报提前阅读找出国家大事和与居民生活紧密相关的事，每天负责召集居民读报、讲报。坚持数年风雨无阻，从不缺勤。还被本片小学聘为校外辅导员，负责一个学习小组，他中规中矩认真负责圆满完成任务。
公公一生诚实待人宽厚善良做了不少好事，1978年因心脏病辞世享年七十八岁。病故时正值我俩因“6·26”下放广西，幸好我正回家探亲为老人送了终。
我的婆婆是一位没读过书的女强人。她生于清光绪二十一年（1896年）比公公大四岁。婆婆的老父亲是一位律师，按说应该知书达理精深法度，可是仍不能冲破封建制度的桎梏，使得我婆婆从幼年就遭受了两重痛苦。要知道“三从四德”之一就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在这个魔影的笼罩下婆婆没上过一天学也不认识一个字。旧礼教还宣扬大脚女子既让人笑话更嫁不出去，于是婆婆从六岁就强忍着疼痛让人给裹了小脚儿。美其名曰“缠足”。这一点是今天的女孩子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的更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我婆婆十七岁就出嫁了，婆婆娘家姓徐，婚前没有名字，婚后公公给起名字叫徐思慧。那时候她的公公婆婆年老多病，她尽快适应了环境。到她二十四五岁的时候，我公公因工作需要经常要去外地，全家里里外外扶老育幼全靠她一人主持。这种局面持续了三十多年。
我婆婆虽无文化却非常聪明，无论是在娘家还是婆家她用心搜索并且记忆了自己认为有用的话语，经过反复理解组成自己的语言，陈述时又大多以谚语的形式，在多年主持家务中达到满意的效果。
在上孝下慈方面，她主张“为人生来两重父母”；她认为“爹娘疼儿女道长，儿女疼爹娘线长”；她在处理婆媳关系上十分通情达理，她说：“过去我整天侍候我婆婆是因为我不上班，现在我老了能让儿媳妇把工作辞掉侍候我吗？我还要支持她工作给她看孩子了，那种‘多年大道走成河、多年媳妇熬成婆’的想法过时了。世道变了家家如此，我想得开。”她一辈子生了八个孩子，她克服重重困难除最小女儿在婴儿期生病夭折外，其余都健康成长。当外人夸她好脾气时她笑着说：“爹娘不磨性（子）儿女磨性（子）。”晚年她盼着子女常回家看看就说：“猫老吃子，人老稀子呀。”她从来不重男轻女，她说：“手心手面都是自己的肉，十个手指头咬哪个都疼。”
在教育子女方面：首先她强调要“犯忤的不吃，犯法的不做。”她常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又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她要求子女中长的要为幼的作榜样时说：“前船怎么开后船怎么行。”在要求手足间搞好团结时提出“兄宽弟忍”。她号召子女以劳动为荣，她说人呀是“越吃越馋，越待越懒”。不能总等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她提醒子女“没理的话不说”、“没理的事不做”，要记住“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她告诫子女“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生活上她要求也很严格如“食不言睡不语”，上学时用品不能遗漏，那叫“做官把印丢了”，外出时要“饱带干粮暖带衣”，不要说瞎话，更不准做坏事，她说别忘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害人如害己”，要记住“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教训。她常说孩子长得再大在老人面前也是孩子，大了更要懂得尊卑长幼。不能“儿大不由爷。饽饽大笼蒸不得”。要知道“天下的爷娘爱好的”。
婆婆经常嘱咐子女在人与人接触中要“交浅莫言深”要懂得“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发财靠好手，倒霉遇勾头”、“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她说教育孩子要有耐心“紧了绷、慢了松、不紧不慢才成功。”这一经验令人信服。
在督促子女学习时，婆婆常说：“人都是学而知之，哪有生而知之。”“九练才三熟”要倡导“铁打房梁磨绣针，功夫到了自然成”的学习精神，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形容念书如同“往肚子里揣元宝，学问到了手谁也抢不走！”、“不受苦中苦，难得甜上甜”。
婆婆过日子可是一把好手，首先她合理使用生活费。做到专款专用这叫“打油的钱不买醋”。穿的方面平时和应酬要有区别，她说：“在家时时新，出门不如人”。她总说过日子要量入为出细水长流，经常挑费过大就再不想节俭，别忘了“饿了吃糠甜如蜜，饱了吃蜜也不甜”。又说就是外面“饭稀烂贱不如自己起锅做饭。”她主张上学上班路远的要带饭，她说“分金少，聚金多。加一个人吃饭还是那些菜，不过是添双筷子。”她还说过日子要“长计划短安排”。凡事提前准备这叫“阴天预备下雨路”免得到时候抓瞎。她有一句非常形象的话叫“狗耷拉舌头不想办法，等鸡跷脚时可就晚了。”意思是说过去夏天生活费比冬天低些，要提前储备好冬天用的棉衣棉鞋烟筒炉子煤等生活费以外的用钱。她说“当家方知柴米贵，养儿才懂父母恩”呀。
在处理人际关系中婆婆很注意讲话方式方法，要求做到动机和效果的统一。她说要搞好关系先得互相尊重。“人受一口气，佛受一炷香”。交流中要知己知彼，“有饭送给饥人，有话送给知人”。有问题说清楚，有利于解决“人不说不知，木不钻不透，砂锅不打一辈子不漏”。她认为说话要与人为善“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她强调说话要注意分寸“一言兴邦，一言丧邦”她嘱咐说话要注意影响“前人撒土迷后人眼”。更小心“不要当着矬人说矮话”。在大场合下说话特别要谨慎，要“紧张眼，慢张口”防止“言多语失”但该说话的时候一定要说，而且还要说得有分量，别忘了“话是拦路虎、衣是瘆人猫”，如果发现对方是好意但说话过于直爽，心里不要产生反感。有这么一句话“褒贬是买主、喝彩是闲人”至少说明人家是表示关心你。相反要留神油嘴滑舌搬弄是非的人，记住“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千万别上当。
在加强自身修养方面，婆婆说无论什么时候人也不能燥“天燥有雨、人燥有灾”，“柔才能克刚”，“人要大过脾气、别脾气大过人”。不管办什么事都要掌握好态度“小猫小狗还知温存了”有事多商量“强求不是买卖”，就是受了委屈也不要着急“有理讲倒人”，但也不要“得理不让人”。办什么事从头到尾要稳重“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嘛。她提倡知足常乐，她说：“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给你个皇上还想当玉皇，不行。小的收获都应满足，常言道：“剔火棍短强似手扒拉。”
婆婆在解决争论和纠纷时，注重一分为二，她说：“事从两来莫怪一人”，她认为一时一事不能评论人的优劣，要“人凭素行”，她说办错了事要吸取教训不能重复“上当就一回”，就算损失不大也不行，她说“刀疮药好不如不拉呀！”
一位不识字的妇女在主持并处理“清官都难断的家务事”中，用自己的智慧把在百姓生活中流传的谚语组织得如此规范而有针对性，几十年来服侍老人、生儿育女、任劳任怨、埋头苦干，维护了一家人的平安，促进了家族兴旺，我要说我的婆婆不但是胜利者而且功勋卓著。老人家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她教育子女时随口说出的“食不言、睡不语”，“一言兴邦一言丧邦”竟是中国大儒家孔圣人所著《论语》的原文。
婆婆做到了“言必信，行必果”。我婚后不久，一次和婆婆聊天，婆婆跟我说：“别看你有五个大姑姐，我是闺女和儿媳妇并柯相待。”我笑着说：“是、是。”当时我理解婆婆说这话是指闺女和儿媳妇同样对待的意思，但“并柯”两字只闻其声不知其字。多少年后一次查《辞源》无意中发现“并柯”二字。其解为：“连理枝。不同根的草木，其枝干并连在一起。并柯，连理也。”当时我真的吃了一惊。敢情婆婆说的是句文言话，从头到尾细细的咀嚼品味才茅塞顿开。婆婆的意思是我虽然和大姑姐们不同根，但婆婆在对待上要视同枝干连理。真不可思议，一位不识字的老人用词多么恰当儒雅、准确深刻亲切感人！
婆婆和我关系一直很好，在共同生活五年多的时间里（1969年下放广西）从未发生过争执。婆婆疼我，我敬婆婆。我是回族在饮食上婆婆安排一家人尽量随同我的饮食习惯。1968年我生第二胎时是在家由本单位妇产科主任助产的，婆婆守我一夜一天。顺利分娩后又为我做吃做喝把老太太累得够呛，可婆婆抱着新出生的小孙女乐的合不上嘴，她对我说：“行啦，这回你算儿女双全了。”那年婆婆整七十二岁，是她的本命年，她说：“我这才叫老猴儿抱小猴儿啦！”
1965年夏天卫生系统开展“评功摆好”活动，目的是总结成绩、表彰先进、加强团结、鼓舞士气。要求形式多样化，如“领导给群众摆”、“群众给群众摆”、“病人给医务人员摆”、“家属给工作人员摆”等。
我们科开展得不错，我又是个活跃人物当然事事都愿参与。前两次开会科里同志的家属也曾参加过，但基本上都是同辈，而且发言时有些腼腆，重点不突出。我想要是我婆婆来了肯定效果错不了。这想法让科室同志知道后都撺掇我先跟婆婆透透风。院领导知道此事后找我谈话，支持并鼓励我争取把想法变成现实，因为院里还没有一例是婆媳之间评摆。
我试着把院里开展活动的目的和婆婆谈了，也谈了大家都盼着她老人家参加。我说话时虽然态度挺平和，可心里多少有点“打鼓”。没想到婆婆满口答应，她说：“你别担心，我同着多少人说话都不害怕。好就是好，不兴给人埋没，街坊邻居都能证明。”
开会那天婆婆提前梳了头洗了脸，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脚底下穿的是尖口缠足黑皮便鞋，婆婆的眼睛见风流泪，出门总要带上一副金丝架的平光眼镜。六十八岁的老人看上去不但精神还挺有学问。后来一算才知道婆婆比我奶奶（二奶奶）还大一岁，难怪老娘儿俩见了面儿一说就是半天走时还依依不舍。
我扶着婆婆准时来到会场，介绍给大家后就是一大阵掌声。科室负责人致词“评摆会”开始。婆婆坐得很稳一动不动，她没抢着发言。我想她是在执行自己制定的“紧张眼慢张口”战略。三轮发言过后会场静了一会儿。就在这时婆婆突然慢条斯理地说：“我也想说说我们景雯的优点。”这一下与会者马上来了兴致。连喝着水的人都先放下了茶杯。
婆婆说：“景雯的优点第一是爱劳动，她特别勤快，姐姐们都出阁了，一家子的清洁卫生、洗衣洗被全归她了。别看弄着孩子可身上总是那么干净板实，下班后放下书包就跟我忙饭，吃完饭刷拾也不让我插手。特别是那阵儿，儿子总值班，她怀着大肚子还从水站往家挑水，这是闹着玩的吗？干活勤快好还得注意安全呀。第二呢，是她尊敬老人，沏了茶斟上还送到手里，我的牙不好她把青萝卜擦成末给我吃。夏天还帮我洗澡呢。第三家务活学的快，现在年轻人会做活儿的少，她刚结婚时都是我给她做被。后来她不好意思了，非要学，其实现在打络子被好做，四周围一缝，中间大针脚引几趟就行了，常洗被也用不着绷被头。教一遍就会了，四十来分钟就做完了。我看了看还真不错。头一回自己做被，挺平整，以后熟了还许用不了那么长时间。说着她想把被叠起来可总连着炕单子。仔细一看，引被时把炕单子给引到一块儿了。乐得我们娘儿俩眼泪哗哗的。”听发言的人没有一个不笑的，会场气氛真是好极了。临去前我虽心里有点底，可没想到婆婆说的这么好，这么稳当，到最后还抖了个“包袱”。会上不少人向我投来羡慕的目光，我心里也感觉热乎乎的。
我们陪伴老人的时间太少了，1976年唐山大地震殃及天津，虽说南开区损失还比较小，可对于老年人来说，惊吓也是加快疾病发展的诱因，吃睡不踏实再加上婆婆有糖尿病，视力又不好，于1976年底因病辞世，享年八十岁。
广西距天津两千八百多公里，单程坐特快列车，还要两天三夜才能到北京，加上公路要三天三夜。在下放的十多年中每次回家探亲临回广西时公婆总说有可能这次就是最后诀别。我们虽然心里不好受，但仍盼着来日方长。不过提前公婆有过口头嘱咐，一旦突发不测，不要再往回赶，请假不易，路费又高同时也无实际意义。就是赶到家后事差不多也已经办完了。所以在广西听到婆婆病逝消息后，我俩和我们的女儿面北跪拜痛苦不已……
前面说过我婆婆生了八个孩子，从第一到第五全是女孩，第六和第八是两个男孩而第七是那位夭折的女孩。大大姑姐结婚时还是花轿迎娶，而三姑姐要不是晚了一步早已是“南下工作团”的成员了。每一个家庭都得被时代的变迁所影响着。看来跨世纪生活八十年的婆婆接受新事物新理想并不慢。
我和五位大姑姐年龄差很大，大大姑姐比我大二十岁，她比我妈才小四岁，大家的关系处得好极了。孩子们都对我好，我对他们真心实意的疼，可不是“舅妈怀里长疔疮”。
我爱人行老，他哥哥比他大五岁，生于1933年叫张宝和。自幼学习刻苦品学兼优，1955年毕业于北京外贸学院同年公派为驻外国使馆工作人员。这一去就是四十年，虽说中途在国内工作几年（任外经贸部国际司司长）后又派出国。退休时是中国驻欧洲共同体公使衔参赞。
他们哥儿俩真可以说是亲密无间，只要在一起就形影不离。哥儿俩小时候有段故事我说给您听。哥哥十二岁那年弟弟上小学一年级，两人在家里一起做作业。哥哥突然问弟弟：“你爱吃嘛瓜瓤子？”对于突然发问弟弟想了想觉得香瓜瓤子比菜瓜瓤子甜，就回答说：“我爱吃香瓜瓤子。”又反问哥哥：“你爱吃嘛瓜瓤子？”哥哥笑着说：“我爱吃西瓜瓤子。”“啊！多新鲜呐！”
现在哥儿俩的头发都相继花白了，弟弟有时还跟哥哥说：“我那时候要先说我爱吃西瓜瓤子也早就出国了！”说完哥儿俩哈哈大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