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路先锋——白沙字
撂地卖艺的不会用白沙写字,说严重点是寸步难行。说寸步难行其中包括两层意思:一是规矩,二是效果。各行各业人员大体可以分为“科班出身”和“票友下海”(自学成才)两部分,撂地卖艺时用白沙写字是相声行几辈传下来的老规矩,应该视为是正宗行规,当然也是给观众一个信号让大家知道这儿要说相声了。如同商店门前挂的幌子是所售商品的标志一样。几十年前旅店门口挂笊篱、酒馆门前挂酒幌子、中药铺门前挂一串菱形木板上画膏药图形、颜料庄门前则挂着几棵带黑红颜色的二尺来长的细圆木棍,下方拴着小红绸子条等等。
撂地卖艺是一种挣钱的手段,当然得有人捧场才能有钱可挣。因此白沙写字必须是连写带唱才能达到招徕观众的效果。类似于以往京剧开戏前先要“打通”与商业行为中的固定摊贩(特别是估衣摊)和流动摊贩的各种吆喝。
各行各业为保护自身生存和维护本行利益逐渐积累起成套的行话。为了不丢掉饭碗必须注意保密。一般没有师承关系的概不传授。旧社会吃“开口饭”的艺人尤为重视。新社会戏曲、曲艺等梨园界人士都已经是国家干部了,而且各有自己的地位和工资待遇,行话的作用也就趋于一般化了,因此演出常用的调侃也随之在民间有所流露。爸爸的徒弟和我们同辈分关系都很好。他们之间常说的行话我有时还能半拉咯叽的听懂一些,但不一定准确,譬如:相声行话称观众为“粘儿”或“粘子”;招徕观众称为“圆粘儿”;观众多而且场上演出气氛热烈称为“火粘儿”;观众很稀少称为“念粘儿”;演出拢不住观众有走的了称为“酥粘儿”;三三两两的观众退场称为“抽签儿”;大批观众退场称为“开闸”;“钱”的行话称为“杵头”;给钱是“抛杵”;要钱是“杵门子”;说相声叫做“使活”;称笑料为“包袱”;演出效果不好称“泥啦”;有时候“使泥啦”不全怪演员而是场内的观众对这段相声不懂或不感兴趣就称为“粘子不正”等等。演员在演出过程中不管发生什么事,出现哪些差错内部都用行话交流和解决,使观众全然不知,认为场上一切正常保持平和心态看戏,既保证了演出效果又保障了演员的声誉和经济收入。这足可反映出当年撂地卖艺的艰辛。
“‘一’字我写出来一道房梁;‘二’字我写出来上短下横长;‘三’字我写出来川子模样;‘四’字我写出来四角四方……‘七’字好像那凤凰单展翅;‘八’字我写出来一撇一捺属阴阳……”随着太平歌词的曲调,细细的白沙从拇指和食指缝间徐徐撒落下来,黄土地上依次出现了从一到十的字码。这就是白沙写字。
相声艺人撂地卖艺开场或串场总离不开的白沙写字,听着简单,看着容易,真正在地上洒写,而且写的让人称好,没有几年工夫可不行。写者左手持小沙袋,右手拈沙挥洒,沙要洒得匀、字要写得正,还要边写边唱随腔走字配合严谨。表演者要轻松自如、技巧熟练、唱声清脆、自信传神。表演的优劣标准可以用招徕效果衡量,一般情况下,效果好围观的人应该多,而且还能造成开场前观众良好的气氛。如果一段还没有达到满意效果,就会又有徒弟站出来说:“师父我再添一笔吧。”师父点头了他便接过沙袋再接着写。这次是从十往回数:“十字添一撇念个千字,千里赵匡胤送京娘;九字添一点念个丸字,丸散膏丹路绵长;八字连一笔念个人字,仁义的大王属着宋江……”一般情况下,应该有一些观众了可以开始正式演出对口、单口或群口相声了,当然收入也可随之而来。
爸爸和周德山爷爷一起撂地时,周爷爷经常把爸爸当成杀手锏。开场前两翻儿白沙写字观众仍然不够踊跃,周爷爷便会点将让爸爸出场。爸爸从容地向前走了几步,朝四周一拱手接着一边撒白沙一边唱道:“一捧雪搜杯斩莫成,二狼山老令公他为国尽忠,三江口气死那周公瑾,四杰村鲍自安的钢刀会会群雄,五雷震大破天门阵,六月雪斩窦娥大有冤情……”每句都唱的是一出戏,这就不仅是数字游戏,而带有一些艺术色彩了。果然更有吸引力,周围已密密麻麻站了一圈人,相声可以正式开场了。每到这时周爷爷就会揪着下巴颏儿笑了。
那时候教相声基本上是口传心授,师父有不少是文盲徒弟大多数也不识字。爸爸有中学文化,看的书多,记忆好又爱动脑筋,写起白沙字来得心应手,在同行中有技压同窗之势,自己心里有些优越感,但一次事件使他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办任何事情都是熟能生巧,白沙写字为的是“圆粘儿”,所以写字的人一边用手写、用嘴唱,一边还得盯着是否有了围观人群,也是检验着自己“使活”的效果。可又不能抬头看怎么办呢?只能用视野余光扫视周围地面脚的数目,有阳光时当然从人影的多寡作为凭据。
爸爸边写边唱边扫视,忽然他发现四五双白球鞋整齐的在围观的圆周中划了一道儿弧,“难道是……”他倏的用眼角向上一扫,白球鞋的上方全是黑色校服——宫北大街联升斋的产品,无疑是汇文中学的学生了。爸爸只觉得脑袋嗡地响了一声,好像浑身的血液都涌上来了,顿时说了声“我难受,不,我肚子疼。”丢下沙袋,猫着腰一直冲出场子向外边跑去。
爸爸跑了很远,随着急促的呼吸和心跳,他的脑子飞快地转动,那熟悉的校服、同学、老师、教室,特别是体操课上讲故事的场面都浮现出来了。从撂地的那一天起连受累挨饿都不在话下,就怕被同学看见,一上场就提心吊胆。这些天好容易平静些,可今天却真的撞上了。撂地,在当时是最被人们看不起的要饭玩意儿呀!卷土重来的失学痛苦与无颜面对故人的羞耻之心糅在一起,使爸爸好半天像是失去了知觉。
爸爸,我心疼您呀!爸爸……
受人恩惠不可忘
说来凑巧,大凡爸爸命蹇时乖之日,总有贵人相助才平安度过难关。虽然相助是机遇,自己努力是根本。可爸爸几十年来总是对“曾经对自己‘援之以手’的人”口念不干,绝不忘怀。凭我的记忆先提及几位,在以后章节中还有续说。
首尝“入室登堂”
先前说过,1936年爸爸去秦皇岛卖艺时人生地疏,巧遇天津京剧界著名票友王庾生先生,他认为爸爸的相声举止文雅、颇见功力、耐人寻味、与众不同,对人对活都十分的喜爱,随力荐到自己教戏的耀华玻璃公司俱乐部献艺。爸爸演出非常卖力,公司欢迎,出手大方。这是第一次不搭班,从撂地到舞台演出而且场面之“火”实在令人兴奋。这段时间最大收获不仅仅在经济上,更重要的是自身价值第一次经受了检验,从而大大增强了自信心。爸爸从此犹如一匹骏马驰骋在未来的曲坛上,王庾生先生功不可没。
江湖义士
冬天是北方撂地的淡季,只有向南才越走越热。1938年冬天,爸爸和高少亭先生决定离津步行去山东济南撂地卖艺。高少亭先生是位汽车司机,在天津开车常受宪兵警察欺侮总想改行。这次算是和爸爸搭上伴儿了。但他会的相声不多,好在是捧哏就边捧边学。去济南坐津浦线火车多方便,不行。一是路费太贵,二是济南能否落脚谋生谁也不敢说,不如边走边撂地挣点儿钱支付短途路费,而且还能发现哪个地方收入多就多呆几天。这样沿途的集市、庙会、交通路口、大车店、茶棚都是卖艺场所,晚上还可以串巷子。总之,凡是能挣点钱的机会绝不放过。一路上省吃俭用积攒到两块钱就往家寄一次。经沧州过德州、离平原奔禹城,到达济南时已经是初夏时节了。
济南是山东省会,不但风景好更因为泉水多而闻名于世,像千佛山、大明湖、趵突泉等等,公推济南是“家家有水、户户垂杨”。此地是通商大埠,市面繁华逛街的人们接踵而行。爸爸两手空空无心浏览风景,边走边打听寻找卖艺之地。穿街过巷终于找到了像北京天桥、天津的三不管儿一样热闹的地方叫南岗子市场。搭棚子的摆地摊的一个挨着一个,只要有钱这里吃喝穿戴玩应有尽有。别看是五花八门可乱中有序,各守各的规矩,各敬各的主顾,各赚各的钱。面对这样的场面,爸爸和高先生都皱起了眉头。心想,这地方别说是外地来的,就算是本地艺人,如果没有挂上号也甭想愣插进去!当然俩人最担心的是在济南花销大,如果几天没收入就得“卧儿”在这儿。还是爸爸老练告诉高先生“跟着我走”。他们在市场串来串去高先生哪里知道爸爸在想什么。原来爸爸是看看在当地演出的各种杂耍的水平和受欢迎程度。时间不长已经心中有数了,按自己的能耐在此地不会没有饭吃。“只要我在这儿有机会开了口,就不愁观众不到我的场子上来‘集合’。”最后他们在市场边缘的一个变戏法场子外围站住了。
“毯子里儿毯子面儿,毯子里面没戏法。要想戏法来……”一位操着河北省口音的变戏法艺人正“交代”毯子(行话叫“瓦单”)。变戏法人将毯子斜披在左肩,一猫腰说了声“咳!”霎时间从左腋下端出一个盛着水养着活金鱼的玻璃鱼缸,变戏法人左手托着鱼缸右手一下一下撩着鱼缸里的水,绕围观众人走了一圈,微笑着显示自己本领,大家喝彩,当走到爸爸和高先生跟前时,虽然也是一扫而过但变戏法人还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打量了这两个风尘仆仆的人,这微小的动作也没瞒过爸爸敏锐的目光。
接着变戏法人在用破木头钉的架子上扣了三个小碗儿,空手一指打开三个小碗底下便各有了一个红豆。随之开始了神奇的变法。明明放进碗底下的豆打开碗豆没有了,而没触动的碗打开竟然是两个豆。如此变化无穷。这是“二仙传道”的手彩儿戏法。观众眼花缭乱在佩服声中频频鼓掌。变戏法人拿着柳条编的小笸箩挨着位的敛钱(杵门子),钱还真敛了不少。当走到爸爸跟前时,一下子捂住了爸爸伸进大褂里掏钱的手并面带微笑地问:“是哪道蔓儿的?”爸爸如实说出了原委,并表示正处在孤立无援的境地。
变戏法人叫李凤祥,四十来岁挺魁梧的大块头儿,生的直鼻阔口满下巴的黑胡子楂,两只大眼炯炯有神,格外透着豪爽憨厚。听说话是河北省口音,看模样就是个山东大汉。常跑江湖的人首先练的是眼,爸爸没看错李凤祥先生,李先生更没看错爸爸。简单的几句话过后,李先生仗义的提前把自己的活计“推”了。(提前结束了变戏法)让爸爸他们趁着还未天黑说上几段。爸爸稳稳地站在场子中间向观众拱手鞠躬,并说了几句江湖上惯说的客气话,然后一连说了四段。场上太“火”了,乐得观众前仰后合,就是李先生也不时被逗笑而频频点头。真不含糊挣了一块多钱。爸爸按规矩交给李凤祥先生两角板凳钱,他怎么也不肯收还说,明天还这钟点来,我提前推,上午不行别瞎跑,你们初来乍到各处要小心……爸爸实在感激千恩万谢。就这样一连十几天借地沾光,每天能收入一块多钱,当然爸爸经常拉李先生一起吃饭。爸爸会的相声段子多,使法又巧妙,有些常客每天必到。渐渐有些名气,场子不“推”不散成了基本观众了。随之李先生的戏法场子比以前也更“火”了。观众的议论惊动了济南市二马路青莲阁茶社的管事,才引出来爸爸在青莲阁演出中的很多不能忘却之事,这是后话。
李凤祥先生好人呀!
肝胆相照
1939年天津闹大水老百姓算遭了殃,穷苦人的日子像是麻绳蘸水紧上加紧。为了重建家园将爸爸在济南挣的那点儿钱差不多全搭进去了。没有别的谋生之路,爸爸每天仍去撂地。虽说生意不景气也总不能闲着,别忘了“锯动就有末”呀。
不久“京韵女鼓王”林红玉由北平(北京)来津演出,当时曲艺园子的惯例是大轴(压场)为京韵大鼓,“倒二”安排相声。剧场老板和压场的“角儿”对倒二相声很是挑剔,要红花绿叶旗鼓相当。像刘宝全演出之前总是“万人迷”的倒二。这次人选难定,只好请有识之士四处周旋,时间不长就有人举荐爸爸能担此重任,这位就是单弦演员王剑云先生。
王剑云先生不仅单弦唱的好而且多才多艺,风度翩翩,琴棋书画无所不能。更难得的是此人主持正义嫉恶如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名副其实的一位义士。素与爸爸交往甚厚,赏识爸爸的德才,又不解爸爸的“韬晦”,总认为爸爸软弱萎缩何日才能大展宏图?这次尽心竭力为爸爸争得此机会给爸爸很大鼓励。爸爸出于几个方面对王先生十分感激。首先,酬金不少养家有靠。第二,能从撂地到舞台又是和大红大紫的女鼓王同台演出还是倒二,其受益之深不是用钱所能衡量的。第三,“人生难得一知己”特别是在那种尔虞我诈弱肉强食的年代能有这样肝胆相照的知音实属万分荣幸。爸爸心里高兴,便找了耿宝林先生搭伙,对演出段子的内容情节过细研究斟酌,直到两人感觉万无一失为止。
前三天“打炮”当然要使“看家”的活,由于每天演出日夜两场,头天《开粥场》、《文章会》;二天《绕口令》、《西江月》;三天《戏迷药方》、《白事会》。王先生看完节目单满意地说:“好,这回劲儿算‘斗’起来了。”
“京韵女鼓王”林红玉当年三十四五岁,论长相、身段没挑儿,无论舞台上还是生活中都很有气质风度,为人耿直不擅交际权贵。她是刘宝全师兄弟的学生,“名师出高徒”再加上聪慧勤奋,才到而立之年,但技艺已经成熟。观众中已享有“林派”之美称。
三天六场以说为主的贯口活大受欢迎。台上台下的舆论中多有“出人意料”之说。是什么出人意料?是表演者的使活方法及功底让观众感觉耳目一新、不虚此行。演出中气氛极其热烈,笑声、掌声、喝彩声此起彼伏,难怪连候场的“鼓王”林红玉也不时的扒开侧幕窥视台上台下。临场经验丰富的她早已盘算好怎么接这样火爆的场面。与此同时她为有这样一场“倒二”相声暗自庆幸,的确产生了锦上添花之效果。别忘了“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久经沙场的女鼓王林红玉不住地点头,感叹天津舞台真是卧虎藏龙。“可先前我还以为……咳!不知者不怪罪,摆一桌圆圆场也就是了。日后若得此人助演……”爸爸演出的成功引发了女鼓王一连串的遐想。瞬息的念头,三年后真的成为现实,1942年到济南演出的女鼓王林红玉请客送礼走人情,费尽周折才从恶霸把持的兄弟剧团里借出爸爸三个月,这也是后话。
谁都知道演出场所对演员身价会起到一定的标识作用。这次爸爸傍女鼓王林红玉演出在北门脸儿“宝和轩”,单凭“宝和轩”所处的位置就是当年观众和演员都很器重的地点。九河下梢天津卫,三道浮桥两道关。天津是水旱两陆码头,从南运河到三汊河口是天津城最早发源地之一。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工业、商贸自三条石、北大关、北门外向人口稠密文化发展的老城里扩展,北门脸儿一带自然成了枢纽。如果以此为圆心向北,竹竿巷内货栈鳞次栉比、估衣街有“瑞蚨祥”、“谦祥益”、“达仁堂”等大小商号斗艳争妍;向南,至鼓楼为天津卫三宗宝之一(鼓楼、炮台、铃铛阁),途经的北门里金店林立“包月”穿梭(私人按月交费包用的人力车),北门里还是府衙门的所在地;向东,过北海楼、万寿宫、紫阳冠就是官银号(东北角)附近有鸟市、侯家后。三个大茶叶庄就分立在宝和轩的两厢广裕和泉祥鸿记在北门外,正兴德在官银号。北门脸儿交通便捷,白牌电车(有轨)围城转,黄牌电车通达北大关。可见当年宝和轩地处宝地无疑。
撂地演出时的观众与“宝和轩”剧场内的观众是大相径庭,起码在文化修养、知识层次、富裕程度、社会影响等方面有着较大的差别。专指曲艺而言,到“宝和轩”看曲艺的观众中不少人深知各曲种和流派的演出特点、擅长与不足、曲目的“含金量”,甚至了解各曲种的起源和发展过程、演员的师承关系以及个人的成长资历。
天津是曲艺之乡,天津观众爱曲艺、懂曲艺,喜欢这种说唱形式并着力培养曲艺演员。谁都知道演员是被观众捧红的这个事实,但是捧是外因,单靠捧既无说服力也不可能持久。一个有实力的演员首先盼的是有展示自己的机会,使观众了解自己的艺术,在观众中形成议论、打下基础。然后才逐步被观众熟识、认可、肯定、喜欢、需要、甚至“上瘾”。也只有像“宝和轩”这样剧场里的观众才有条件、有能力使演员沿着这样的道路攀登走红。爸爸在宝和轩演出时才25岁,从那时起像李国贞、赵玉庆、张学礼、赵际明等先生为代表的很多观众和爸爸就结下不解之缘,在以后的几十年中无论是社会如何变迁,他们始终如一的用各种方式关心、爱护、欣赏着爸爸和他的相声艺术。有些老观众的子女还接了“班”。可见爸爸常说“观众是演员的衣食父母”多么的千真万确。
转眼在“宝和轩”演出整整一个月了,这天王剑云先生乐呵呵地给爸爸送来包银。爸爸接过来一数,一天三块,一个月九十块怎么会是一百块呀,正要退回去,王先生按住爸爸托钱的手说:“钱,都是你的,不过……咳,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就全告诉你吧。”原来王先生为了让爸爸在“宝和轩”舞台演出费尽心机出谋划策。真是“穷不帮穷谁照应,两棵苦瓜一棵藤”呀。
原来王先生推荐爸爸为女鼓王上倒二时,后台老板坚决不同意,反问王先生:“你怎么把撂地的全弄我这来啦,想砸我牌子是吧!”女鼓王也表示犹豫,同样是怕“伤腕儿”。王剑云先生一本正经地说:“你们烦我办事,我也是看着大伙的面子,反正我也和人家说了,打退堂鼓今后还怎么见面儿。这样吧,先让演三天,别给钱算是玩儿票!非要钱我给还不行吗?三天后听着不行,另请高明。可有一节,这些事儿别跟本人说……”当时那俩人是半信半疑勉强同意。爸爸急着问:“后来呢?这钱?”王先生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一大碗水,满脸得意地接着说:“老兄,你在台上真争气。”说着挑起大拇指。“当天晚上我就盘算好了怎么跟他们说。第二天晚上我就找后台老板问他怎么样?他说好好……我能饶了他吗?我告诉他讲好三天,明晚演完人家就不来了,你赶紧找人!”“他怎么说的?”爸爸急着问。“老板当时差点蹦起来,他说‘到山根儿底下我上哪找人去?再说啦场上这么火,这个人说嘛也不能走!’要留也行,人家嫌九十块钱太少得一百二!折腾半天最后定的一百块钱!”话讲完了,爸爸当时百感交加,托着钱的手顿时感觉比刚才重了好几倍。深情地望着王剑云先生,此时此刻话像是不中用了……
两年后爸爸和王剑云先生同在恶霸把持的兄弟剧团,说是演出实际上是受罪。物价一日三涨而戏院又不按时发薪,每家都有妻儿老小,日子可怎么过呀!艺人们敢怒不敢言。王剑云先生不愧是条汉子,敢于秉理质问却被打手推搡出来。不久戏院又出了坏主意,别的演员多少发点钱,唯独不发给王先生,并宣布将其辞退还要强行追回前两个月的包银。
王剑云先生一口闷气大病不起,大伙凑钱请医买药前后服侍。爸爸更是每天一两趟或送去妈妈做的可口饭菜或在床前陪伴开导。王先生日趋消瘦沉默无语,目不转睛地盯着房顶。见到此情每一个受气同行无不为之心疼。
两个月后,恶魔和病魔一起吞噬了剑云先生的生命,时年三十四岁。撇下了爱妻幼子,惨不忍睹。爸爸像失去亲人一样十分悲痛。后事办完,爸爸将孤苦伶仃的娘儿俩接到了家里住了很长时间,让妈妈照顾他们,自己带着简单的行李住在戏院后台。每天置身在漆黑、空旷、寂静无声的环境之中、躺在冰凉梆硬的铺板上,爸爸能睡得着吗?想起“联义社”这个吃人的魔窟,其所作所为令人痛心疾首。忆起剑云先生的为人和两人的手足之情不觉热泪盈眶顿足捶胸。生活在万恶的旧社会手无寸铁的善良的人们只能用一句古语抒发情感慰藉自己。那就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全都得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