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二年 六月十八日 星期四雨
是日旧历端五节,早晨吃细沙粽子,五角一只,硬而无味。
中午因雨不出门,叫来饭菜,十元和菜,另四元饭。不及对门之胜利饭店。
晚祝君来,同至胜利饭店晚餐。祝君要酒来,云赏端阳。菜亦不佳,均是肉(此间肉三元一斤)。六人共吃二十五元五角。作书与企罗,寄松江。是夜大雨,室顶漏水,泥块掉下,蓬然两响,亦可笑也。苏君熟睡未醒。
六月十九日 星期五大雨滂沱
晨五时半即醒。招呼茶房来扫除室内泥水,出至对门吃粥。须臾积水满屋,踏凳而出。至上午十时,雨不已。街上积水如河,涉者没胫。胜利饭店等不做生意,因街道难走,不出去买菜也。是晨,卖早点心之小贩绝迹,苏君夫妇晚起,饥甚。
至正午雨不止,街上水深数尺,冲入旅馆大门。我等急将行李搁起,而地板隙已冒水,汩汩而出,渐没至床脚,痰盂马桶皆浮。以筷量之,每十分钟涨起一寸。众客大哗。于是纷纷在桌子椅子上搁棕垫而卧。我谓非办法,出商账房,欲借对门楼房,办不通,且亦走不过去也。账房黄联芳云(黄君徽州人,幼时曾在松习布业,故与余等亦有乡谊),旅馆本身亦有楼三间,先将行李送上。急时,人亦可上去度夜。我主张即上,赤脚穿套鞋,踏水而登楼。实则只有一间,其二为一纱布号所租,初不允让。一间中行李已堆积,前后来者二十余人,不能容,渐渐侵入纱布号之一间。时水势上涨,平地已至三四尺。而雨不止,四望已成泽国。街上有人撑门板,倒桌。众人皆饥甚,不得食。赖邻楼有卖花生米、瓜子、咸鸭蛋者,争以手遥接,顷刻而尽。纱布号有藏酒,好事者以热水瓶盖,偷斟而饮。入夜诸人拥被兀坐而已。未至半夜,雨止,水势渐退。闻水退声汹汹,仍如雨下云。
夜间,街上有大船,来往巡视,云救溺者。
六月二十日 星期六 阴
雨止。昨夜斜坐倚铺盖,未得酣睡,晨起仍疲,爬上铺盖堆补睡两小时。邻饭店送食品来,吃肉丝炒饭一碗,两元。下楼至室中,苏君已在洗刷地板,渐渐将铺盖等搬下。使昨夜雨不止,没去一层,则行李等尽坏,再没一层楼,则我侪皆鱼鳖矣。水灾之可怕,不亚于火灾,其危险实较和桥至徐舍过警戒线时为尤甚,余生平所未历。至此方庆更生。水灾原因,问之本地人,云出蛟。其实乃大雨,山洪暴发,河不能受而泛滥耳。或者为附近破坏公路,不慎而填塞涵洞所致,亦未可知。本地人云光绪三十年曾有一次,已三十余年未见云。
是夜,睡室中颇舒适。
六月二十一日 星期日
旅馆中泥泞渐去。出外,至公园一带,见坍屋甚多。闻人云,此次水灾广及数县,灾民甚多。公家已设拯济会,米平粜,每斤五角云。《皖报》、《徽州日报》停版,正在雇工人在泥泞中拾铅字云。
(摘自《清华园日记 西行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