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大约是一九二七年冬后罢,我正住在上海。
那时候,党禁很严,我也受了嫌疑,除在上海的各新闻杂志上,写些牢骚文字外,一步也不敢向中国内地去走。
有一天冬天的午后,田汉忽而到我的寓居里来了,坐了一会,就同他一道出去,走上了法界霞飞路的一家老去的咖啡馆内。坐坐谈谈,天色已经向晚,田汉就约我上他家去吃晚饭。当时他住在法界一条新辟的大路旁边,租的是一所三楼三底的大厦。同时,他还在附近的一所艺术大学里当校长。
到了他的家里,一进门他就给我介绍了刚自法国回国来不久,这一天也仍在孜孜作画的徐悲鸿先生,原来徐先生是和他同住的。看了壁上的几张已经画好,及画架上的一张未画好的画后,我马上就晓得悲鸿先生是真正在巴黎用过苦功,具有实在根底的一位画家。
我对于西洋画,本来也是门外汉,国际的大作,绝没有观摩的机会,至于自家来买来藏呢,更加谈不上了。一知半解的一点对于洋画的知识,大半还是初学英文,读拉斯金的那几部巨著的时候剩下来的一些渣滓。只记得当时读到他《赞美》(Turner)的时候,也曾经滴下过同情的感泪。但当我那时候见到了悲鸿先生的几张画后,我就感到了他的笔触的沉着,色调的谐和,与夫轮廓的匀称,是我们的同时代的许多画家所不及的。
这时候,上海原也有许多以西洋画而成名的画家在那里。
其后,人事匆匆,我也因避嫌疑而东逃西躲,一直到了这一次抗战事起,而到了武汉,在武汉的政治部里,又与十余年前的许多老友遇见了,有许多是剧人,有许多是画家。从叶浅予,倪贻德的几位先生的口里,我才听到悲鸿先生的也将由广西而来武汉的消息。
但是到武汉不久,就有了专往各区战线视察之命,我在武汉住下的日子,名义上虽则有九个月,但实际算起来,恐怕只有三四十天的样子;所以在去年,本是可以与悲鸿先生见一次面的,但结果,却终失之交臂,直到今年到了海外,才有了这重叙十年多久别的机会。
悲鸿先生,在这十多年中间的行动与成绩,已在略历里简单叙述过了;我只想说一说他这一回的来星洲,是系去印度应诗人泰戈尔之招的路过。老诗人泰戈尔的如何同情于我们中国的这一次抗战,就在他答日本一军阀走狗诗人的野口米次郎的信里,可以看得出来。他的招悲鸿先生的去印度开展览会,亦是他的这一点同情于弱小民族的义愤心的证明。
悲鸿先生,在广西住得久了,见了那些被敌机滥施轰炸后的无告的寡妇与孤儿,以及在疆场上杀敌成仁的志士的遗族们,实在抱有着绝大的酸楚与同情。他的欲以艺术报国的苦心,一半也就在这里;他的展览会所得的义捐金全部,或者将很有效用地,用上这些地方去。
十年不见,悲鸿先生的丰采,还觉得没有什么改变,只是颜面上多了几条线纹;但精神焕发,勇往直前的热情气概,还依旧和往年一样。
他的名字,已经与世界各国的大画师共垂宇宙,他的成绩也最具体地摆在我们的面前,所以,不必要的奖誉和夸张,我在这里想一概地略去;只提一提,他的国画,是如何地生动与逼真,画后的思想,又如何地深沉而有力,我想也就够了。
他的中西画的作品,将于本月内在中华总商会举行展览,像《田横五百士图》,像《此去》,像《我后》等,都是气魄雄伟,没有人看了不会赞赏的逸品。我们于在这里介绍之余,更希望有巨眼的识者,于参观展览会后,再赐以鸿文,指出悲鸿先生的画品的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