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中偏僻的角落垂坐着一个人,一位身着灰衣长袍的人,从背影来看,似乎有些苍老,他腰间挂着一柄剑,用破布包裹的长剑。
手中端着一只白色的劣质酒杯,木然的在手中晃动两圈,而后喝下。
桌上摆满了酒瓶,被喝的一滴不剩的空酒瓷瓶。
外面的嘈杂跟街市的喧闹,丝毫不能让他有一丝情绪,他只管喝酒,似乎只有喝醉了才不会清醒,但他仿佛永远也喝不醉。
“请问…请问,你们这里的冒险团…团长在吗?”一个身着朴素衣衫的壮年男子喘着粗气,自门外三步作两步的走到柜台面前,行的很急险些跌倒,语气有些结巴,饶是已经站定,目光中也难以掩饰他此时的焦急。
“我就是这里的团长,要来一杯彻凉的酒水压压惊吗?”面前的女人见得前者脸上的表情,温柔的笑了笑,随后慵懒的站起身,淡红色衣裙随着她的站姿而垂下,遮盖住她那修长的美腿,看动作,似乎是要倒酒。
老实的壮汉看着眼前的女子,漂亮的女子,就连他这个年纪,也忍不住心生一丝惊艳,咽了口唾沫偷偷多看了两眼。
但他可不是为了欣赏她而来,而是有更为焦急的事,所以他定住神甩去心中的杂念,想起此事,他额头已经渗出一丝汗水。
“不不不…我是来您这里寻求帮助的。”壮年男子只觉内心砰砰直跳,刚摆脱杂念的心神仿佛又已沉入到女子一言一语一动一作之中,醒转过来后脸色通红的连忙摇头。
女子止住动作,重新靠在柜台上,美眸平静的看着壮年男子,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纤细白嫩的手指轻轻敲打在结实的木质柜台上,吐气如兰,道:“那么,想必阁下知道我们凤舞冒险团的规矩。”
“知…知道。”手有些哆嗦的自怀中掏出一袋沉甸甸的东西放在柜台上,壮年男子满怀希冀的看着她,颤着道:“这...这是一百枚玄币,您,您数数?”
“一百枚玄币的价格…嗯。”漂亮女子蹙眉沉吟着,道:“不知道阁下要委托的是什么事?”
听到这里,壮年男子紧了紧拳头,脸色愤怒的一阵绷紧,道:“我儿子前些日子因为猎物之事与几位镇上的贵族少爷起了争执,对方一言不合就要拔剑想杀我儿,他情急之下这才不小心打伤了其中一人....”
“贵族老爷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杀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下等人,那还不是随手的事,我怕我儿……”
“不知阁下所说的贵族少爷,究竟是哪个地方的贵族,又是个什么样的贵族?”慕容嫣眉头轻轻一皱,敲打在柜台上的手指便是停在半空,嘴角的笑意也不知不觉的敛去了,面露些许凝重的打断道。
如果是击杀城镇外荒莽深山的古兽取材料、或者护送东西之类的,倒是简单些,但扯到了贵族,就连她这个在潇雨镇排在第三的‘凤舞冒险团’团长都要掂量下。
闻言,壮年男子心中隐隐有着不太好的预感,当下也顾不得擦去满头的大汗,声音带着一丝颤意的道:“是隔壁石林镇的贵族...林...林家!”
此话一出,酒馆内本就爆满的冒险者都不禁心头一颤,本是粗话豪言的拼酒声音都是瞬间小了下来。
显然,石林镇,林家的威名让他们忌惮万分。
看着四周突然静下来不敢如同往日那般出头拿金的冒险者,慕容嫣蹙着的柳眉有些深,环视下,心中叹气的同时,眼角已经偷偷瞥向坐在昏暗角落的那个身影,略显苍老的身影。
所有人都随着慕容雅的余光而投向了那个昏暗中角落的身影,下一刻,他们脸上纷纷露出了鄙夷之色。
“一个白吃白喝的废物,除了浪费我们团长的酒,他还做过什么?”
“哼,我们天天过着剑锋舔血的日子才能在凤舞冒险团中安身栖居,而他这个废人却只管坐在那白吃白喝!”
“三个月了,他在我们凤舞冒险团一份力都没出过,这种垃圾就该趁早滚出这里!”
“......”
看着那破旧的灰衣男子整日里浑浑噩噩的坐在那里散发出一身臭烘的酒气,早已惹得这些拼酒壮汉的不满。
众人都不明白,平日里团长为何对这个酒囊饭袋如此客气?
不论是怨积爆发也好,还是羡慕其在团长心目中的地位也罢,此刻所有端坐在酒馆内的冒险者都借势极为不岔的低声骂道,有些都快嚷起来了。
……
似是感受到了那刺眼的目光,又仿佛是听到了那些闲言骂语,灰衣长袍男子刚端到嘴边的酒杯,却是迟迟没有喝下去。
半晌,他终于一饮而尽,而后突然站起,凌乱脏杂的黑发顿时搭落下来,仿佛一个披头散发的乞丐般。
众人看到他此时的背影,不知为何,只觉心中一种落寞之感油然而生。
“我欠了多少酒钱?”他的声音低沉而又嘶哑。
这句话,很显然是询问慕容嫣的,后者脸色怔了怔,旋即回过神来,轻轻摇头,柔声道:“你不必将这些酒钱放在心上…”
话未说完,男子已经转了过来,目光正看着慕容嫣,而后者未说完的话却生生顿住了。
本该是自信坚毅的目光,此时却失去了光彩。本该是活跃健康的身躯,却似苍老的暮人。本该是充满豪言壮语的年纪,声音却如此消沉?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在心里这般猜想,包括慕容嫣在内,是呀,这本该是个英俊年轻的俏公子,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不过很快众人的心神又回到了方才的位置上,只不过心中多了三个字,这是一个酒囊饭袋的年轻人!
与那深邃的眸光对视,不禁想到了三个月前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慕容嫣只觉得喉咙有些干,脸上也微微发烫,犹豫了片刻,道:“一共...四十枚玄币。”
当然,让她更吃惊的是这名男子来到她凤舞冒险团的酒馆三个月以来,除了一个劲的喝酒买醉,从不与任何人说话,连她的话也从不搭腔。现在,这位男子终于是说出了自来到这里的第一句话,她此时的心中不知道是欣喜还是激动。
“少了,这单就给我做了,这一百枚玄币就当我这三个月来喝酒的钱,余下的一分不取,下次的酒钱另算。”说完,重新变得毫无光彩的眸子看向了柜台前站立的壮年男子,面无表色的道:“明天,明天晌午准时来这领人。”
“明天?!”慕容嫣好看的眸子望着他落寞的背影,喃喃道:“一天之内...就算运气好到没遇见镇外的那些古兽,怕也不够路程吧?...”
不过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心中却再次坚定了前者说到做到的念头。
所有冒险者都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摇晃着随时快要倒下的身躯就这样黯然离去。
“这老…这小伙是发疯了吧?”
“不知道曾经受过什么打击,一心要去寻死吧?..”
“该不会…该不会是找个借口开溜吧?他欠了我们团长那么多酒钱呢!草,跟去看看!”
话语议论愈大,有两个凤舞冒险团的团员担心眼前灰衣长袍的男子趁机开溜,便对视了一眼一路尾随了下去。
慕容嫣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这是对前者的信任亦是肯定。
她似乎在回味,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三个月前...
那时凤舞冒险团刚成立不久便接到一个大单,经过慎重考虑,她本人决定亲自出马,带领着几十名实力不俗的新老团员,打算将委托人那批贵重的货物自那片极为危险的山脉中运送出去。
就在众人有惊无险穿过山脉交付完任务,回来的途中,一头一阶大后期的凶兽突然自深山中窜出,虽然她自身实力在同行中也算是翘楚了,但面对这种凶兽,即便是强如她亦要落荒而逃。
那几十名团员为了保护她全部被那头凶兽掠杀吞噬掉了,而她也深受重伤,眼看着无路可逃,凶兽咆哮着朝她扑来的时候,她已经绝望的快要闭上眼睛。
突然,只觉眼前有光芒闪过,随后亦感觉有丝丝热血溅到了她脸上,她紧张的睁开眼,就看到了那终身难以忘怀、可怕的一幕...
距离自己额前不过三四丈的距离,并不是那只扑来的庞然大物,而是一柄铁剑,长长的铁剑,这柄铁剑在阳光的照耀下并不反光,反而是锈迹斑斑,上面正不断淌下那头凶兽深黑色的血水。
那凶兽扑来的姿势依然没变,只是这一柄剑,不太锋利的剑,却是硬生生将那头巨大的凶兽挑在半空中,似是毫不费力就将其极为坚硬的皮表瞬间穿透....
她只觉一股冷到骨子里的杀意在心底蔓延,那是恐惧?!即使是面对那头二阶大后期的凶兽,她也只是忌惮,对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子,怎会莫名心生恐惧?
随后地面轰隆一震动,年轻男子自地面的凶兽身上拔出铁剑,专注而又小心翼翼的用一块破布擦去血迹,如同心爱的女人一般,再然后又轻轻的用布包起,把剑捆扎在腰间。
她眼神木讷的看着前方,似是在看心目中的绝世大英雄,又仿佛是心中充满了惊惧....
最后,他将重伤的她抱起,走出了那片危险地带....
他喝酒,在自己的酒馆中喝酒,喝着她亲自酿的酒,她喜欢没事的时候就往那个昏暗的角落处看一眼。
有时她会好奇,为什么他那么年轻会变成那样?他身上又有着多少故事?
在平日里这些团员出去接活,酒馆空空的时候,她就会上前坐在他旁边跟他说话,但他不搭腔,所以她也不知道。
“那…那个,他,他是您这儿的团员吧?”壮年男子抹了一下头上的汗渍,看了看前者,又望向了消失在门口的落寞身影,他很担心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灰色衣袍男子的实力,若是不能救出儿子,反而会直接惹恼林家动杀心,越想越害怕,他就只有那么一个儿子。
“不是。”
回过神来,慕容嫣努力使自己平复一如既往的神色,摇了摇头,垂下头,心不在焉的轻轻擦拭着酒杯。
壮汉心中一沉,眼看着就要急得下跪想让她再多派几个好手去...
“他在,你儿子就不会出事。”慕容嫣接着道,但是没有再抬头看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