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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灵与肉

与巴枯宁友谊的日益加深使得屠格涅夫成为巴枯宁一家人的朋友,甚至还引出一段恋爱故事。

达吉雅娜·巴枯宁娜是巴枯宁的三妹,这个姑娘博学多识,是个女才子。同她的哥哥一样,她也醉心于德国古典哲学。当在柏林攻读哲学的屠格涅夫带着她哥哥的一封信来到他们家居住的普列姆兴诺庄园时,巴枯宁娜欣喜若狂,她老早就听见过人们谈论屠格涅夫,她早就对他满怀倾慕之情。当这位学识渊博、才智过人的大学生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感到她理想中的爱人到来了。屠格涅夫也对她怀有好感,和她一道散步、交谈,讨论各种哲学问题。后来,她不顾习俗,在信中首先向屠格涅夫表白了自己的爱情:“您跟任何人去说吧!我爱您,我不惜卑躬屈膝,亲自把我自作多情的爱、把我这不受欢迎的爱奉献于您的脚下,让人家去指摘我吧。”这大胆的表白使屠格涅夫大为窘迫,他对这位比他大三岁的巴枯宁娜怀有纯真的友谊,但并未真正地爱上她。后来人们把他们这种关系称为“柏拉图式的恋爱”。可是这位少女的热烈感情在屠格涅夫的心中留下深刻印象,在当时写的《把手伸给我吧》《当我和你分手时……》、《涅瓦》等一系列抒情诗中,诗人表现了自己种种微妙而复杂的感情波澜,其中有这样的诗句:

把手伸给我。——我们去田野,

我沉思的心灵之友——

今天我们的生命是自由的,

你可珍惜自己的生命?

忘掉我们为之痛苦的一切,

还有我们曾经爱过的一切……

1854年,屠格涅夫爱上一位远亲的女儿奥尔迦·亚历山大罗夫娜·屠格涅娃。这是一位年仅18岁的姑娘,她聪明,善良,善解人意,还有着音乐天赋。这位姑娘深深地爱慕屠格涅夫的才华。36岁的屠格涅夫至今依然孤身独居,对于这位感情十分丰富的作家来说,这无疑是一种心灵上的折磨和生活上的缺憾。有一度他曾产生向这位姑娘求婚、建立美满家庭的强烈愿望。然而,这场恋爱又一次遭到挫折,阻力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他自己的心理障碍。他的心灵深处,还在深深依恋着那位远在法国的女歌唱家。她那双充满魅力的眼睛似乎总在巴黎凝望着他。这样一双眼睛,似乎使世上的一切女性都黯然失色。正是这种情结使屠格涅夫刚刚燃起的对少女的热恋之情逐渐退温。他同奥尔迦分了手,这位少女心伤欲碎。18年后,正当年华的奥尔迦离别了人世。屠格涅夫为她深深叹息,一缕惆怅之情浮上心头:“世上又少了一个美好纯洁的人。我想起了许多往事,心中感到痛楚。”

屠格涅夫终身未娶,从1843年起一直到逝世,他始终与法国著名歌唱家维亚尔多夫人保持着友谊和爱情。他后半生漂流在异国,追随着维亚尔多的足迹漫游在欧洲,后定居法国,在她的家旁“筑起一个小巢”度过残生。而她也对他怀着真挚的感情,关心和支持他的文学创作事业,为他抚养和教育唯一的女儿波丽娜;在他弥留之际,还守护在他的病榻之旁。屠格涅夫在1843年与维亚尔多结识就对她满怀崇拜和仰慕,可在早期的抒情诗中,献给她的却只有这首写于1843年的《我为什么要反复沉吟悲凄的诗句》:

我为什么要反复沉吟悲凄的诗句?

为什么每当夜阑人静之时,

那热情的声音,亲切的声音,

便禁不住要向我身边飞驰?

为什么?不是我在她的心里

点燃起无声息的痛苦之火?

在她胸中、在她痛苦的哭诉中

发出的呻吟不是为了我?

那为什么我的心儿

这样疯狂地朝着她脚边靠拢?

就如海浪喧闹不息地

向着那不可企及的岸边奔涌……

屠格涅夫在逝世的前一年(1882年)写了一首散文诗《留住!》,据说也是献给维亚尔多的,其中一段是这样的:

它就是被打开的诗,生命和爱情的秘密!就是它,就是它,永世不朽!别的不朽是没有的——也是不必要的。在这一瞬息,你是不朽的,请留下吧,让我参与到你的不朽之中去吧!让你的回光照进我的灵魂中来吧!

比较这两首相隔约40个年头的献给同一对象的作品是很有意思的:前者表现了一种急切的痛苦的心绪,后者却是近乎于一种哲理的概括;前者是感性的、热烈的,其中充满着一种青春的激情;后者是理性的、冷静的,其中浸透着一种美学思想。这两首都是为同一对象而作的但内容和风格却大不相同的作品,似乎可从中反映出作为诗人的屠格涅夫的感情历程和艺术风格的变化。

关于屠格涅夫与维亚尔多之间的关系,历来众说纷纭。不知有多少人提出过“友谊还是爱情?”的问题。然而,可以肯定的是,维亚尔多首先是屠格涅夫的一位“心灵之友”。

自然,屠格涅夫绝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在他青年时代,作为一个热情奔放的贵族少爷,也有不少“风流韵事”。

一次在用晚餐时,屠格涅夫向龚古尔兄弟、都德、福楼拜讲述过他的风流艳事:“那时,我太年轻了,是个未谙世事的童男,怀着15岁的少男所具有的欲望。我母亲身边有一名贴身女仆,长得十分俏丽,但神情却显得很愚蠢,不过,你们知道,长在有些人脸上的蠢样反而能使她们大为增色。那天,天气湿润、闷热,正下着雨,就像都德刚才描绘的那种容易产生春情的天气。暮色已开始降临,我在花园里散步,突然看见这个姑娘笔直向我走来。她一把拉住我(别忘了,我是她的主人,而她却是一个女奴),抓住我颈背上的头发,对我说:‘来!’接着便是一种类似于我们所经历过的感觉。但是,我有时还会想起我的头发被温柔地抓住的感觉,还有她所说的那个唯一的字眼。而且,每当我想起这些时,我便感到十分幸福。”当时,屠格涅夫是个肉欲与感情的奇异混合体。“我回想起来,在那时候,女子的形象和爱情的幻影几乎从来没有以明确的轮廓在我的头脑里出现过。但是,我所想和所感受到的一切中隐匿着一种半意识的、富有诗意的预感,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某种无法表达的温柔而女性的东西。”

他还对福楼拜谈起他爱过的第一个女人的眼睛。他是完全把这个女人当做一种不现实的东西来爱的。他对福楼拜说:“我的一生充满着女性特征。对我来说,书籍或世上任何别的东西都不能替代女人……怎么解释这种情况呢?我觉得,只有爱情才能使人产生任何东西都无法给予的某种喜悦,嗯?……听着,我在还十分年轻时便有了一位情妇。她是圣·彼得堡郊区的一个女磨坊主,是我在狩猎时见到的。她长得妩媚动人,皮肤白皙,眼神传情,这种眼神在俄国是常见的。她不愿接受我的任何礼物。然而,有一天,她对我说:‘您应该送我一件礼物。’‘你要什么呢?’‘给我带一块彼得堡的香皂来吧。’我便把香皂带来给她。她拿起香皂飘然而去。过后,回来时,她双颊激动得绯红,向我伸出一双散发出优雅的芳香味的手来,对我喃喃道:‘吻我的双手,就像您在彼得堡的沙龙吻那些贵妇人的双手那样吻我。’我听了不由得跪在她的脚下。您知道,在我的一生中没有比这一刻更珍贵的了。”

瓦尔瓦拉对儿子的这些艳事非但不责备,反而感到满意。她对儿子说:“我以前总是希望你能得到一位阅历很深的中年妇女的爱。就是这类女子在培养青年一代。这对彼此都有利。这位女子因为有了一位年轻的情人而满足了虚荣心,而年轻人却从她的经验中得益匪浅。”后来屠格涅夫看中了他母亲的一个女裁缝阿芙尔吉娅。这个女裁缝还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叫波丽娜。他对这件事一直感到有些困窘,对孩子的母亲将会受到何等待遇一事表示惶恐不安。他母亲给他写信安慰他说:“你这个人真怪!无论从你或从她那方面来说,我都看不出有什么不好。这纯粹是出自肉体的爱。”

这件事后来被作家写进了《贵族之家》的主人公拉甫列茨基的经历中。屠格涅夫后来写的一首小诗《小花》据说是写给阿芙尔吉娅的。但《小花》这首诗并不是内心感受的抒写,它借用一朵小花的形象,含蓄地传达出诗人复杂的感情,最后四行诗似乎表达了一种美学见解:

那该如何?徒然的惋惜!要知道,

它来到世上,就是为了留下那一瞬息,

在靠近你心灵的地方。

从全诗的内容来看,这首诗已超出了对爱情的吟唱。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写作《穷人》时,曾把这四行诗作为小说开头的题词。

§§第二章 一举成名

“这是您的形式”——别林斯基致屠格涅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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