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典”
力谓命曰:“若之功奚若我哉?”命曰:“汝奚功于物而欲比朕?”力曰:“寿夭、穷达,贵贱、贫富,我力之所能也。”命曰:“彭祖之智不出尧舜之上,而寿八百;颜渊之才不出众人之下,而寿四十八。仲尼之德不出诸侯之下,而困于陈蔡;殷纣之行不出三仁之上,而居君位。季札无爵于吴,田恒专有齐国。夷齐饿于首阳,季氏富于展禽。若是汝力之所能,奈何寿彼而夭此,穷圣而达逆,贱贤而贵愚,贫善而富恶邪?”力曰:“若如若言,我固无功于物,而物若此邪,此则若之所制邪?”命曰:“既谓之命,奈何有制之者邪?朕直而推之,曲而任之。自寿自夭,自穷自达,自贵自贱,自富自贫,朕岂能识之哉?朕岂能识之哉?”
——《力命》
“古句新解”
力量对命运说:“你的功劳怎么能和我相比呢?”命运说:“你对事物有什么功劳而要和我相比?”力量说:“长寿与早夭,穷困与显达,尊贵与下贱,贫苦与富裕,都是我的力量所能做到的。”命运说:“彭祖的智慧不在尧舜之上,而活到了八百岁;颜渊的才能不在一般人之下,而活到了四十八岁。仲尼的仁德不在各国诸侯之下,而被围困在陈国与蔡国之间;殷纣王的行为不在微子、箕子、比干之上,却居天子之位。季札在吴国没有官爵,田恒却在齐国专权。伯夷和叔齐在首阳山挨饿,季氏却比柳下惠富有得多。如果是你的力量所能做到的,为什么要使坏人长寿而使好人早夭,使圣人穷困而使贼人显达,使贤人低贱而使愚人尊贵,使善人贫苦而使恶人富有呢?”力量说:“如果像你所说的那样,我原来对事物没有功劳,而事物的实际状况如此,这难道是你控制的结果吗?”命运说:“既然叫做命运,为什么要有控制的人呢?我只不过是对顺利的事情推动一下,对曲折的事情听之任之罢了。一切人和事物都是自己长寿自己早夭,自己穷困自己显达,自己尊贵自己低贱,自己富有自己贫苦,我怎么能知道呢?我怎么能知道呢?”
事物的发展变化具有偶然性,人的行为难以逃脱偶然事件的左右。也许很多人自己并没有花费什么力气,由于偶然的机遇,事情成功了;也许一些人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由于偶然的因素,事情失败了。往往在遇到这种情况时,人们无可奈何,只好认命。于是一些人会产生疑惑,在人的生活和事业上,成功与失败是经常发生的,主要是取决于“力”还是取决于“命”?
故事中力量和命运进行了一场辩论。故事结尾没有什么关于这场辩论以努力的认输和命运的胜利而告终,表明了一个基本观点,这就是:在人类社会中,无论是事业的成功与失败,还是寿命的长短、遭遇的否泰,究其原因,人为的努力是次要的,自然的命运是主要的。这与列子的基本思想一脉相承。列子的基本思想是顺应万物之自然,以无为而达到无不为。
这个故事揭示出了认命思想的社会根源和认识根源。社会根源在于,人们在社会的丑恶现象面前是无能为力的,它既不是人们努力造成的,也不是人们的努力所能矫正的。既然如此,对于人来说也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随其自然、认命而已。认识根源在于,世界上的事物是繁杂多样、无穷无尽的,人们很难认识它们和把握它们。既然如此,造就它们、控制它们也就更是难上加难了。有鉴于此,对待客观事物最为省力、最为简便的方法就是无为。而从如上的角度看问题,列子重命轻力,有其可以理解的一个方面。但他却忽视了另一方面,这就是人是智能动物,不但能认识事物,而且能改造事物。尽管这种能力是有限的,但却能在一定的范围内决定事物的前途和命运。比如现代科学就在相当大的范围内改变着人的生活状况和人的寿命。由此看来,列子认命的观点存在着很大的局限性和片面性。
人与天地万物一样,也是在不停地变化,由无到有,由有到无,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没有一时一刻的喘息之机。以梦为真,则行事一丝不苟;以真为梦,则遇事胸中坦荡。这种道理,有的人称之为荒诞,有的人称之为虚玄,有的人称之为彻悟,有的人称之为智慧。不管人们怎么评价,它的确洞察了事物的两个方面。这两个方面事事皆有,人人皆见,确确实实存在于万物之中、人世之间,然而人们大都置若罔闻、视而不见,把自己囚禁在狭小的圈子里,整日把眼睛盯在那些稍纵即逝的人间小事中,为名利而担心,为权势而争斗,战战兢兢,如临深渊,惶惶不可终日。有鉴于此,列子为人类打开展示宇宙长河的窗子,把人们带到一种无限广阔、无限恢弘的境界,引领人们走出狭小的圈子,让人们站在宇宙之中观人世,从而坦坦荡荡处世,自然自在生活。无论怎么说,都不失为一种睿智和明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