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前,天下大乱,十三方诸侯分裂江山,南方乌图国上官将军因此多年征战沙场,却遭奸人离间,判了通敌叛国之罪,被迫逃亡他国求生,妻女却被送往皇城为奴。而他的女儿喜悦,这一生,却未能如她的名字那般喜乐舒悦,反倒为情所累,为乌图国新帝稳固帝业,送上了自己的大好年华,也赔上了一生期望,最后却落得吞毒自尽,至此昏迷不醒……
曲调想起那一刻,苏思就不由地颤抖,修长的手指缓缓握紧,再次用忧伤探究的目光凝视着我。
我弹的这首江南小调,在此处,是寻常可闻的歌谣,连三岁的小孩都会唱。
《桃河》。
漫天桃花纷纷飘入河水之中,乌蓬驶过,却是站在岸上频频寻望,等郎归。
彼时战乱不断,男子出征前,江南的女子都会站在河岸上齐唱此歌,表明自己的心意。
等郎归,等郎归……
《桃河》,便是那日我第一次听苏思弹琴,脑海中所浮现出的歌。
幻境之中,男子是他,女子是我,可我,却不知那时的我,究竟是谁。
曲尽,一行清泪从苏思脸颊滑落,他不解地问我:“为何弹此曲?”
我用食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我只是想,也许,你希望听到此曲。
苏思听后,微微扬起嘴角,几分苦涩,几分冷漠,又或者,还有几分无奈。
“我以为,你都记得……”
记得什么?
苏思缓缓摇头,脸上已是风轻云淡,再次转开了话题。
“你想听我师姐的故事么?我说与你听,可好?”
苏思的师姐白絮儿自幼百病缠身,多次寻医未果,后来,还是江湖之中鼎鼎有名的朝阳宫宫主,将白絮儿接入邪王谷医治,同行的,还有苏思。
说是医治,也不过是续命,病根自娘胎便有,哪里根除得了?
而朝阳宫唯一的好处便是,有用不尽的好药,有听不尽的天下奇事。
养病的那些日子,白絮儿便根据这些听来的故事谱曲,由苏思弹奏,也算是逸情度日。
苏思是个孤儿,无父无母,自幼便被白家收养。而白家,世代都是宫廷乐师,到了白絮儿这一代,却因战祸不止,弄得家破人亡,只留白絮儿一根独苗。
苏思带着白絮儿一路避祸,一路寻医,直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才得朝阳宫相助。
他没有过多的希望,只是想好好守护白絮儿,能再多一点时间陪在她身边,哪怕只是一天,两天……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到最后,便是日久生情。
白絮儿不是不明白苏思的心思,只是不敢爱,不能爱……
她总是说,苏思,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外面的世界会比朝阳宫更精彩,兴许,还能闯出一番天地。
苏思哪里肯依,死活都不肯离开白絮儿半步。
那时,白絮儿总是叹气,到后来,对苏思也越来越冷淡。
既不久于人世,又何必拖累?
苏思同样明白白絮儿的心思,只是早已付出的真心,哪有说收就能收回的道理?
他一直陪在白絮儿身边,直至她过世。
我疑惑不解,问苏思,邪王谷朝阳宫,那已是百年前的说法。五百年前,十三国鼎立,但早在百年前,江山就已统一。他说的,究竟是……
苏思淡淡一笑,反问我:“宁姑娘以为呢?”
我以为,常人不可能活足五百年,但依附于某物的生魂却可以。
苏思依旧笑:“看来宁姑娘的确见多识广。”
我不是见多识广,而是感同身受罢了。
“那宁姑娘认为我是何物,或者,宁姑娘相信这个故事么?”
信,我却不敢随意猜测。
苏思一笑,抬手抚琴,“宁姑娘快人快语,苏思也信,你说的都是心里话。”
悠扬的琴声再次响起,青絮飞扬,转眼却是茫茫白雪飘过的冬季。
寒风刺骨,无法阻挡地从屋窗刮过。
我躺在□□,紧紧握住了苏思的手,虚弱无力地说。
“都说让你走了,何苦留在这儿陪我一同受罪?大好光阴如此虚度,竟也不觉可惜……”
“我从未觉得可惜……”苏思淡淡一笑,目光还是那般温和,反拉着我的手道,“能一直陪在你身边,是我一生中最高兴的事,我怎会觉得可惜?”
明明想落泪,却始终强颜欢笑。生怕自己露出的那一点哀伤,便会惹来更多的感慨。
“苏思,人这一辈子活着是为着自己的理想,而不是为着别人……我走后,你要多为自己考虑,知道吗?”
“你知不知道,那时,我对她说了什么?”
苏思抬眼,眼角弯弯,并不见哀伤,一脸平静又温和的笑意。
我微微摇头,满眼诧异,苏思却似乎早已料到,轻轻叹了口气:“不管我说了什么,她最终,都是没能听到的……你说,为何这世间的遗憾会是这般多?相爱不相守,相守却未能到白头……天意总是太过弄人……原本我以为,上天是同我过不去,如今我才知,上天,竟是同她过不去……”
说到此处,苏思扬起一丝讽刺的笑,黑瞳深深地盯着我瞧,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他继而问道:“你呢,可曾觉着上天不公?”
我愣了愣神,随后便在桌上写道:我命由我,不由天。
“是么?”苏思淡淡一笑,“就怕日后你知道了真相,会觉着今日这话是多么可笑。”
你也是因我而来么?
“是。”
生魂可是在琴中?
“是。”
究竟是……因何而死?
“忘了……”
苏思答得简单,似乎不愿再多说什么。
照他的意思,春夏秋冬四季四曲弹尽,便是他离开之时。
如今,便是他离开之时……
我抓住苏思的手摇头,示意他不必离开。
苏思诧异:“你知道?”
短短三月之间,便遇三个生魂,我只是担心,苏思离开之时,也会像周恒远他们那般,剜心取石,留我这般空物做想念。
于是,便将腰间两颗彩石放在桌上,下一刻,便对上苏思惊恐的眼。
“你之前也曾遇见和我一样的生魂?”
听苏思这般问,那便对了。
我问:究竟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一个男人。”
什么来历?
“不知道,他只说,一切都是天意……而你,至始至终,都是属于他的……”
苏思扬起嘴角一笑,说不出得苦涩。
我听不明白,却觉得整个故事陷入了更大的谜团之中。
苏思说:“如烟,即便我不剜心,周身灵气也将荡然无存,与其如此,倒不如,还你一个真相。”
话音刚落,他便轻抬衣袖,像是带着巨大的法力,不动声色地便将我的手拂开。
修长的手指化作琴弦一般细长的银丝,刹那间便穿破胸膛,托出一块绿光闪闪的灵石。
那灵石漂浮在空中,慢慢落入我的掌心。光芒消失,静静躺着,一片刺骨冰凉。
“絮儿……”
苏思不再叫我如烟,淡淡笑道:“还记得我在你临死前最后说的话么?我说……人这一辈子的确是为着自己的理想而活,但我的理想,便是你啊……”
身影模糊,绿烟环绕,那触碰着我脸颊的手指早已没有触觉和温度。
“你知道吧,我是自杀的,用琴弦勒住自己的喉咙自杀的。我的生魂,就在这一把琴中,你可要好好收着,别弄丢了,这可是你前世的心爱之物,别丢了……”
不过片刻,苏思便消散在风中。
我耳边好似回荡着悠远的琴声,好似听着无数的悲欢离合。
生时不可相守,死后不可相拥。
一次又一次的重逢和分别,这究竟是我的罪过,还是上天刻意为之?
苏思,我的好师弟。
五百年前,我们形影不离。
他总说长大之后要娶我为妻,而我总是淡淡一笑,只当他是孩子气。
可后来,他耗尽青春和生命,至始至终,誓死不离,陪我走完了凄凉的一生。我却从未告诉过他,我对他的感情,是一首弹不尽的曲调,以天地谱写,也无法道出我的真心。
只是迟了,太迟了……
迟了上一世,错了这一世,我终是忘了告诉他,怜君之心,犹如川河,生生不息……
流水之上,一片浮烟。
不知是乱了我的前世,还是扰了今生一场寂梦。
那年,他强忍烟熏替我煎药,一日不差,床旁喂食,寸步不离。温和宁静的眼神始终落在我脸上,好似在对待一生至宝。
那年,我挑灯拨烛,为他织一身锦衣,只望他日他能离开邪王谷,过自己的新生活。
可后来,繁复锦缎也压在了箱底,渐渐失了颜色……
绵情刀
转眼便到了炎炎夏日。院里的枝头上蝉声不止,吵得人心烦。
没过几日,爹爹便命丫鬟们收拾行李,说是要带我和娘亲回乡下避暑,顺便祭祖。
这是年年都有的事,却不知怎的,今年备下的东西尤其多,光是这一路上为我准备的糕点,便有十来盒。
丫头笑说爹爹心疼我,生怕把我给饿着。我却觉着爹爹太过护我,没必要考虑得如此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