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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醉生梦死:晋景公的搞笑“死”

晋侯(景公)梦大厉,被发及地,搏膺而踊,曰:“杀余孙,不义。余得请于帝矣!”坏大门及寝门而入。公惧,入于室。又坏户。公觉,召桑田巫。巫言如梦。公曰:“何如?”曰:“不食新矣。”

——《左传·成公十年》? ?

入选理由:给残酷的历史增添了丝丝幽默

公元前581年,六月丙午日。晋宫。

大碗用新麦做的麦粥,距晋景公进入厕所已经放了好半天了。眼看就要冷了,失去耐心的大臣们都忍不住怀疑:“这国君放着香喷喷的麦粥不吃,难道吃屎去了?”

他们居然猜对了——晋景公已经掉入粪池中淹死了!毫无疑问,这是中国古代君王中搞笑的“死”法。

晋景公为什么会以这种最特殊的死法死去?说起来,它还和晋景公梦见“大厉”的一个噩梦有关;这个噩梦,又是和历史名人赵盾家的灭门奇梦息息相关的;而这个灭门奇梦背后的一段历史,竟然是“战国七雄”之一的赵国带着血泪的发家史!

噩梦的种子:赵盾弑晋灵公

在一代霸主晋文公重耳之后,晋国的国君是文公之子襄公,襄公死后是其子灵公,灵公被杀后赵盾迎立襄公之小弟成公,景公就是晋成公之子。

故事还得从晋灵公夷皋说起。想当初,这个晋灵公还是赵盾历经千辛万苦扶上台的,可能赵盾自己都没想到,他一手扶上台的晋灵公竟是个花花公子,即位后的表现更称得上是个无可救药的暴君。《左传》名篇《晋灵公不君》中就活灵活现地描述了晋灵公多种不配为君的恶行,如收取重税供自己挥霍,在高台上用弹弓打行人,杀掉没有把熊掌烧熟的厨子,把女人用车装着走过朝廷等。

受托孤重任的赵盾等多次劝谏,但已经鬼混了十四年的晋灵公往往一面口是心非地答应改正,一面依然是我行我素,毫无悔改之意。后来,因为赵盾劝多了,晋灵公烦了,就起了杀心,派一个刺客去刺杀赵盾。不料这个刺客被赵盾的一心为公的行为所感动,不忍下手,又不愿违命,就触树自杀了。

晋灵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设下“鸿门宴”。赵盾不知是计,欣然赴宴。但他的车右提弥明发现了灵公阴谋,就提醒赵盾赶紧从公堂离开。灵公马上招呼甲士,并放恶犬去咬赵盾。提弥明搏杀恶犬,却被甲士们所杀。眼看赵盾的生命危在旦夕,此时灵公手下一个叫灵辄的厨师反戈相向,赵盾终于得以逃脱。原来,这个灵辄以前落魄时得到过赵盾的一饭之恩。

由此,赵盾与晋灵公的关系彻底破裂,只得逃往国外。赵盾的族弟赵穿为了保护赵氏的利益,利用大家对晋灵公的不满,在桃园杀了晋灵公后,又把赵盾迎回了晋国——这一杀,就埋下了后来赵家几乎被灭门的种子。继续执政的赵盾就派赵穿去成周迎接公子黑臀回来为君(黑臀就是我们前面所说的因梦得名的晋成公)。晋成公死后,其子晋景公即位。

噩梦之源:赵盾“绝而后好”之梦

在历史上,晋景公的政绩还是略有可陈的:七年(公元前593年),灭了赤狄;九年(公元前591年),晋伐齐,一直逼齐国让太子强到晋国为人质后才退兵;十一年(公元前589年),因齐国攻鲁,晋讨伐齐顷公,爆发了著名的两军相逢勇者胜的“鞌之战”,晋再次大胜,失败了的齐顷公被迫献出宝器求和,甚至十二年冬,齐顷公还到晋国欲上尊晋景公为王,晋景公的感觉很好,但还是“让不敢”。

晋景公早时,赵盾去世。之前赵盾曾经做了一个噩梦:

“初,赵盾在时,梦见叔带持要(腰)而哭,甚悲;已而笑,拊手且歌。”(《史记》)赵盾梦见自己的祖先叔带抚摸自己的腰痛哭,甚悲;过了一会儿又开始笑,还拍手唱歌。赵盾一占卜,占后的预兆是“绝而后好”。赵氏的史官援说:“此梦甚恶,但它不在您的身上实现,而将在您的儿子身上实现,然而这个噩梦的发生却是因为您的过错。到了您的孙辈,赵氏将更加衰败。”

这里所说的“过错”,就是所谓的“弑君”(不过这晋灵公哪配称为“君”啊?),但弑君者乃赵穿而非赵盾,而且赵盾那时还没有逃出晋国界,却白白担下董狐所写的“弑君”恶名,孔子也为赵盾惋惜感叹道:“赵宣子,古之良大夫也,为法受恶,惜也,越竟乃免。”

赵盾死后由儿子赵朔嗣位,赵朔后来娶了成公的女儿、景公的姐姐庄姬为妻。景公三年(公元前597年),大夫屠岸贾诛了赵氏。

晋景公所宠的司寇(掌管全国刑狱、纠察大权)屠岸贾是个阴险狡诈的奸臣,屠岸贾见赵氏权力越来越大,为了排挤赵氏,他就借口赵盾当年弑杀晋灵公,而今赵盾虽死,其子孙却掌握朝政大权,很可能会谋反,力主诛杀赵氏。韩厥反对说:“灵公被杀时,赵盾还在外面,先君都以为无罪,故不诛赵盾。今诸君将诛其后代,这是改变了先君之意而妄加诛杀,妄诛就是作乱。臣有大事而君不闻,是无君也。”

韩厥为什么会帮赵家的忙?因为以前赵盾对韩厥有恩,韩厥最初的司马一职也是赵盾所推荐的,晋灵公六年(公元前615年)秦晋战于河曲,赵盾曾经故意指使车夫冲犯行军的队伍,被韩厥逮捕并处死了。大家都认为赵盾刚刚提升了他,而他不知恩图报,他的官一定不保了,但赵盾却很高兴自己发现了这样一个刚正不阿的人才,并着意培养他。

屠岸贾执意不听韩厥之劝。韩厥就告诉赵朔快逃,赵朔不肯,说:“如果你能使赵氏的香火不断,我死而无憾”。韩厥就答应了。屠岸贾率兵将赵家团团围住,杀掉了赵朔、赵同、赵括等全家老小,史称“下宫之难”。应该说,这个阴谋晋景公是知道的,不然他不会对得手后的屠岸贾无动于衷。究其原因,一是此时的赵家势力庞大,被比喻为炙手可热的“夏天的太阳“(贾季之语),对景公自己已经构成了一定的威胁;二是赵氏与其他的大族特别是栾、郤二族因为争权夺利也有很深的矛盾。

“下宫之难”中只有赵朔怀孕的妻子赵庄姬逃到宫里,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赵氏孤儿”的故事。赵庄姬躲藏在宫中不久,就生了个男孩,即后来的赵武。屠岸贾听说了,就带人到宫中来搜索。危急之时,庄姬把婴儿藏在大腿根,向天祷告说:“如果赵家的香火该灭,你就哭;如果不该灭,你就不要哭!”不想赵武竟逃过一劫。

赵朔以前有个叫公孙杵臼的门客和一个叫程婴的好友。他们感赵氏知遇之恩,就一起商量帮助赵家抚育赵氏孤儿。程婴说:“屠岸贾这次没找到孩子,绝对不会罢休。你看怎么办?”恰好程婴家中也有一个正在襁褓中的婴儿,程婴忍痛采取了调包之计,将自己的孩子交给公孙杵臼一齐逃到了永济境内的山中,而让妻子带着赵氏孤儿朝另一个方向逃去。屠岸贾听说了,就带兵来追。程婴假装告密,领路找到了隐匿山中的公孙杵臼和婴儿。接着,程婴和公孙杵臼两人合演了一场好戏。公孙杵臼当着众人的面大骂程婴,佯装乞求留下孩子一条活命。诸将为了斩草除根都不允许,他们看着“赵武”死在乱刀之下,后患已除,都很高兴。

程婴则忍辱负重,背负骂名把真正的赵氏孤儿抚养成人,终于长成了顶天立地的汉子。

赵家的惨案,据《左传·成公五年》等还有另外一说:赵盾有弟赵同、赵括、赵婴齐,赵婴齐与侄媳也就是赵朔之妻赵庄姬通奸,族长赵同就流放了赵婴齐。赵婴齐求情说:“有我在,所以与我们不和的栾氏不敢作难。我若死了,二兄就会有忧啊!且人各有能和不能的地方,放了我有何害?”赵同、赵括二兄不听。这时赵婴齐做了一个奇梦:

婴梦天使谓己:“祭余,余福女(汝)。”使问诸士贞伯,贞伯曰:“不识也。”既而告其人曰:“神福仁而祸淫,淫而无罚,福也。祭,其得(流)亡乎?”祭之,之明日而(流)亡。

《左传》里的这个梦,说乱伦的赵婴齐虽然拜祭了天使,但仍然摆脱不了流放被杀的命运。三年之后,赵庄姬为了报复赵氏兄弟流放并致死赵婴齐,遂向晋景公诬告赵氏谋反。《左传·成公八年》(公元前583年,晋景公十七年)记其事曰:“晋赵庄姬为赵婴之亡故,谮之于晋侯,曰:‘原、屏将为乱’。”与赵氏不合的栾氏、郤氏乘机和晋景公一起在六月讨伐赵氏,于是赵家遭到几乎毁灭性的打击。

多行不义见恶梦

赵盾的灭门噩梦,却与晋景公的致命噩梦一脉相承。在晋景公当国君的第十九年,他梦见了有功之臣赵衰的厉鬼。梦中的赵衰披发垂地,捶胸顿足,暴跳于地,身长高大,形状非常恐怖,厉声骂道:“无道昏君!我子孙何罪,被你冤杀?你不仁不义,我已向上帝诉冤要你的命。”说罢直奔晋景公而来,景公大惧,往内宫奔逃,大鬼却不依不饶,毁坏大门和正门紧随而入。

当晋景公恐怖异常,大叫而醒时,才明白原来是一场恶梦,但却从此一病不起。当时在桑田有一位神巫,景公就召请其入宫占卜,神巫所卜和景公的梦境完全相同。景公惊惧地问道该怎么办?神巫也无可奈何,说:“这鬼是先世功臣,是有威德的大力鬼,又正值愤怒之时,制服不了。”景公又问:“那寡人的病体吉凶如何呢?”神巫说:“小人冒死直言,您的病很重,恐怕吃不到新麦了。”这时屠岸贾在旁边,他生怕晋景公“丢车保帅”牺牲自己追祭赵衰,就厉声呵斥:“你这完全是妖言惑乱国君,君王若能吃到新麦,你当死罪。”即刻把神巫轰出宫外。

晋景公还是不放心,就又占了一卦,说是兴大业的功臣有不顺心的后代作怪。晋景公就问韩厥,韩厥知道真正的赵氏孤儿还在人世,就对景公说:“在晋国断了香火的功臣大概就是赵氏吧?从古时一直到成公,赵家世代立功,但是在您手中把他们给灭了,老百姓都很可怜他们,所以占龟也是这样显示的,请您认真考虑这件事”。

晋景公也是病急乱投医,就问赵家还有没有子孙后代存于人世的?韩厥就告诉了他赵氏孤儿的实情。于是,晋景公和韩厥密谋,先把赵武接回宫中,乘诸将入宫问疾之机,利用韩厥的部众胁迫诸将见了赵武。早以为赵家已经绝后的诸将大惊,不得已就把屠岸贾拿来作为挡箭牌,一个个都说:“以前的赵氏之难,全都是因为屠岸贾假传君命,强迫我们所为,不然,谁敢作乱?”众人又马上见风使舵表明态度,“即使没有君王的疾病,我们也要请立赵氏之后,何况现在还有如假包换的赵武呢?现在您的命令正是我们所希望的啊!”于是诸将与韩厥的部众一起攻灭了屠岸贾。

晋景公为赵氏平反昭雪后,就把赵氏原有的领地归还给了赵武。程婴顺利完成了任务,觉得死而无憾,就自刎而死,赵武为此服孝三年。

尽管晋景公这样悔过改正,但神巫离去后,他的病还是一天比一天严重。景公听说秦国有名医叫缓,就火速派人去求医。秦于是派遣医缓来晋为其治病。但医缓未到,景公的病况已经危殆,此事,他又做了个 “二竖为虐”的梦。

(医缓)未至,公梦疾为二竖子,曰:“彼,良医也。惧伤我,焉逃之?”其一曰:“居肓之上,膏之下,若我何?”

——《左传·成公十年》

晋景公梦见疾病变成两个小童,其中一个说:“他(医缓)是个良医,恐怕会伤害我们,我们往哪儿逃好呢?”另一个回答说:“我们躲避在肓的上边,膏的下边,虽然他是良医,又能拿我们怎么办?”两个童子说完后就从景公的鼻孔钻了进去,景公就被惊醒了。

医缓终于来了,他给景公诊断后说:“您的病不能治了,病在肓的上边,膏的下边,灸条灸不能到,银针扎也达不到,药物的力量也达不到了,不能治了啊。”(“膏”即现代所说的心尖脂肪处;“肓”即心脏与膈膜之间)景公叹道:“唉!您的诊断和寡人的梦境分毫不差,真是名医!”于是,送了医缓厚礼而遣送其归。

到了六月丙午日时,景公忽然想吃新麦,吩咐膳夫煮好麦粥,这时他还没有忘记神巫的话,立刻召神巫入宫,指着麦粥对神巫说:“你不是说寡人吃不到新麦的吗?你看这不是新麦吗?”马上喝令左右将神巫推出斩首,神巫死了,景公正要取麦粥来吃,顿觉腹痛难忍要大便,就急急起身如厕,不料竟然站立不住,跌入厕内,陷于粪池中而死。这天早上,有小臣梦见背负晋景公以登天,到了日中,见他长时间不出来,进去一看,才知道人家晋景公已经是舍身作粪了。小臣背着晋景公出厕,大家就把他为晋景公殉葬。

我们今天谈晋景公,不仅因为他是两个著名成语“病入膏肓”和“二竖为虐”的反面主人翁,还因为他的搞笑“死”。历代帝王将相无数,寿终正寝者有之,自杀身亡者有之,战死疆场者有之,被人下毒而死者有之,落魄饿死者有之,甚至精尽而亡的也不是一个两个,而晋景公呢,却是掉到茅坑里淹死,可以说是史上最奇特的死法。

晋景公的梦只是给我们以笑料,而赵盾之梦,虽然有个大挫折的过程,却敲响了晋国的丧钟:历史的不远处,我们即将看到赵盾后代缔造的赵国崛起的神话和“三家分晋”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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