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小乙崩,子帝武丁立。帝武丁即位,思复兴殷,而未得其佐。三年不言,政事决定于冢宰,以观国风。武丁夜梦得圣人,名曰说。以梦所见视群臣百吏,皆非也。于是乃使百工营求之野,得说于傅险中。是时说为胥靡,筑于傅险。见于武丁,武丁曰是也。得而与之语,果圣人,举以为相,殷国大治。故遂以傅险姓之,号曰傅说。
——《史记·殷本纪》
入选理由:帝王梦良臣辅佐,良臣得明君礼遇
遥远的商代。在今天的山西垣曲一带。这是虞、虢交界的地方,山势险峻,河流湍急,刚刚遭到水灾。
烈日下,几个官员模样的人拿着一幅人像画,仔细地盯着不远处的一些人对照,不时摇摇头。那些挥汗如雨,身着囚衣的人,脖子上都套着草绳,被五个或者十个连成一串在这里筑堤,他们都是因犯刑被送来进行劳动改造的胥靡。其中有一个,也是一样的囚犯打扮,却指挥着其他囚犯用两块木板相夹,两边各置两根木椽,以麦草捆缠,中间填满湿土,或夹以石灰、草泥,以杵捣实筑成土墙。官员们非常惊奇,因为他们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版筑”方法,传统的方式是以土石阻拦;他们也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长相奇特的人。他们对照着人像画一看,呀!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不就是画中人吗?!
官员们欣喜若狂,大王武丁梦中的“圣人”终于找到了!把他叫过来一问,原来他叫傅说(音“月”)。
唐朝柴望有诗《梦傅说》:“傅说为霖寤寐中,高宗一念与天通。 后来亦有君王梦,不是阳台便月宫。”说的就是武丁求得贤臣傅说,使得国家大治的“千秋大梦”。这是《史记》里正式记载的历史“第一梦”,从这个梦开始,奇梦就和中国古代政治、文化关联在一起,演出了许多精彩绝伦的历史故事。
大王武丁
武丁为什么会梦见傅说?
凡事都要追根溯源。商朝的历史,固然存在无数的谜团,但是根据甲骨文等点点滴滴的史料,经过史学家们的不懈破译,已然获得许多史实。从商汤聘用伊尹开创商代伟业以来,到武丁已是第二十三代商王了。据考,武丁元年约为公元前1250年,其在位约五十九年。
在今天,商朝最出名的三个大王分别是奠定业基的商汤、破除旧习迁都的盘庚和亡国的商纣王,武丁还在其次。但在治国理念和重视人才上,他在历史上的影响是非常大的,被认为是善于发掘、使用人才的榜样。
月有阴晴圆缺,国有盛衰强弱。商朝到了大名鼎鼎的第十九任君王盘庚时,已经是多次出现动乱,为了实现复兴,盘庚力排众议,五迁都城,最后定都于殷(今河南安阳小屯村),再次振兴了商。但其弟弟小辛继位后,马上就“复衰”。小辛死后,弟弟小乙继位,其事迹不显,《史记》只用了一句话带过:“帝小辛崩,弟小乙立,是为帝小乙。帝小乙崩,子帝武丁立。”但小乙似乎是个有远见的大王,因为他曾经把武丁送到民间体验生活,感受百姓疾苦,就冲这一点,帝小乙也该在历史上记一笔。
武丁是盘庚的侄儿,也是个志在千里的大王,他一上台,就立志解决商朝深重的政治危机,中兴大商,恢复诸侯来朝的盛况。但是,左右的大臣们或者是庸碌不堪,或者是暮气沉沉,没有真正值得武丁信赖的,这也难怪,在以贵族血统和地位来取人的商代,保守的贵族大臣们连大王盘庚有利于国家的迁都极力反对,还敢奢望他们有革新之力吗?
武丁梦得神人
武丁可以说是“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楚庄王的好榜样。商代还没有为父守丧三年的礼制,但武丁继位的头三年,却一直不理政事,而是把政事都交给大臣们处理,自己一言不发。大臣们进谏说:“大王您不说话,臣下就无从接受教命。”习惯于按大王意图办事的贵族大臣们没有了指示,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怎么走路了。
武丁依然一语不发,只是作书告谕群臣:“要我做四方的表率,我恐怕德行不好,所以不发言。我恭敬沉默地思考治国的办法,梦见上帝赐给我一位贤良的辅佐,他将代替我发言。”原来,他不发言是在“观国风”,在进行思索和等待“圣人”的出现。皇甫谧的《帝王世纪》里说武丁梦见上天赐予他一位贤人,这个人身着奴隶穿的衣服,说自己姓傅名说,正在做苦役。武丁醒来以后想:“傅者,相电。说者,悦也。天下当有傅我而悦民者哉!”
商朝的大臣,最有名的是伊尹和傅说。依惯例,“圣人”的出生和长相总是与众不同的。武丁所梦到的这个“圣人”,据《荀子·非相》称,“?傅说之状,身如植鳍”,就是身子像鱼背上植立的鳍一样佝偻。这种形象,实在不佳。但历史证明傅说“人不可貌相”,真正是一个貌丑而有大才的人。
因为梦中傅说的长相实在奇特,所以武丁大王“过梦不忘”,印象深刻,遍观百官群臣,没有一个符合的。于是武丁就详细画出了他的形象,派人拿着人像画满天下寻找,终于在傅险(或称傅岩)找到了。此时傅说还是囚徒,他在劳动中发明了“版筑术”,不仅建筑的效率极高,而且质量过硬,后人从此沿用此法筑路造房,至今在一些工序上仍然可见其影子。
傅说献策
当傅说在武丁面前“闪亮登场”时,武丁马上兴奋不已地说:“是也”。武丁不耻下问,向他请教治国平天下的办法,傅说应对如流,条条切中要害,道理极其深刻。这在《尚书·说命》三篇里有记载,武丁把傅说比作磨刀的磨石、渡河的舟楫、济大旱的霖雨,希望他和同僚匡正自己,依从先王,追随成汤,来安定天下的人民。傅说回答说:“木头从绳则正,君主从谏则圣。君主圣明,臣下不须教命都会进谏,谁敢不恭敬顺从我王的美好教导呢?”武丁听了很高兴,就任命傅说为相。
傅说接受了王命,继续向武丁进言说:“上天聪明公正,圣主效法它,臣下敬顺它,人民就顺从治理了。号令轻出会引起羞辱;甲胄轻用会引起战争……治和乱在于众官,官职不可授予亲近,当授予那些能者;爵位不可赐给坏人,当赐给那些贤人。考虑妥当而后行动,行动需要时机成熟。”
傅说还说应该平日有备无患、不要文过饰非;并针对武丁时的祭祀很多,造成大量的浪费的情况,大胆地提出祭祀不宜过于烦琐。
傅说的循循善诱博得武丁的赞许:“好呀!傅说,你的话应当实行。你如果不善于进言,我就不能勉力去做了。”傅说跪拜叩头,说道:“非知之艰,行之惟艰。大王诚心不以实行为难,就真合于先王的盛德;我傅说如果不说,就有罪过了。”
曾向贤人甘盘(据考是傅说的前任)请教的武丁又说自己喜欢学习,希望傅说能教导自己。傅说则饱含希望地回答说学习要心志谦逊,务必时刻努力,所学才能增长,还要善于借鉴前人的好方法。
武丁完全被傅说所折服,把傅说比作开国名相伊尹,鼓励他说:“手足完备就是成人,良臣具备就是圣君。从前伊尹为使先王兴起说过,‘不能使我的君王做尧舜,我的心就会惭愧耻辱,好比在闹市受到鞭打一样,就是我的罪过’。你也要勉力扶持我,不要让伊尹专美于我商家!”傅说马上跪拜叩头,说:“请让我报答宣扬天子的美好教导!”
一代盛世
根据出土的甲骨文、典籍等记载,武丁重用傅说为尹,其职权非常之大,居于众臣之首。傅说不仅能代表商王发布军事和政治命令,指挥贵族,讨伐别族,主持祭祀和籍田(在甲骨文的武丁卜辞里傅说是唯一获此待遇的大臣),视察农业。他还经常陪同武丁或者单独带领部众进行大规模的狩猎,都表现出色。一次武丁令他狩猎,猎得鹿若干,老虎十一只;还有一次,武丁患了牙病不能外出,傅说用陷坑法获得麋鹿达二百零九只之多。
此时奴隶制生产关系得到发展,农业、畜牧业已相当发达,已掌握了黍、麦、稻、粟等重要种类农作物的栽培技术。著名的青铜冶炼业在武丁时期最为有名,无论品种、数量还是工艺水平都是首屈一指的。当今世界上已发现的最大青铜器司母戊大方鼎,就是武丁时期铸造的。
武丁时期国家内部机构设置较为健全,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因此征服了周边许多国家。据考证,武丁时期,先是通过大规模的征服迫使周边的小国完全臣服;接着又攻打了今山西南部、河南西部一带的小国,扩大了版图;还打败了西北的少数民族鬼方、羌方和土方等,其中对鬼方的战争就持续了三年。武丁还积极开拓南疆,征服了荆楚地区的夷方、巴方、虎方等。到武丁末年,商朝已成为西起甘肃,东到海滨,北及大漠,南逾江汉,包含众多部族的泱泱大国,这有力地促进了中原地区与周边部族的经济、文化交流,促进了中华民族的大融合。
就这样,武丁、傅说君臣励精图治,迅速扭转了商朝王室衰微的局势,把武丁一朝治理成为有商一代最为强盛的时代,成功实现了“武丁中兴”,因此武丁在商末被追谥为“武”。
后来宋襄公还作祭祀殷代祖先的乐歌《商颂》(宋为周灭商后,商的后裔所建立的国家),其《玄鸟》篇写道:“武汤孙子,武丁靡不胜。龙旂十乘,大糦是承。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肇域彼四海。”这就是纪念武丁大王的光辉业绩。
傅说大名垂宇宙
傅说在贡献自己不凡才干的同时,也名垂青史。司马迁在《史记》中写道:“武丁夜梦得圣人,名曰说。”已经把傅说封为“圣人”,历史上还把傅说敬为“梦父”,其所隐居之处也被叫做“圣人窟”,他因此成为中国古代历史上最早的“圣人”,?比“文圣人”孔子都还早约八百年。
傅说生前获得了武丁的重用,二人感情很深,在卜辞里,就有武丁占卜询问傅说是否有忧之辞,体现了他对傅说的关心。
因为贡献突出,傅说受到了商王朝的极度推崇,去世后还受到了商王朝的祭祀,据甲骨文卜辞,武丁曾进入傅说的封地进行野祭,深怀思念。
据说傅说死后变成了神,化成一颗星宿叫“傅说星”。屈原的《远游》中说:“奇傅说之托辰星兮,羡韩众之得一”。《庄子·大宗师》中也说:“傅说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东维,骑箕尾,而比于列星。”登基前的李世民曾经被唐高祖李渊封为“天策上将”,“天策”即“天策星”,也就是“傅说星”。李世民很推崇傅说,常常以傅说之言教育子女。
武丁不拘一格用人才的壮举和历史影响,博得后世的广泛赞扬。孟子在名篇《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里就说:“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中……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屈原也写有“说操筑于傅岩兮,武丁用而不疑”等诗句颂扬他的卓才高德和武丁用人之不拘一格,借以表达许多怀才不遇者的愤懑之情。他们对“武丁梦傅说”的不吝赞颂,实际上也是对君主们抱以无比的期盼,希望君主们能够认识自己的才干,给自己以施展才华的机会。
历史无数次地证明: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政治最大的悲剧不是明君遇上了凡人,而是昏君有干臣不用而亡国。如果有明君遇上了干臣,那就不仅是明君之幸,干臣之幸,更是社稷之幸,百姓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