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怀瑾语录”
全世界的人骂他、反对他,他绝不会改变自己的人生方向。达到这一种境界很难,在古今中外历史上都很难找到这样的人。孔子在《易经·文言》里对“潜龙勿用”的解释,“确乎其不可拔,潜龙也。”就是要有特立独行的修养,不受任何时代、环境所影响。可见儒家和道家思想是同一个道理。
庄子《逍遥游》里讲到了五种人。前面四种都是才能功业胜于常人的杰出人士,庄子却认为他们只是普通人。
这四种普通人是:第一种人“知效一官”,才智足以胜任一个官职。能胜任什么官职?庄子没有说。不过大小是个官,已经比一般人强了。针对这个问题,南怀瑾大师发表感慨说:“官有大有小,有些人的智能知识、行为效果,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还可以,但不能当皇帝。历史上很多人当宰相时了不起,结果给他当皇帝就当不好啦。有些人做小官还可以,官做大一点就完啦,把他压死了。有些人做个公务员,很有效;有些搞学问写文章的人,如果叫他去修一个坏水管,他会把事情搞得更糟,他没有办法做实际的事情。”当然这只是题外话,也值得我们重视,不要以为官当得越大越好,还得衡量一下自己的才能,到底扛不扛得动这个职位?
第二种人“行比一乡”。他们到底凭什么称雄一乡?是财势、美德、学问,还是恶行?庄子没有说,南怀瑾大师认为都包括在内。他说:“不管他是一个绅士也好,流氓也好,他的行为在这个乡村比起来呱呱叫,真可以起一个领导作用。所以他的行为可以‘比’,在一个乡村里比起来他是老大,是顶尖人物。当然在一个乡里是顶尖人物,拿到国内比起来就不行啦,因为人才更多了。”不过按庄子的意思,好像是从好里说,即使凭财富、美德、学问等称雄一乡,也不过是普通人。如果是地方恶霸,那更是普通人了。
第三种人“德合一君”。他的德行足以辅佐一个国君,那恐怕就是朝廷宰相了,起码也是高官。南大师认为:“古代的‘德’字,不光指道德好,而且指一切思想行为、做人做事都好。”南大师还特别解释了这个“合”字,他说:“有的人德性刚好和皇帝合得很好,他两个在一起,可以搭档二十多年,如果换了一个人,怎么都用不好。这是人生历史的经验。你看古今中外历史上的人物,有汉高祖就有萧何。萧何不碰到汉高祖,换上其他两个人就合不来,合不好。等于男女之间,有的夫妇就配合得那么好,虽然天天吵架,但是吵得很艺术。没有他们这样吵啊,就不会过一辈子。你不相信?有这种人啊,夫妻之间吵来吵去,要是去了一个,另一个也活不长了。这就是‘合’的道理。做生意也一样,老板有一个忠心的帮手,他当董事长就配合得好,假如换了一个,就搞不好了。”总之,一个人担任高官,能够跟君主合得来,可以说十分了不起,天下人都会羡慕他、佩服他,庄子还说他是普通人,这好像要求有点高。
第四种人“耐征一国”。智能足以治理一个国家,应该说很伟大了,庄子还认为他是普通人,这个要求似乎太过分了。
庄子拿以上四种杰出人士当普通人,自有他的道理。因为他们仅仅是才能、地位出众,并没有摆脱欲望的控制,他们仍然不是自身命运的主宰。他们自以为高明,并且试图证明自己的高明,就难免做出糊涂事;他们患得患失,就难免惊恐忧惧;他们喜欢赞美而害怕批评,就难免受情绪所困扰。他们跟普通人的心态又有什么差别呢?
庄子推崇的是宋荣子这种人,他们有着特立独行的、迥乎大众的“第五种人格”。南怀瑾大师说:“这一类的高人,古代称为出格的高人,超出了人格范围以外,‘且举世誉之而不加劝’,全世界的人都恭维他:你了不起!跪下来捧他,他理都不理。他既不想了不起,也不想起不了。‘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全世界的人骂他、反对他,他决不改变自己的方向。达到这一种境界很难了,在古今中外历史上都很难找到这样的人。孔子在《易经·文言》里对‘潜龙勿用’的解释,‘确乎其不可拔,潜龙也。’就是要有特立独行的修养,不受任何时代、环境所影响。可见儒家和道家思想是同一个道理。”
如果一个人能做到对外界毁誉不动于心,他就真正控制了自己的喜怒哀乐以及自己的命运了,他的灵魂也获得了极大的自由,还有什么值得他担心的呢?
由于南怀瑾行事一向古道热肠,就有许多人背后批评他,说他帮坏人忙,善恶不分,或说他不洁身自爱等等,也有人认为他莫名其妙。对于一切的指责和批评,他都不予理会,更不辩驳,仍然照自己的原则行事。用他的话说:“要做事就不能怕被批评。因为只要做事就会遭人批评,做得不好有人骂,做得好也有人骂,怕人骂就不能做事。”
记得几年前,有一次,他的一位学生到北京公干时听到一些传言:台湾一位略有名气的人到北京时在某高层人士面前说了一些南怀瑾的闲言闲语。后来,这位学生回去后向他提过此事。岂料他却说:“人家要吃饭嘛!我们也要吃饭嘛!”他一点都不在意什么毁谤呀,谣言呀,闲话呀。他也常说,明白的人自会分辨,不明白的人辩解也不明白,徒费口舌而已。
另一方面,由于他的名气,当面或者背后夸赞他、恭维他的人更不计其数。对此,他并不放在心上,更没有忘乎所以,反倒认为自己只不过是凡人一个。
不为毁誉所动摇,永远对自己保持清晰的认识;不受外界的影响,永远保持内在心境的平和。这就是南怀瑾先生,一个人格独立、心灵自由的人。
一个人的独立必然依赖于心灵的自由。当一个人能够自如地操控自己的心灵,那么他自然会立于天地之间,何况立于人世之中?梁启超在《论自由》一文中说,人有“真自由”,有“伪自由”。什么是真自由?心灵的自由才是真自由。身体能够自主,心灵却不得自由,只是“伪自由”。梁启超认为,“辱莫大于心奴”,别人奴役你,不值得害怕,痛心的是主动受人奴役。但是,主动受人奴役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你自己奴役自己。当别人奴役你,如果你不乐意,可以奋起反抗,还有挣脱枷锁的可能;当你主动受人奴役,如果别人或者出于慈悲心,或者出于正义感,也有可能解救你。但是,如果是你奴役你自己,那么你就不会想到反抗,别人也无从拯救,这才是最可怕的。
所以,要想获得心灵真正的自由,得到真正的独立,必须使内在的心境永远保持不受外界的影响。其要点有四:
(1)内在的心境不受世俗的影响
中国人好随大流的毛病不知始于何时,至今未衰。别人染了头发,他也要赶紧改掉黄种人的老形象;别人一身名牌,他也不能天天“休闲”;别人买了私车,他砸锅卖铁借高利贷也得补上这个缺憾;别人出入豪华场所,他勒紧裤带也要跟着上;别人红杏出墙包二奶,他也要搞出一点风流韵事;别人利欲熏心捞黑钱,他不干几件坏事就冤得慌……如此俯仰随人,自然没有心灵的自由,又何谈人格的独立?因此,一个人要想获得心灵的自由,必须有自己的主见,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去追求自己认为好的东西。
(2)内在的心境不受境遇的影响
人生有顺境逆境,这是正常现象,应当理智地对待。如果在顺境时就得意洋洋,不知防微杜渐;或者在逆境时就灰心丧气,不敢锐意进取,那么就难免为境遇所左右。只有超乎境遇之外,心灵才能自由。
(3)内在的心境不受情欲的影响
从古到今,多少英雄豪杰为情欲所害。无论男女,遇到情欲困扰,智商马上降低一百,能力马上减退十分,能做好的事做不好,能办成的事办不成,甚至彻底改变了人生方向。西方哲人说过:一个人的成功程度,在于他在多大程度上将情欲转移到了更有积极意义的事情上。如果照此推论,一个人的自由程度,也在于他在多大程度上克服了情欲的困扰。
(4)内在的心境不受毁誉的影响
毁誉如果不清醒对待,就会像一条隐在尘世中的绳索,时刻牵绊着生活中迷乱的人们。因此,当你听到别人毁人、誉人,自己不要立下断语,或者说有人攻讦自己或恭维自己,都不要过分考虑。因为过分的言辞无论是毁是誉,其中一定有原因、有问题。所以,毁誉不是衡量人的绝对标准,听的人必须要明辨。
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正是一个人扪心自问、三省其身的最佳时刻。此时,人的心理环境处于最佳状态,容易捕获那迷失本性之“惑”,从而回归内心的本真。也就是说,在这样的清净独处中,人比较容易认清事物的真相和本质。既然真性已回归,那么知耻、改过、忏悔之心也就会油然而生。
一个人内在的心境完全可以由自己决定。它不是受外界的影响,而是受我们对外界看法的影响;我们不能改变外界事物,但却能改变对外界事物的看法,以此来保持心灵的自由与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