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韩静太忙太累了,简直可以说是忙得精疲力竭,累得身心憔悴。她既要到厂里上班,又要到医院护理黎文和涂龙。黎文本来打算回家住宿,以便给韩静做个伴,好让韩静好好休息一下,可手术线未拆除,害怕感染,医生怎么也不答应。
出了事后,韩静不敢再一个人晚上住在巷子里面的平房里,因此,下了班便往医院跑,疲倦了就坐在凳子上扶着床沿打一打盹。她没有如此操劳过, 没两天人就消瘦了,眼珠也陷进了眼眶里。
谭哥和林助理分别来看过黎文和涂龙一次。林助理只是叫他们好好养伤,谭哥则责备了涂龙不少。谭哥早就和涂龙混熟了,了解涂龙一些底细。虽然黎文并没有将涂龙赌博引起祸端的事讲出来,只推说是在街上无缘无故被人砍了,但谭哥怎么也不相信,他说:“一定是涂龙惹的祸!”
林助理考虑到韩静整天跑医院和车间,女孩子家,体力不行,根据他的提议,厂里暂调韩静去微机室学打字。韩静最初不愿去,她自感领不下那份情,后来谭哥好说歹说,加上黎文也同意了,她才高高兴兴地到微机室报到。
到微机室这天,林助理将她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林助理望着她,问道:“对厂里的安排有何意见?”
韩静十分勉强地笑了笑,回答道:“我是农村长大的女孩子,干点体力活,挣一点工钱就不错了,学微机可能不行的!”
“能行,看得出来,你聪明,办事也牢靠,不要畏惧,学微机不难。”林助理递了一张表给她,要她填好后交给劳务处,他说:“你下个月的工资按聘用制职工的领。先学会打字,合适的时候再到秘书处。人年轻,什么都要学一点,对你今后会有好处的!”
韩静朦朦胧胧地怀疑林助理对她有着良苦用心。不过,细细想来,她又觉得作为一个实权在握的厂长助理,假如真对一个打工妹有了什么非份之想,按理说也不至于如此淘神费力的硬要转弯抹角。既然是留学生,又是厂长助理,难道还没有女孩子追?当然,她也明白,不少男人,当他真心想要得到一个心仪的女孩子的时候,总是免不了先要给这个女孩子一些甜头尝,让你先欠着他一份情,然后再乘你受宠若惊时来个措手不及,好使你心悦诚服地投进他的怀抱……
“你在想啥?”林助理打断了她的思路。
韩静显得有些尴尬,笑着,匆忙回答:“听说你留过学,是吗?”
“问这干啥,留学和不留学与工作有何相干。有无能力也不单就是文化程度所能衡量的。好吧,既然问到了,我就告诉你,本人姓林,名屈,老家离你们老家不远,一个省,曾到日本读过三年书,和你一样,日本老板聘请的职工。还有要问的吗?”
韩静的紧张情绪消除了,她觉得好轻松,不多言不多语的厂长助理居然还挺幽默。她笑道:“名字好听,林屈,宁死不屈。”
“对了,就是那个意思,只是‘林’与‘宁’音相近,字不同。”
“你刚才说你老家离我们不远,是哪个地方的?”韩静又问了一句。
“今天不告诉你。去上班吧,上班时间严禁闲谈。反正我们是一个地方来的就行了。在外国人的厂里工作,中国人都是老乡,对吗?”说完,林助理的手挥了挥,表示不再留客。
韩静对微机略知一二,高三的时候开设有微机课,所以学起来并不难。教她的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大姑娘。由于是当地人,操当地口音,韩静便显得有些不太习惯。不过,那姑娘对韩静仍是相当负责任的。能够从一个打工妹突然调来打微机,不可能没有关系。因此,一边教韩静,一边向她打探情况,诸如你和劳务处有何关系啦?和林助理又是什么关系啦?韩静觉得好笑,啥关系?没啥关系!她说:“认识而已。”
那姑娘很惊讶:“哇,认识而已,那么多的打工妹认识他们,没见得就升格来打微机啦。林助理可清高啦,一般人和他都说不上话的。知道吗,厂长是他未来的岳父呀!他留学日本,和厂长的女儿派对,他回国了,厂长就来中国大陆投资,偌大一个厂就是他未来的岳父给女儿的礼物呀!”
难怪厂里只常见厂长助理,却见不到真正的厂长;难怪在打工仔眼里已算是权大位尊的谭哥,在林助理面前却总是表现得那样的毕恭毕敬。原来,他是日本大老板的准女婿呢!
16
黎文的伤好了,准备出院。
韩静一大早就唤了一辆出租车等候在医院的门前。
黎文说:“这次多亏了你,今后一定要好好地报答才是!”
韩静嗔怪地责备道:“都说啥傻话呀,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们既是老乡,又是……”
又是什么呢,韩静将后面的话咽回肚子里。虽然她和黎文相爱,可谁也没有向谁明确表白过,即或是稍微亲昵的话语,也极少从彼此的嘴里讲出来。传统的含蓄与羞涩阻碍着他们相爱的进程,使他们在热切的期盼中,流失了一次又一次相互表白爱意的机会。或许,在他们眼里,恋爱本来就是如此朦胧如此隐晦吧!既是相爱,又何必非得要谁来向谁挑明不可呢!
黎文望着韩静的背影,见韩静欲言又止,心中甜甜的,似笑非笑。他说:“又是什么,说呀!”
“什么,夫妻呗,明知故问!”涂龙躺在病床上,逗趣道。他的身体日渐康复,只是还有些孱弱,暂不能出院。
“你又在乱说了!”韩静瞪着他,“不是警告过你吗?不准随便乱开玩笑!”
“呵,到办公大楼办公,高升了,就忘了我们老乡,是吗?”涂龙半撑着身子,试着坐起来,望着韩静羞红的脸,也不管韩静受不受得了,继续取笑道。
韩静没再理睬涂龙。她收拾好了东西,然后出门去结算费用。
韩静走了,屋子里仅留了涂龙和黎文。
涂龙讨了个没趣,无话找话地又对黎文说:“哥,你真好福气,如今她的工作换了,工资也增加了,不先下手为强的话,看她不要你了哟!”
“你说啥?”黎文正在沉思什么,没有听清楚涂龙讲的话,问道。
“好话不说二遍,自己回家休息几天吧!你和谭哥关系不错,韩身边工作,叫姐说几句话,你和我今后也用不着去下苦力。这副模样,以后还能干重活吗?”涂龙躺下了。
窗外掠过一阵凉风,摇得樟树叶沙沙沙响。蝉躲在碧叶间轻鸣。太阳还未出来,晨雾薄绕,树叶间时不时的落下几粒露珠。微风拂过,露珠砸在窗玻璃上,发出低微而清脆的响声。
黎文朝外面望了望,胸中涌起了淡淡的惆怅。是呀,以后怎么办?自己不能干重活,涂龙也不能干重活,虽说韩静的工资涨高了,活儿也轻松了,可总不能让韩静来养活自己吧!再说还有几千块钱的债呢,厂里借钱给你已是不错的了,难道还好意思久拖着不还?
韩静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两朵小白花,脸上充满了灿烂的笑容。她将小白花递到涂龙手中,说道:“黄桷兰,好香……你独个养病吧,我下班来看你,行不?”
涂龙将花朵凑到鼻孔前嗅了嗅,一股馥郁的幽香直透心脾,使他神清气爽,不禁有些飘飘然然。他将花朵还给韩静:“你将它戴在身上,送给我干嘛,哪有男孩子玩花的!”
韩静微笑着:“沾花惹草呗!十**的大小伙子,该是沾花惹草的时候了。”
“哼,怪相,自己还八字不见一撇,倒来笑话别人。路边的野花不能采哟!”
看着他们彼此的笑脸,黎文的心情也渐渐舒畅起来。好多天了,没有如此的说笑过。生活真的像泥土,有人从那里面看到了深埋的坟墓,有人却从那里面看见了盛开的鲜花。他替韩静将东西放进塑料口袋,然后吩咐涂龙:“兄弟,我先回去了。本来想在医院多陪你几天,可住院费贵得不得了。我和韩静会天天来看你的,她还要给你送吃的来。别着急,事情总会慢慢的过去。”
说完,他将依依不舍的目光从涂龙苍白的脸上移开了。
涂龙很感动。他说:“都是我不好,给你们增添了麻烦,特别是韩静姐,为我和文哥付出太多了。我今生今世当牛做马也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的!”
“好了,别去说那些不愉快的话。外面车子等着咧,我送黎文回去了还要赶到厂里上班。”
韩静止住了涂龙的话,拉了黎文一把。他们一前一后出了病房的门。
望着他们的背影在门外消失,又听见他们的脚步声渐渐的远去,涂龙微合了双眼。他的脑子里断断续续地出现了不少模糊的画面。往事依稀,童年、少年时代所经历的大事小事,一幕一幕地浮现在眼前。一个尚未完全离开,一个又重叠上来。他的确应该好好的反思一下。不论从哪个位置和站在哪个角度,他觉得自己都应该从头做起,认认真真地活出人样来。他睁开双眼,拾起床头上韩静留下的两朵小白花,又将花朵放到鼻孔处嗅了嗅,依然是那么幽香……不知不觉地,他的嘴角浮出了一丝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