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吃过晚饭,天完全黑尽了,看罢电视里的“新闻联播”,黎明觉得无聊,便带上门,去韩静的店里看看。夏茜和韩静不愉快的对话在他的脑海里飘浮,挥之不去。
街上虽然寒风吹拂,有些颤冷,但璀灿的霓虹灯下,依然车来人往,显示出新潮节日的气氛。年轻的少男少女们勾肩搭臂,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时不时的做出矫饰的亲昵,撩拨得上了年纪的人直感到自己的青春年华消失得太快,惋惜自己错过了浪漫的大好时光。
韩静正在忙碌,请的小妹也没有回家。看见黎明进来,韩静放下手中的活,替他沏了一杯茶,搬了一把椅子。黎明坐下后,漫不经心地敲打键盘,浏览荧屏上的字符,同时问韩静:“你每天都这么忙吗,还不把人累死?”
韩静说:“不是的,只这几天忙。年底了,不少单位的总结呀,资料呀,一摞一摞的,催得又紧。你看吧,哥,你写的小说我也没及时给你打出来,反正你不急着要,等忙过了,你也全部脱稿了,我再帮你打吧!”
“忙啥呀,小说不是通讯报道,不赶时间的。再说,恐怕要搁一段时间了,就那么10来个章节,结不了尾!”
“有事吗?你们局长找你,难道又要上案子了,会不会又是大案?”韩静横过目光,望着黎明。
黎明啪啪敲了两下键盘,站起来,端着茶杯呷了一口茶,说:“身在警营,心不由己。还不是那个案子,折腾来折腾去,何时有个了啊!”
韩静停住手中的活,稍迟疑,走到正在埋头复印资料的小妹面前,低声嘱咐了几句,然后回到黎明身旁,说:“哥,我陪你到街上去走一走吧,街上很热闹,听客人说有不少的腊梅花卖,我们去买两束吧,我挺喜欢腊梅花的。乡下老家就种有一株,是爸爸从船上带回来的,只是品种不好,开的花不香。小时候我哥淘气,老是爱折那花去讨好班上的小女孩,爸爸知道了骂他沾花惹草,死不争气。哥长大了,爱花的脾气仍没改掉。我家房前屋后种了不少花,夏天哥耍了个女朋友,那女孩就看中了哥对花的爱好。”
“我也喜欢花,可惜没地方种。其实乡下种花过平淡日子的生活是蛮舒服的。”
黎明笑道,赞同韩静的提议,在前面出了店门。
他们沿公安局门前的大街走了一段路,到了街心的广场花园,那里果然有不少卖花的小贩,有腊梅、山茶、水仙,甚至还有月季。韩静选了两株素心腊梅,黎明选取了两束月季。看见黎明选月季,韩静好奇地问:“你选月季干嘛?”
黎明笑道:“寒冷的冬天,月季火红鲜亮的颜色让人赏心悦目呀,看着心里特暖和。”
“那何不选山茶花,山茶花的花瓣有蜡质,光泽度强,花期也长,月季花一两天就雕谢了,没意思!”
“好吧,买山茶花。”他和韩静在花贩的竹背篓里另选了一束红色的山茶花。黎明将山茶花举到脸前,张大鼻孔嗅了嗅,笑道“谁说山茶花不香,错,不信你试一试,有一股暗香流动,不是赏山茶花的人,哪里体会得出山茶花毫不张扬的清香……”突然,他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他的目光凝固了,他仿佛想起了什么,陷入了沉思……
“哥,怎么了?”韩静望着他,低声问道。
黎明一把抓住韩静的手,快步向花园出口处走去。过了电信大楼,是汽车客运总站。越过高高的围墙,他们进入了幽僻的林**。路旁高大的樟树,浓荫密布,水银灯微弱的光洒在地面上,有些暗淡。韩静没再问什么,她猜测黎明一定有事,否则不会那样行色匆匆的。果然,出了林**,一尊高大的墓碑就伫立在了眼前。墓碑上写着几个大字:长仁县公墓。他们走到墓群深处,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块不起眼的小石碑。黎明将山茶花放到碑前,双掌合十,闭上眼睛,默默地作了一个辑。然后,他转过目光,对韩静说:“妹,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从小石碑上的名字和生卒年月,韩静已经猜测到了此处安葬的是谁。她说:“哥,多美的名字,苏小瑜,对吧,在你的小说里,她叫月婷,你们之间的故事都写在你的小说里呢,你对她充满了深切的怀念哪!”
韩静的话,将黎明带回到酸楚的对往事的追忆中。他用沉缓的语气说:“那时她从警校毕业,刚进警营,分在治安科。我在刑警大队做民警,后也到了治安科。她做内勤,就是向莉现在搞的那份工作,我搞复议应诉。她生性好强、倔犟。我们相处了两年,彼此相爱,可就是谁也不肯挑明。她一直等我向她表白,而我呢,父亲刚去世,黎文又要读书,无暇顾及,加上贫寒,自感不能和她相配,于是便有了害怕遭到拒绝而无地自容的自卑心理。结果,这种心理最终葬送了我和她的爱。后来,为一桩小事,我和她发生了争执,她把所有的怨恨都化成了愤怒,骂得我羞愧难当……随后,她就匆匆忙忙地嫁人了,丈夫是城建委搞设计的。不知为什么,他们夫妻感情不合,常拌嘴打架。不到一年,她忧郁成疾,患了肺病,进而恶化为肺癌。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去看她,她泣不成声,很快,她去世了。紧接着,她丈夫也调到滨江去了。那年她23岁。转眼4年的时间快过去了,然而,她的音容笑貌我始终未能忘怀。在福州市时,我告诉你一个叫平山的作者写的书就是我写的书,最初你不信,现在你相信了吧!一个人可能会遭遇不少的爱,但刻骨铭心的爱是不会很多的。为了怀念她,我写了那部小说,踏着那部小说
开辟的道路,我跨入了所谓作家的大门。其实呢,我压根儿不想当什么家,我只想让自己过得轻松一些。妹,我讲的都是实话,我没有将自己这段本就埋葬的情感展示过人,读者也罢,同事也罢,他们都是在猜测,他们不知道我和那个女孩真实的内幕。我今天告诉你,是想让你知道爱一个人不容易,一旦爱上了,想放下,也艰难。可能未来的路上我不会再有如此纯洁真挚的恋情了,但我依然在孜孜不倦地追寻着,再过两年,我就30岁了,30,是人生的一道门坎,情感,观念,处事方法,都会发生变化的……”
待黎明把话停住,韩静安慰道:“哥,你没必要为一段柏拉图式的爱情负累重重,既然你们彼此没有把话挑明,那就算不上什么恋爱,如果非得用恋爱来命名,充其量也只能称做暗恋和单恋。依我看,夏茜姐倒是对你挺不错的,人好,心也好,朴实,大方,又有文化!”
黎明仰起头,凝视韩静的面容,良久,吁了一口气。他说:“是呀,她喜欢我,或者说爱我,正因为如此,我才害怕伤她的心,伤害一颗真诚地爱你的心是罪过。可是她不能抚平我心灵创伤呀。我这种人,不怕身体有伤,就怕心灵有伤。如
果和一个无法抚平心灵创伤的人恋爱、结婚,我简直不敢设想自己和未来会变成什么模样。罢了,还是不恋爱的好!”
说完,他扭头跨下了碑前的平台。走到石阶处,回头,见韩静依旧站着未动,便唤了一声,说:“妹,回去吧,明天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4
次日上班,黎明问夏茜:“还生我的气吗?”
他和夏茜桌子对桌子。以前的专案组办公室,变成了刑警大队综合中队办公室。
马小军走了,新添了3个民警。按照惯例,内勤和领导在一起办公,便于工作安排,因此,夏茜搬到了黎明这边来。里面的休息室,本来改做了黎明的办公室,可马飞坚决要他搬出来和夏茜一块儿办公,因此,依然做了休息室,同时,还摆放了两个文柜,存放案卷材料。
夏茜拿着一个需要拟定“提请检察院批捕决定书”的案卷胡乱翻着,听了黎明的话,讪笑道:“我生谁的气呀,干嘛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你是自由人,我也是自由人,想做什么就做呗,何必顾忌!”
黎明心里明白,夏茜是在说违心的话。他想做点解释,可又找不到恰当的字词。末了,他说:“可能最近我要出远差,办公室的事就拜托你了,给他们几个说一声,审查察卷要细心,该提请逮捕的,要及时提请逮捕。我不在,签字就直接拿给马大队长。”
夏茜抬起目光,打量黎明,见黎明一副冷厉的面孔,不像是在开玩笑,也认起真来。她问:“昨天杨局长和马大队长找你,真有急事?”
“你问我,不是你打电话通知我的吗?”黎明反问道,打开办公桌的抽屉,收拾里面的东西,随后,又对夏茜说,“撕几张空白介绍信我,不要告诉别人我去哪儿了,包括办公室的其他几个民警,他们问起,就说我休假写小说或者旅游去了。”
夏茜撕了几张空白介绍信递给黎明,担忧地说:“该不会是重案吧,那么神秘,你一个人吗?要小心,独自在外,只有自己照顾自己了。”
黎明将介绍信装进公文包,起身整一整稍显松皱的衣服,笑道:“别那么多虑,什么重案大案,仅一般的调查而已,只是涉及保密事项,暂不便公开罢了。到时候你就清楚了,小案,小得不能再小的案子。”说完,出门,开车去了法院。
在法院档案室,他查到了苏大豪全案的案卷,牵扯的人多,又涉黑,因此,案卷堆放一块,厚厚几十本,有几尺高。他找到**案分卷,翻阅了受害人的陈述和案犯的交待材料,果然天衣无缝,没有丝毫的漏洞。他揣摩从案卷材料入手,不会有结果,因此,只摘抄了相关人员的姓名、住址,以及案犯的服刑场所。他打算,第一步直接找3个服刑人员或者受害人。
3名案犯,在3个地方服刑。离长仁最近的叫朱俊峰,21岁,被判有期徒刑8年,一审宣判后,没有上诉,直接送到了滨江市第一劳改农场,准确地址是岭南县大溪乡茶场。在轮轩案中,属从犯,年龄也最小。判刑最重的名叫朱少怀,24岁,和朱俊峰是同乡,被判有期徒刑12年,在**案中是主犯。一审宣判后,也没上诉,由滨江市看守所遣送到四川省普格县劳改农场服刑。另一名案犯叫雷兵,22岁,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在**案中属从犯。该案犯一审宣判后,表示不服,但只在判决书上写了“不服”二字,并没有真正上诉。宣判后,他被送到滨江市第二劳改农场服刑,准确地址是沙河区大川农场。
3名案犯作案前关系密切。朱俊峰在休闲娱乐城的茶楼打工,做服务生;雷兵和朱少怀同在一个工地,是木工。判决书写明:某年某月某日,朱少怀和雷兵去茶楼看望朱俊峰,闲聊中,一个名叫刘瑗的女服员来找朱俊峰给客人沏茶,朱少怀见刘瑗长得漂亮,顿生邪念,便要朱俊峰介绍他和刘瑗认识。当晚11时许,朱俊峰约刘瑗和朱少怀在茶楼包房里见面,至凌晨1时,同聊的朱俊峰和雷兵借口弄吃的离开,朱少怀便趁机将刘瑗**。半个小时后,朱俊峰和雷兵返回,刘瑗哭骂朱俊峰不是人,并说要告朱少怀,朱少怀兽性大发,索性当着朱俊峰和雷兵的面再次将刘瑗**,不仅如此,还挑唆朱俊峰和雷兵相继**了刘瑗。
受害人刘瑗,17岁,长仁县长仁湖镇湖边村人。
黎明取出杨再途交给他的检举信,信封上加盖的邮戳是滨江市沙河区大川邮政局,显然,写信人极大可能是雷兵。
是先找雷兵,还是先找刘瑗,黎明考虑了很久。下午,他到杨再途办公室,想听听杨局长的意见。
杨再途说:“刘瑗此时不能找,我摸过情况,她早已去了沿海,具体是在沿海哪儿,没有消息。再说,杨明是长仁湖派出所所长,如果案子和他有牵连,你去查,岂不打草惊蛇,何况你即便找到了刘瑗,她也未必就告诉你真实情况。依我看,先去沙河,找雷兵。他在判决书上写了不服,虽然没有上诉,但他心里肯定存有不满情绪,他完全有理由写这封信。你去,要做耐心细致的工作,要打消他的顾虑,让他相信法律,相信不论遇上什么样的阻力,我们都能查清事情的本来面目,都能使逍遥法外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黎明觉得杨局长的话在理,于是说道:“好吧,我今晚起程,明天一早就赶到沙河了,相信我能带回好的消息来。”
“一个人去吗?”杨局长问。
“难道你会给我安排一个帮手?”黎明笑道。
“帮手?不是帮手是助手。我的意思是你把夏茜带上吧。她从学校出来,在禁毒队搞内勤,现在到综合中队,仍搞内勤,没接触案子,得不到锻炼呐!还有,挺不错的女孩,带一带她吧,让她学到真东西……”杨再途望着黎明,欲言又止。
“只是带一带,没别的用意?”黎明明知故问。
“哈,油头滑脑的家伙!”杨再途爽朗地笑起来,“有别的用意呀,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调查材料,讯问笔录,至少应该有两个民警吧!”然后,他拉下面孔,低声告诉黎明:“昨晚我想了一宿,你一个人,忙不过来,调查取证也不合法,想来想去,没有合适的人选,马飞又不可能泡在这个案子上,只有夏茜,她到公安机关时间不长,是外地人,只要嘱咐了她,她不会走漏风声的,她不会成为第二个马小军。当然,能让案子缩短你俩的距离,最终合二为一,是再好不过的了。大哥衷心地希望你俩能有请我喝喜酒的那一天咧!”
黎明听了杨局长似玩笑而又不是玩笑的话,心里起了波澜。他说:“感谢学长的好意,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是定会请学长喝喜酒的!不但喝喜酒,还要请你做证婚人,既要证明我们的结合合法,又要证明我们的结合经历了风雨的磨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