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秦王欲伐齐，患齐、楚之从亲[1]，乃使张仪至楚，说楚王曰：“大王诚能听臣，闭关绝约于齐[2]，臣请献商於之地六百里，使秦女得为大王箕帚之妾[3]，秦、楚娶妇嫁女，长为兄弟之国。”楚王说而许之[4]。群臣皆贺，陈轸独吊[5]。王怒曰：“寡人不兴师而得六百里地，何吊也？”对曰：“不然。以臣观之，商於之地不可得而齐、秦合。齐、秦合则患必至矣！”王曰：“有说乎[6]？”对曰：“夫秦之所以重楚者，以其有齐也。今闭关绝约于齐则楚孤，秦奚贪夫孤国而与之商於之地六百里[7]！张仪至秦，必负王。是王北绝齐交，西生患于秦也。两国之兵必俱至。为王计者，不若陰合而阳绝于齐，使人随张仪，苟与吾地，绝齐未晚也。”王曰“愿陈子闭口，毋复言，以待寡人得地！”乃以相印授张仪，厚赐之。遂闭关绝约于齐，使一将军随张仪至秦。张仪详堕车[8]，不朝三月[9]。楚王闻之，曰：“仪以寡人绝齐未甚邪[10]？”乃使勇士宋遗借宋之符[11]，北骂齐王。齐王大怒，折节而事秦[12]，齐、秦之交合。张仪乃朝，见楚使者曰：“子何不受地？从某至某，广袤六里。”使者怒，还报楚王。楚王大怒，欲发兵而攻秦。陈轸曰：“轸可发口言乎？攻之不如因赂之以一名都，与之并力而攻齐，是我亡地于秦，取偿于齐也。今王已绝于齐而责欺于秦，是吾合秦、齐之交而来天下之兵也，国必大伤矣！”楚王不听，使屈匄帅师伐秦。秦亦发兵使庶长章击之。
“注释”
[1]从亲：合纵有亲。[2]闭关：断绝往来，断交。[3]箕帚：犹言洒扫。[4]说：即悦。[5]吊：悲伤。[6]说：说法，解释。[7]奚：何必。[8]详：即佯。诈也。[9]不朝：不上朝。[10]未甚：不够厉害。[11]借宋之符：因为此时楚、齐已经断交，所以要假借宋国之符节。[12]折节：降低身份。
“译文”
秦王想征伐齐国，又顾虑齐国与楚国合纵有亲，便派张仪前往楚国。张仪对楚王说：“大王如果能听从我的建议，与齐国断绝邦交，废除盟约，我可以向楚国献上商於的六百里土地，让秦国的美女来做侍奉您的婢妾。秦、楚两国互通婚嫁，永远结为兄弟之邦。”楚王十分高兴，允诺张仪的建议。群臣都来祝贺，只有陈轸表示悲伤。楚王恼怒地问：“我一兵未发而得到六百里土地，有什么不好？”陈轸回答：“不对。以我之见，商於的土地不能到手，齐国、秦国却会联合起来，齐、秦一联合，楚国就要遭殃了。”楚王问：“你怎么解释呢？”陈轸回答：“秦国之所以重视楚国，就是因为我们有齐国作盟友。现在我们如果与齐国断交毁约，楚国便孤立了，秦国又怎么会偏爱一个孤立无援的国家而白送商於六百里地呢！张仪回到秦国以后，一定会背弃对大王的许诺。那时大王北与齐国断交，西与秦国生出怨仇，两国必定联合发兵来攻。为王算计，不如我们暗中与齐国仍旧修好而表面上绝交，派人随张仪回去，如果真的割让土地给我们，再与齐国绝交也不晚。”楚王斥责道：“请陈先生闭嘴，不要再说了，等着看我去接收土地吧！”于是把国相大印授给张仪，又重重赏赐他。随后下令与齐国毁约断交，派一名将军同张仪前往秦国。张仪回国后，假装从车上跌下，三个月不上朝。楚王听说后自语道：“张仪是不是觉得我与齐国断交得还不够厉害？”便派勇士宋遗借了宋国的符节，北上到齐国去辱骂齐王。齐王大怒，立即降低身份去讨好秦国，齐国、秦国于是和好。这时张仪才上朝，见到楚国使者，故作惊讶地问：“你为何还不去接受割地？从某处到某处，有六里多。”使者愤怒，回国报告楚王，楚王勃然大怒，想发兵攻打秦国。陈轸说：“我可以开口说话吗？攻秦国还不如用一座大城去收买它，与秦国合力攻齐国。这样我们从秦国失了地，还可以在齐国得到补偿。现在大王您已经与齐国断交，又去质问秦国的欺骗行为，是我们促使齐国、秦国和好而招来天下的军队了，国家一定会有大损失！”楚王不听他的劝告，派屈匄率军征讨秦国，秦国也任命庶长魏章，起兵迎击。
“点评”
张仪的行为，近似于无赖。但这位无赖的背后是秦国的实力。楚王的行为，近似于白痴。感情用事，刚愎自用，鼠目寸光，贪小失大，终于将偌大的楚国葬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