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兆麟命令各路部队占领战略重地,与多路部队进行紧张联络时,瑞澄的副官顷木指挥一路亲兵赶到吴兆麟在武昌大朝街的住宅处,命令杀手将吴宅四周包围,自己站在大门外的一棵老枫树下面,怀抱一挺德造轻机枪,随时准备扫死吴家从门口奔出来的任何人。
“报告顷副官,吴兆麟的母亲叶氏、吴兆麟五岁的长子、吴兆麟的嫂子姚氏与一个侄子统统在家里,没有逃跑!”排长许志腾赶到顷木面前。
顷木左右看了看问:“他做这么大的事,不先安排家人逃走,怎么可能呢?”
“大人,没有跑。”许志腾说。
“连他妈妈与儿子都在里面?”
“肯定在!”
“刘复基造我们的反,他都把家里人打发走了。吴兆麟当总指挥,他不先安排家人?”顷木不解地问。
“大人,我用头担保他们都没跑!”
“许志腾”,顷木用枪口顶住他,“你他妈的什么都用头担保,你这颗头值几个臭钱?别忘了,现在最值钱的是吴兆麟的头,瑞澄大帅出一百万买吴兆麟的头,你知道吗?”
许志腾向后退了一步,顷木用枪逼住他又道:“快去,把他家里人统统抓出来!”
“是。”许志腾胆寒地扭头就走。
今天夜里,瑞澄接到报告,称工程八营方位有枪声之时,他不明白革命党人刘复基、彭楚藩、杨洪胜被杀后,武昌城里又要出什么大事。他忧心如焚抱着烟枪正犯愁。顷木惊慌地赶进来:“大帅,出大事啦,工程八营中的革命党发难起事,造我大清王朝的反,要捉拿您!”
“啊!”瑞澄大吃一惊,放下烟枪,对顷木说,“传我的命令,铁忠、陈得龙快派人去围杀造反的革命党,放跑一个,我斩他全家!”
“大帅”,铁忠在门外听到,赶进来接住话,“潜伏在军中的革命党并非少数,他们现在联合起来了,大有占领武昌乃至整个湖北的架势呢。”
“你!”瑞澄恶狠狠地瞪住铁忠,“你们平时干什么去了?”
铁忠胆战心惊地低着头不敢吭声。
“大帅”,陈得龙一方面为铁忠解围,另一方面更是为自己开脱,他担心瑞澄追究他的责任,“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们会操办得使您满意的。”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瑞澄恼怒了,“你有什么办法?”
“打蛇先打七寸。”
“谁是七寸,你知道吗?”
“我已得报,是工程营左队官吴兆麟!”
“吴兆麟?”瑞澄重复一句后拧紧眉头说,“我知道了,可是朝廷上下对他不错呀,怎么会领头造反呢?”
“他过去参加过日知会,张彪就不报告,张之洞又不追究,这事就变成坏水了。”铁忠说。
“你知道又怎么不说呢?”瑞澄狠狠地瞪住铁忠,“你还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在混世界,做着混官?”
铁忠沉重地垂下眼皮。
“大帅”,陈得龙忙为铁忠解围,“吴兆麟很有军事思想,几次会操他写的实战报告,张之洞大帅上报朝廷,兵部尚书荫昌大人都很欣赏,要将他调派京城兵部作荫昌大人的参谋,是张大帅留下来的。”
“啊,是这样”,瑞澄边踱步,边自言自语,“人常说千里做官,为了吃穿。吴兆麟年纪轻轻官至左队,且朝廷、督府都很看重他,来日方长,他又年轻,小日子应该是过得很红火。明知道与朝廷过不去是要杀头坐牢的,为什么非要跟着革命党走呢?他就不知道生命是没有返程票的吗?”
“大帅,每人一颗头想法就不一样”,陈得龙说着白了铁忠一眼,“有些事并不完全是别人有什么错,而是我们自己把事搅坏了,弄得上下大乱。我有些事也是力不从心!”
“得龙啊,你现在这么讲话是什么意思嘛!”铁忠逼住他质问。
瑞澄听着也抬眼盯住他表示不解。
陈得龙见火候到了,用若有所思的语气道:“黄冈一商人季道明,花五千块钱买了个知县,我问他花这么多钱买个知县值不值,你猜他怎么讲?”
“说出来,卖什么关子嘛!”瑞澄忙道。
“他说这也是做一笔生意。”
“生意?”瑞澄说,“怎么讲?”
“他说知县这顶帽子戴在头上,握一县之权力,一年最少能捞回一万块,只要知县的帽子能戴满五年,除了吃、穿、别人送的礼物之外,至少还能净挣五万块,他还说这个账他怎么能不算呢?”陈得龙说完望着瑞澄。
铁忠有些心烦地咬着牙:“满街是妓女,这是伤风败德的丑恶,革命党人打着拯救民族道德的旗号,推翻我大清政府。”
瑞澄的脸上横肉在抽动,但未出一言。
陈得龙继续说:“像这样买官卖官到处都是,在社会上传得满天飞,革命党人就利用这些不好的事,打着打倒贪官污吏的旗号招兵买马,号召力就大了,老百姓就跟着他们干,成了反对朝廷的一大势力。这股势力不可小看,弄不好再大的船也是要翻的!”
“你说得也对,也不对”,瑞澄说,“这买官卖官的事,哪个朝代都少不了。”他转向铁忠,“铁忠,这个知县价格好像是定的三千块吧?”
“大帅,你开价三千,我……我在上面加了两千,就变成五……”
“住口!”瑞澄堵住铁忠的话,“现在不是议长论短的时候,快设法收拾吴兆麟,镇压革命党人!”
铁忠忙住口,眨巴着双眼一时无策。
“大帅”,陈得龙两个眼球转动着,“依我看,请顷木……”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神情更是得意。
瑞澄听着听着,不停地点头:“好,就这么办!”说着扭过头,“顷木,快进来!”
顷木跨进来,瑞澄对陈得龙说:“你把战术向顷木交代,马上出发,斩吴兆麟全家,杀他家的九族!”
顷木点头称是,陈得龙立即向他交代斩吴兆麟全家,诱其率部投降的战略战术!
瑞澄听着,当顷木转身正要走时,他走过去拍着顷木的肩头说:“顷木,你跟着我上蹿下跳也有几年了,出息不大,那是没有机会给你为朝廷立功。今天是老天在帮你,多少人想率兵去灭吴兆麟九族,这是个升官发财的好机会,千万不要错过!”
“大帅能给这个机会,我一定很好把握住!”顷木忙道。
“大帅,我也去!”铁忠说。
“你不是说新军中没有革命党人吗?”瑞澄质问铁忠。
铁忠又不敢吭声了。
陈得龙忙上前:“顷木,还不快去执行大帅的命令!”
顷木应了声扭头向外快步走去。
在瑞澄的势力范围内,只要有了发财升官的机会,除了留给自己之外,就是将机会留给自己圈子内的酒肉朋友。这刻顷木一出瑞澄的门就赶到心腹排长许志腾的军棚中,见许志腾正与几个军官喝酒,便大声道:“过来,拿口袋子去装银子!”
许志腾一听顿时屁股上如同上了弹簧般从木椅子上跳了起来:“大哥,又有这么美的事?”
“你大爷什么时候亏待过你?”顷木似笑非笑,“妈的,发财升官真他妈简单。”
“什么事,把你美得流口水?”许志腾追了句。
“斩吴兆麟全家!”顷木一咬牙,“都他妈老的、小的。”
“吴兆祺的弟弟,是不是?”
“是的,他正在工程八营领头发难,口号是推翻清王朝,建立共和,跟海外的孙中山孙大炮一个鼻孔出气,领着一帮革命党人造朝廷的反。大帅命令我去灭吴兆麟九族!”顷木说,“机会难得呀。”
“好,这发财的机会太妙,太好了。你说我怎么干?”
“命令吴兆麟的妈妈去说服吴兆麟投降,如果老婆子不干,就把吴兆麟的妈妈、孩子、嫂子、侄子统统在火上烤,像烤烧饼那样,同时派人通报吴兆麟,他真要孝顺老母,必会放下武器,向我投降。”
“好,这办法残毒,越毒越能打动吴兆麟向朝廷投降”,许志腾赞同,“你向大帅讲好了条件吗?”
“条件还不是老条件?奖几顶知县、知府的帽子给我们卖,从中捞几个转手银子。”顷木说,“不要铁忠从中过手了,我可以直接找大帅拿,价格就低多了。”
“妈的,铁忠心太黑,一顶帽子从中捞两千块,就这一项收入,他一年就是多少万呢。”
“大帅现在知道了,听人说大帅决定每个知县、知府什么的,干到两年找个理由撤了,这样又可以卖官了。”
“这叫饱狗子走了,饿狗子进来嘛!”许志腾说着哈哈一笑,突然又问,“我看大哥的那一份,提成可以高一些,不能再三七开了。”
“到时候再说吧,快集合队伍走。”顷木命令。
一溜队伍,顺着一条小街直扑吴兆麟家。
吴兆麟的妈妈叶氏正发着高烧,一块从冷水中拿出来的湿毛巾搭在头上。此刻她没有睡,而是背靠着床架,怀中抱着吴兆麟的只有五岁也发着高烧的长子,小孩的小脸蛋烧得红彤彤的,闭着双眼,小嘴不停地翕动着,发出凄凉的呻吟声。当外面一阵紧一阵的脚步声传进来时,叶氏睁开昏沉沉的眼睛,开了电灯正要问长媳姚氏,姚氏抱着儿子惊恐地推门进来:“妈,不好啦,好多官兵把我们家包围了!”
“啊”,叶氏也惊了,“出了什么事?”
“不晓得,他们大叫着‘杀了吴兆麟全家’!”姚氏说。
叶氏虽然是家庭妇女,由于三个儿子都在军中服役,平时极为关注社会上的传闻,特别是日知会总干事刘静庵被关押后,总是多方打探督署动态,关心三个儿子的命运。今天听长媳妇这么说,外面又有大叫声传进来,她立时断定今天不光他家的两个孙子与媳妇命运难测,就是三个在军中的儿子也是凶多吉少啊!
“你把孩子抱着快从后门走,我去开大门”,叶氏从惊慌中冷静下来,“快走!”
“咚!”门被人踹开了,不等姚氏转身,一排兵士举枪冲进来。叶氏忙用身子挡在儿媳前面,大声问:“你们这是干什么?”
“老婆子,你是吴兆麟这只野狗的老母?”许志腾迎上来皮笑肉不笑地说。
“官人是朝中差人,出言伤人,也不怕丢了大帅的脸面?”叶氏用目光逼住许志腾,“我三个儿子在军中……”
“老婆子”,许志腾立即打断叶氏的话,“你二儿子吴兆麟领头造朝廷的反,夺瑞澄大帅的印,是革命党的头领,本人奉命斩你九族!”
“你……你们……”
“我们怎么样?”一个声音从士兵后面传过来,先闻其声后见其人,只见他分开持枪的士兵,“跟朝廷作对的绝没有好下场!”
叶氏寻声望去,立时道:“啊,这不是顷木官人吗?”
顷木与叶氏的三个儿子都比较熟悉,今年5月吴兆麟的长子过五岁生日,还请他来喝过酒,所以与叶氏认识。
“老婆子”,顷木翻脸不认人了,“我告诉你,大清王朝是中国最大的老板,而瑞澄大帅又是湖北最大的老板,你儿子吴兆麟与大小老板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现在也殃及到你们全家!”
“我儿兆麟在家孝敬父母,在军中爱兵如子。他的一举一动,做母亲的都看在眼里,我相信自己的儿子……”
“快,把老婆子的嘴堵上,堵上!”顷木不敢再让叶氏讲话了,“绑起来,快绑起来!”
“顷木你不得好死,不得……”叶氏的嘴被一块布塞住了。
“这是吴兆麟的长子,绑到竹竿上,快!”顷木又狂叫着。
“奶奶……”五岁的长孙惊叫着望着叶氏。
“让他叫,叫得声音越大越惨越好!”许志腾说,“就是要……”
“许志腾,用木板、门板把火烧着!”顷木下命令。
“快,点火,快点火!”许志腾命令兵士。
一堆干柴把吴兆麟家的门点燃了,门板、楼板在干柴中燃烧着映红了天际,也引来了大批四邻街坊。
“烤死他,烤死他!”顷木命令。
两根又粗又长的竹竿,分别绑着吴兆麟才五岁儿子的四肢,由四个士兵举着在火苗上熏烤,孩子发出撕人肺腑的惨叫声……
叶氏昏死过去了。
姚氏的儿子也被绑着在熏烤,她也昏死了过去。
“谁造朝廷的反,我们就这样处死他的全家。”顷木大声对众人吼道。
“快,把吴兆麟的嫂子撕了,抬起来撕成两半!”顷木命令。
许志腾扑上去,脱去昏死过去的姚氏的衣服,命令四个士兵各抓起姚氏的四肢:“撕,撕开成两半!”
“一、二、三!”四个士兵吼着,姚氏“啊”的一声惨叫,两条腿被士兵抓住用力撕开了,顿时血水与肠肚“哗啦啦”地掉了出来。
“谁家的人参加造反,加入革命党,就这样处死,处死!”顷木狂叫着。
“你们还是不是人?”一个声音从众乡亲群中传出来。
“放下孩子,快放下孩子!”又一个声音传过来。
“快,丢在火中烧死他,烧死他!”顷木一看此举引起了群愤,知道情况不妙,急忙大声命令。
两个孩子被丢进了火中。叶氏也被推进了火海,一声声惨叫传出来,由大转小,继而消失,众乡亲看到这副惨状,痛心地哭开了。
“顷木,你这只狼!”
顷木抬头寻声一看,发怒地狂叫:“黄合天,你这狗东西管什么闲事?”
“你爷爷管定了!”黄合天分开众人直扑过来,一把抓住顷木,“谁过来,我就杀了这个禽兽不如的王八蛋!”
“你……你……”顷木惊呆了,“你……们不要开枪。”
“谁要向我开枪,我就杀了他!”黄合天对众士兵说。
“谁敢动黄大哥一根毫毛,我们打死他!”一个叫余永昌的高个青年挤过来,“把这群王八蛋包围起来,不准他们跑了!”
“开枪,打死他们!”许志腾狂叫着,首先开枪,两个乡亲倒下了。
“砰砰!”许志腾又连开两枪,余永昌也倒下了。
众人“唰”地又涌动着,一支支土枪举起。
“乡亲们,不能开枪!”黄合天大声道。
众人又安静了一些,但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几十个士兵紧紧地包围住了。“打死他们!”一个持土枪的青年抱起余永昌,“他们不能白死!”
“他们太残毒了,打死他们!”
群情激昂,顷木浑身像筛糠一样抖起来。
“快,命令士兵放下武器!”黄合天对顷木命令,“不然要你的狗命!”
为了保住性命,顷木只好扯起鸭公嗓子,“放下……放下武器!”
“顷大人,不能放下……”许志腾不同意。
“砰!”一个士兵举枪打死了许志腾,并大声道:“弟兄们,不能这样毒了,打死顷木,不能为清王朝卖命了!”
士兵们纷纷将枪放下了。
“收他们的枪!”那打死许志腾的士兵对乡亲们说,“快!”
乡亲们如同洪水般冲过来缴了敌人的枪。
“打死顷木,增援革命党,为吴兆麟的老母亲报仇,为他死去的亲人报仇!”黄合天呼叫着,一刀削下了顷木的头。
“乡亲们,打进督军府,活捉瑞澄……”众人大呼。
“乡亲们”,黄合天站在石头上,“当兵的弟兄们,你们今天看到了清王朝的残毒。走,投吴兆麟去……”
吴兆麟的母亲、嫂子、儿子与侄子被杀害了,但吴兆麟的街邻乡亲们觉醒了,他们顺着枪声直奔楚望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