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着暴风雪抵达安古斯托港─“浪花号”成为火地土人的箭靶─亚伦艾利克岛─又来到辽阔的太平洋─航向胡安·费尔南德斯岛─来到鲁滨孙的泊船点
冒着暴风雪抵达安古斯托港
又吹起一阵大风,不过风势还算平和,距离安古斯托港(Port Angosto)只有二十六英里,那地方也挺荒凉的,不过我可以在那里找到安全的港口停泊,进行修理及装货工作。我扬帆赶路,赶在天黑前抵达港口,我的船在大雪中疾驰,船身覆满厚厚的积雪,看上去宛如一只白色的冬鸟。我在风雪之中瞥见港湾的岬头,于是朝那方向航去,但一阵狂风却从下风处袭向主帆,将帆篷吹偏了。天哪,天哪!险些酿成大祸。因为帆篷被吹开了,帆桁也松脱了,那时夜幕即将降临。我忙着调整船帆,忙得浑身大汗,好赶在天黑前弄妥一切,让我的船能及时航入港口避风。我忙了好一阵子还没把桁木归位,直到行经港口时还没搞好,若不能及时改向,眼见就要错过港口了。就在这当儿,我的船像只折翼的鸟儿,在最后关头转入港湾。这起意外把我的船及船上的货折腾得乱七八糟,祸首是一条被扯断的亚麻制帆索,这种不牢靠的纤维常惹得水手破口大骂。
我并未将“浪花号”驶入安古斯托港内港,而将船停泊在港口旁一座峭壁下方的海草丛里。那是极为稳当的避难所,为了进一步确保船身的稳定,不受威利瓦飑吹袭,我特地下了两个锚,还用绳索系住树干,以保安全。不过,除了从港口对面山上吹来的强风外,其他的风都吹不进这里。这一带也和本区其他地方一样山陵起伏。我将在这里修复船只,准备就绪后便再度直接航向皮勒岬(Cape Pillar)并进入太平洋。
我在安古斯托港停留了数天,忙着整理我的船。我把甲板上的兽脂货物搬进船舱,把船舱打理整齐,还把大批木柴及清水补给运上船。我修好受损的船帆及索具,另外加装一片辅助帆,不过辅助帆只是暂时性的措施,我的船还是单桅帆船。
“浪花号”成为火地土人的箭靶
即使在我最忙碌的时候,也不忘将来复枪放在手边备用,因为我置身在土人的活动范围内。我初次穿越海峡,在港口停泊时看见远处有几艘火地土人的独木舟。大概在停泊的第二天,当我忙着整理甲板时,听见某个东西“咻”的一声划过我耳边,接着听见水里“啵”地响了一下,但我却什么也没看见。现在我怀疑那可能是一枝箭,因为此刻有一枝箭从我身旁飞过,射中主帆桅柱,力量很猛,箭尾因而颤动不已,活像火地土人正在签名。毫无疑问,有个土人就在附近。我虽不确定,但他可能想用箭射我,然后夺走我的船和货物。于是我擎起那把一直“仍随时要发射”的马丁尼—亨利老来复枪,才开了第一枪就吓出三个火地土人,他们从藏匿的草丛中蹦出来又跳又窜,逃上山去。我朝他们脚下开了许多枪,催他们爬得更快一些。我的枪声惊醒了整片山头,每响一声,那三个土人就像中弹似的猛跳一下。但他们仍不停地往上爬,撒腿没命地飞奔,越跑越远。从那时起,我就比以前更加小心地提防,把所有枪支都装好子弹备用,弹药补给也放在随手可取之处。但那些土人并未再来,虽然我每晚都在甲板上撒钉子防备,却再没有土人半夜偷偷上船,我只好每天早上再仔细地扫去甲板上的钉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季节逐渐转变,风势缓和了不少,顺利穿越海峡的机会也大了,于是我六度出航,但每次都被迫折返,最后我决定不再急着出航。迫使我折返安古斯托港避难的恶劣天气,也把智利炮艇“兀鹰号”(Condor)及阿根廷巡洋舰“艾佐帕多号”(Azopardo)逼进港口。“艾佐帕多号”停泊后,马斯卡芮拉舰长便派遣一艘小船到“浪花号”来传口信,他说如果我放弃这次航程回去,他的巡洋舰可把我的船拖到桑迪岬,然而我绝没有半途而废的意思。“艾佐帕多号”的官兵告诉我,他们在“浪花号”初次穿越海峡时尾随在后,看见“黑派卓”并得知他曾上船找我。由于“艾佐帕多号”是外国军舰,无权逮捕火地的不法之徒,但舰长却责备我没趁着“黑派卓”上我的船时对他开火。
我从这两艘军舰获得一些绳索及其他小项补给,舰上的官兵也捐给我一批温暖的法兰绒衣物,这是我最需要的。有了这些额外的补给,再加上我的船状况良好(只不过有些超载),我已做好充分准备,可以再度挑战被错误命名的南“太平”洋,因为那一带海域惊涛骇浪,根本就不太平。
4月的第一个星期,这里就和合恩角秋冬两季一样吹东南风,天气比夏季时要好些,东南风开始吹乱天空上方的云层,只要再多点耐心,迎风扬帆出航的时机便会到来。
我在安古斯托港见到赴南美洲及太平洋诸群岛进行科学探勘的瑞典远征队的杜森教授,他在港湾一条溪畔扎营,那一带生长着多种苔藓,他对这些苔藓很有兴趣,而那里的水量一如他的阿根廷厨子所形容——“十分丰沛”。教授的营地里驻扎着三名全副武装的阿根廷人,准备对付土人。他们见我在船只附近的小溪里装水,都面露嫌恶之色,略显不屑地劝我到远些的大河取水,因为那里的水量“十分丰沛”。尽管如此,他们全都是好人,只不过我觉得很奇怪,他们住在湿地上,居然没死于风湿病,倒是很难得。
亚伦艾利克岛
有关“浪花号”在安古斯托港一切幸与不幸的遭遇,以及我多次尝试出航却一再被迫折返避难的经过,我在此不想赘述。尽管它遇到重重险阻,一次次折返原地,但在4月13日,它作了第七度,也是最后一度努力,终于拔锚出港。说来也怪,我后来曾遇上好几倍于此的困难挫折,令我不得不迷信起来,觉得自己可能不该坚持在13号出海,就算当天海上吹着顺风,也不该犯了禁忌。我后来碰到了许多匪夷所思的意外事故,譬如说“浪花号”有次违背我的意思,绕着一座小岛漂行了三趟,搞得我忍无可忍,原来是船桅被树枝绊住了,于是我去解开它,一边想着我非得把憋在心里的气发泄出来,否则可能会因牙关紧闭症而活活憋死。于是我像一个不耐烦的农夫,对着他的马或牛吼着:“你不知道你不会爬树吗?”可怜的老“浪花号”在海峡中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识过,但都能安然度过,我一想到它曾经历的遭遇,又不禁对它心生怜惜。更何况它发现了一座小岛。它绕行的小岛在航海图上只是一个小点,我替它取名为艾伦艾利克岛(Alan Erric Island),这是我一位颇有文学造诣的朋友的名字。我还在岛上立了一个标示牌,上面写着:“请勿践踏草地”,这座小岛既然是我发现的,我应该就有这个权利。
现在“浪花号”终于载着我离开火地岛。虽然发生了惊险状况,船在离去时帆桁撞上下风处的岩石,所幸有惊无险。这件意外发生在1896年4月13日,不过对“浪花号”而言,千钧一发逃过一劫并不算什么新鲜事。
那天,“浪花号”迎着东南风在海峡中航行,雪白的浪花环绕着它,那是该区当季第一股真正的冬风,“浪花号”首当其冲,在风向转变之前,它很可能顺利通过皮勒岬。结果真是如此。风势颇强,合恩角一带的风向来强劲,“浪花号”通过皮勒岬及最外侧的伊文吉利斯塔(Evangelistas)岩石堆外的疾浪,接着才发生变化。我一直在舵轮前操控我的船,由于大浪起伏,我不敢采用笔直的航线。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有必要改变行进的路线,我得用尽本事迎合在前方卷起的浪头,但当它们向船舷扑来时又得巧妙地避开。
又来到辽阔的太平洋
第二天,4月14日早晨,我只看得见最高的山峰的山顶,“浪花号”朝西北方前进,很快地,连高山也沉入海平线,消失在视线外。这当儿四下无人,我于是对着海豹、海鸥及企鹅高呼:“‘浪花号’万岁!”因为它已历尽合恩角所有的危险了。更何况它还载着一大批货物绕过合恩角,却不需抛弃半点货物。能碰上这样的好运道,怎不令人欢欣雀跃呢?
我打开缩起的船帆,将船首三角帆全张开,因为此处海面宽广,我可以让帆桁和龙骨与桅杆成直角。如此一来,海浪就被带到船侧后部,船在满帆的压力下也更稳健了。偶尔会有一道从西南方卷来的波浪横扑上船身,但并没什么妨碍。太阳爬上略超过桅杆一半的位置时,风力加大了,清晨的空气有一丝冷冽,但稍后就暖和些了。不过我并没把这种事放在心上。
到了傍晚,有一波比威胁我一整天的浪还要大的浪涛,被水手称为“好天海”(fine-weather seas)的巨浪冲向船首及船尾,冲击着站在舵轮前的我,这是最后一波把“浪花号”推离合恩角的巨浪。它仿佛把旧日的懊悔冲刷殆尽,我所有的烦恼现在全被抛到船尾。夏日就在前方,全世界再度铺陈于前。风势柔和,我不用在舵轮前施展功力了,此刻是下午5点。我从前一天中午11点便开始掌舵,持续了共约三十个小时。
这下我该脱帽致敬了,因为我与上帝一同航行。浩瀚的海洋再度包围着我,海平线连成一气,不再被陆地打断。几天后,“浪花号”依然满帆航行,我第一次见它张起辅助帆。这其实只是小事一桩,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大胜利。吹的仍是西南风,但风力已减弱,狂啸的海洋也转为低吟的海浪,一波波轻轻摇曳拍打着船舷,犹如愉悦地诉说着它们的故事。这些天来,“浪花号”航向热带,在这期间,所有的事物都急剧地变化。飞来了新种类的鸟儿,信天翁落在后面,越来越少见,取而代之的是体型较小的海鸥,在我的船尾啄食面包屑。
自皮勒岬出航的第十天,出现了一条鲨鱼,它是我这段航程中第一条麻烦的鲨鱼。我用渔叉射中它,挖出它丑陋的巨颚。在此之前,我并不想夺走任何生命,但我一看见这条鲨鱼,同情心立刻随风而逝。事实上,我在麦哲伦海峡中放过许多可以炖得香喷喷的野鸭,因为在那孤寂的海峡中,我不想夺走任何生命。
■航向胡安·费尔南德斯岛
我自皮勒岬出航后,一路航往胡安·费尔南德斯岛,十五天后,4月26日那天,这个具有历史意义的小岛终于出现在我眼前。
胡安·费尔南德斯岛的蓝山高耸入云,远在三十英里外便可看见。我看见这座岛时内心百感交集,万分激动,不禁深深一鞠躬,把头弯到甲板上。我们或许会嘲笑东方的鞠躬额首礼,但就我而言,我实在找不到其他方式来表达我内心的感受。
一整天来风势和缓,因此“浪花号”到晚上还未抵达胡安·费尔南德斯岛。微风吹着它的船帆,它接近岛的东北侧海岸,后来风停了,一夜无风。我瞥见远处一座海湾有一个小光点在闪烁,于是朝那方向开了一枪,但并没得到什么反应,紧接着,那光点一下子便消失了。我整夜都听见海潮拍打岩壁的声音,才发现海潮涨得很厉害,但从我的小船甲板上看来,潮水上涨的幅度却很小。夜里,我听出山上动物的叫声越来越微弱,因而判定有一股海潮把我的船带离岸边,越漂越远。虽然我的船看起来距岸边近得有些危险,但因岛上陆地极高,眼睛所见的表象是会骗人的。
天亮后没多久,我看见一艘船朝我划过来。它越划越近,我随手拿起放在甲板上的枪,但只是想把枪放低些,然而那艘船上的人看见我手里的枪后,立即迅速掉头划回大约四英里远的岸边。船上共有六名划桨手,我从他们在桨架上摇桨的动作,看出他们是受过训练的船员,来自一个文明的种族。但他们却误解了我持枪的用意,对我的看法自然不佳,因而赶紧逃走。我立刻打手势让他们明白,费了好些工夫才使他们明白,我并无意开枪,只是把枪放在船舱里,并希望他们回来。他们弄清我的意思后便折回来,很快就上了我的船。
这群人中有一个人被其他人称为“国王”,他说英语,其他人说西班牙语。他们透过瓦尔帕莱索(Valparaiso)的报纸得知“浪花号”的航程,也都渴望获知有关它的消息。他们告诉我智利和阿根廷两国正在交战,但我在那里时并不知道这件事。我才刚去过这两个国家,我告诉他们根据我在智利时听到的最新报道,他们的岛已经沦陷了(我三个月后抵达澳洲时,胡安·费尔南德斯岛沦陷的消息在当地还是新闻)。
来到鲁滨孙的泊船点
我正好准备了一壸咖啡和一盘炸圈饼,那几个岛民谦让了一番后走上前享用,并且展开讨论,接着他们的船便陪同“浪花号”,以三海里的时速航向小岛。被称为国王的男子掌舵,“浪花号”在他操控下忽上忽下地打转,船身嘎吱作响,我还以为它再也没法稳下来了呢!其他几个人同时卖力地划着桨。我稍后才知道,这“国王”只是一种尊称,因为他在岛上居住的时间最长,世上无人能及──长达三十年!所以被尊称为国王。他告诉我,胡安·费尔南德斯岛此时由一位有瑞典贵族血统的总督统治,我还听说这位总督的女儿骑得了岛上最野性难驯的山羊。这位总督在我抵达时刚好和家人前往瓦尔帕莱索,带孩子去那里入学。国王每隔一两年会离开岛上,他在里约热内卢娶了一个巴西女人,她追随他的财富嫁到这座偏远的小岛。国王是葡萄牙人,本来生长在亚速尔群岛。他曾在新贝德福德多艘捕鲸船上工作,还是一艘船的船长。这些都是我们抵达停泊点之前我从他那儿听来的。不久后海风又起,吹满“浪花号”的帆,这位经验丰富的葡萄牙水手领着它航入海湾内一处安全地点停泊,船就系在岛民村落旁的浮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