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生也没想到自己能开这么大一个煤矿。他原来计划开一家货运公司,也就是时下所说的物流公司。据懂行的人说,物流这个行当,是未来社会发展的支柱产业。李东生因此热情高涨。他到处选址,筹措资金,招兵买马。请风水先生看开业日期。忙得不可开交。却有朋友跑来说:
“你开什么鸟的物流公司,眼下最赚钱的行当是开煤矿。”
李东生说:“我还不知道开煤矿赚钱,可那是谁都能干得了的么?”
朋友说:“你真是个兔子胆,东山矿上那些人难道都是妖精不成?”
李东生说:“那也得有机会呀!”
朋友说:“机会就在那儿摆着呢!现在就有人急于出手一口独眼井,为什么不去看看?”
李东生看在朋友热心的面子上,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上山去转了转。
东山上本来就有不少矿井,常有易主的事情发生。也听说过不少因为矿井转手闹出官司以至伤人至残的事件发生。所以尽管看,李东生仍是很小心。并不说自己想买,况且物流公司筹划的已见雏形,再测算一下投资,就准备择日开业了。
在朋友的带领下,他来到这家矿井时,看到的是简陋的矿井设备。井口破旧。上边支着的升降机锈迹斑斑。像有年头没转动过了。也不知这家矿是怎么开的。矿主是个干瘦的小个子男人,长相寡淡无神。李东生怀疑这其中有诈,反复询问出让原因。瘦男人绕来弯去,最后才说出实情,是嫌出的煤质量不好,卖不出去,所以不想再开下去了。
李东生对煤炭懂得一些。抓了把煤摊在手上,仔细看看,煤是不太好,里头有些碎石,更多的是煤矸石,也有闪亮的好煤混杂在里面。这样的煤,民用取暖是不行,工业上用还是没问题。刚巧李东生有个同学在热电厂工作,这样的煤,只是等级低些。煤粉多。电厂照样用。矿主看样是急于脱手,价格从五万元降到一次性付款三万元了结,还外带煤场上那一堆经年累月,被风吹雨浇已经泛白的陈煤。李东生拎着铁锹上去挖了几下,煤底子很厚,把这些煤底子全部清理出来,能有三、五百吨。如果把这些煤全运到热电厂去,虽然价格低一些,钱是早晚能拿得到。只是先垫付一些油料钱。这样计算的话,等于白得了一个小煤窖。
鬼使神差,他竟当场点了现钱。转身功夫,李东生就成了一名煤矿主。
一般情况下,独眼井的煤矿不许开采。光用风筒送风效果不行。不通风,井下瓦斯排不出去,时间长了极不安全。煤产量也低。但李东生也没打算恋战,他还惦记着那个物流公司,只打算雇一些人下去,掘进个几十米,然后回采,把下头整个采空,反正代价不大,捞一把就得,再转手卖掉不干了。把赚的钱集中起来,还去搞那个物流公司。
打算的倒是挺好,但李东生还是被那个瘦小的男人骗了。他根本就没向李东生说出实情。李东生不知道,作为绵延数里的东山,这一带的情况有多复杂。
当李东生把里外的事儿都安排就绪,刚放了几车煤下山,当地的煤霸,纠集了十几个人,带着七、八支猎枪,十几条木棒,冲上山,把李东生团团围住。
为首一个叫黑子的长头发家伙尤为嚣张。他用猎枪点着李东生叫道:
“你他妈的也不打听打听,东山矿是你这种鸟落脚的地方么?想活你就立马滚下山去,想死今天就地成全你。”
李东生还算镇静,看看这连绵不绝的大小山头,再看看这偏僻的矿区,心里明白,真要是在这里干掉个把人,该不是什么稀奇事。这帮家伙敢这么说,应该不是吓唬他。他们肯定这么干过。在此之前,不知有多少倒霉的家伙,被他们强取豪夺弄破了产。李东生在心里大骂那个瘦男人,如果不是李东生给了他三万块钱,他就得甩着两只空手走出东山矿。怪不得那么大一堆陈旧煤都毫不计较。当时李东生还暗暗得意自己精明,实际上是这帮家伙不让拉,根本运不出去,所以瘦男人只好放弃,最后是他李东生掉进了陷阱。
不过现在骂什么都没用了。眼前这帮人端着猎枪,拎着木棒子,已经逼到面前。明摆着,他们是有备而来。也探听好了,李东生就一个人,势单力孤,没人会出面帮忙。因为有几个家伙,已经把他刚雇来的几个工人赶到了矿井后头的山坡上。有两个工人还想反抗,立刻挨了一顿拳脚,趴在地上不能动弹。
看这帮家伙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劲头,李东生知道,今天肯定是打算弄他个非死即伤,然后霸占这口小煤窑。只要双方交手,来一个回合,他李东生被赶下山去,他就再也别想回东山矿了。三万元钱买了个空头矿主,赚了几天乐呵而已。如果不服气,坚持死守,估计下场将会很惨。
但明知不是对手,李东生还是不甘心就这么完蛋。他双手抱拳,冲着远近的人,挨着个作揖。
“各位老大。各位兄弟。本人是外头来的,不懂本乡本土的规矩,还请各位指教。如果各位老大想弄点儿花销,就请明说,我立刻就办。也算大家交个朋友,送份见面礼。如果各位想到镇上去玩个痛快,我这就派车下山,去城里给各位请几位女朋友上来。费用全包在我身上。要是大家想搞煤炭销售,咱们就坐下来好好谈谈。本人一定尽力安排的让各位满意。有钱大家赚嘛!”
“这只鸟的嘴巴还挺巧呢!”
“是张八哥嘴。”
“在哪里调教出来的,像个罗里罗嗦的娘们。”
一帮人七嘴八舌嘲笑他。
黑子手端猎枪。破旧的黄军装上衣敞着前怀,露出脖子下很长一条紫红色的刀疤。由于刀伤过深,愈合的不好,创面鼓起,像脖子下趴着一条粗壮的山蚯蚓。他拧着脖子,很看不起地说:
“姓李的,明告诉你吧!皮子欠我们的钱(李东生这才知道那个瘦男人叫皮子)。他转手卖矿井得通知我们一声才行。最有权买这口井的是我。你问都不问就敢到东山来买矿,那你是在给自己买坟地。咱们今天是有你没我,有我没你。你要是不服,有能耐,就自己过来动手,把我身后这一帮兄弟动手全拾掇了,就当是一堆大头菜了。要不然,我们一动手,那你只能自认倒霉。”
一帮家伙听的嘎嘎直乐。有个家伙还冲天开了一枪,惊飞了一群乌鸦。
李东生咬紧腮帮子坚持不退。
他说:“都是兄弟们,我怎么能向兄弟们下手。”
“谁他妈是你兄弟?”
黑子突然来了火。几步窜上来,平端猎枪,一直把枪筒子顶到李东生的肚子上。李东生感到枪口邦硬冰凉,想是今天要完了,要毁在这里了。
黑子站的很近,由于发狠,脸拧成刀条一样,咬着牙说:
“在东山这一带,你买二两棉花去纺(访)一纺(访),谁有这个狗胆敢背着我买卖矿井。我让你滚蛋是给你条后路。你他妈的还磨蹭着不肯走,那就是自找没趣。”
李东生已经靠在了井口升降机铁架子上,身后就是黑洞洞的井口。黑子别说开枪,就是用枪筒子一顶,他就得摔下去。矿山上经常有人失踪,最后不少都是在废矿洞里发现的。那还是在有人找的时候。如果没人找,矿工们发现了死尸,都是当场埋掉了事。因为死尸发酵后的味道,比臭水坑里的水还难闻。
在此危急关头,李东生反而镇定了。他低头看了下井口,突然哎呀一声叫道:“井里怎么着起火来啦?”
黑子闻听上前一步,枪口冲下,倒提着猎枪往井里看。
说时迟,那时快,李东生从后面突然猛踹了黑子一脚,黑子反应极快,知道不好,身体失去重心的同时,反手一把抓住了辘辘,可惜辘辘一转,他还是没有抓住,哗啦一下掉了下去。很快听到嗵地一声。
停了一会儿,井下传来痛苦的呻吟。
其余的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接着挥舞棒子,举着猎枪扑上来。李东生抄起黑子扔下的猎枪,守住井口,不许他们靠近。
李东生叫道:“今天我就是把黑子打死在井里,也是我一个人偿命,与你们无关。”
那些人站住了。
李东生两眼血红,一幅拼命的架势。双方相持了没几分钟,毕竟是乌合之众,没有了领头的,守了一会儿也就散了。他们也明白,就算跟着黑子把矿井抢到了手,黑子也不过是让他们喝两顿大酒。除此之外,捞不到什么好处。
李东生派了两个工人下到矿井里,把摔在升降笼子上的黑子吊了上来。如果不是升降笼子挡住了他,直接落到井底,黑子肯定没命了。
黑子肋骨断了几根。腰伤的很重,已经无法站立。
李东生连夜把黑子送到了市里的医院,只说是从山上掉下来摔伤的。这小子多年来打打杀杀,早就是一身伤病,所以尽管神志清醒,但很坚强,一声不吭,甚至连点儿轻轻的呻吟都没有,好像不是伤在了他身上一样。李东生很是感叹,这股子劲头,要是放在正道上,启是了得。
李东生当面扔给黑子一笔钱,再也没管。
黑子那边也没人来找。这也是道上的规矩。
从此天下太平,再也没人来扰乱过。
但李东生高兴了没几天,矿产局的吴局长派人上来,把他的井口给封了。
看着十字形搭在井口的木棍,李东生一筹莫展。
吴局长派人放在井口的那两根手指般粗细的木棍,抵得上几万块钱。抵得上十几个亡命徒。李东生敢于一脚把黑子踹下井去,却不敢一脚把这两根棍子踢飞了。这两根桦木棍子已经有了乾坤之力,吴局长在几十里之外运功发力,使这两根普通的棍子法力无边。人不可近,手不能碰。李东生只好老老实实跑到县里去托人,找关系。最后是由一个叫夏小红的女人领着,摸到了吴局长办公室。又趁着过中秋节,到吴局长家里去了两趟,每次出手很大,大到让吴局长觉得那份礼重的无话可说。
这时,表情严肃的吴局长才有了笑脸。说:
“还真看不出,你李东生简直比猴子还精。”
“我要是猴子,您就是如来佛啦!”
李东生陪着小心。
吴局长乐了,举着自己厚厚的大巴掌说:“看来你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人,哪有这么说话的,净往人的痒处挠。”
“我说的是实话,人与猴子是同宗,只不过有的进化快,有的进化慢罢了。”
吴局长哈哈大笑,“你小子是不是说,进化快的猴子变成了人,而进化慢的猴子成了人的祖先。人得管猴子叫爹啦!”
“不敢,自比猴子没别的意思。”
吴局长毕竟是在官位上,不是光一味地嘻嘻哈哈。
他说:“我封你的井,不是因为我对你不熟悉才采取的行动,更不是你上了几趟门,我就得照顾你,而是独眼井都得封,谁也不能例外。上头有规定,市里有章程,我执政有依据。这种井,不但要封,还得取缔。”
“怎么取缔?”
“炸掉。”
李东生一听,这么说来,这矿井还是保不住哇!弄了半天,躲过了黑子,还是躲不过吴局长。
“为什么要炸掉它?”
“因为它太不安全,容易出事故。这种井一开工,我就等于是坐在了火山口上了。说不准哪一天就火山爆发,把我炸翻了。当然,真出了事,不光是我,还有主管领导,都得受牵连。我看你还是去干点儿别的吧!别在这一行里掺合了。”
李东生点头称是。检讨说:“我是考虑不周,局长所说的这些可能发生的意外,我还真没想过。总觉得我开矿是我个人的事,无非是赚钱还是亏本,没想到你这里还担着这么大的责任。”
“我是矿产业主管局的局长,责无旁贷。出了事情自然首当其冲。”
“那我按你的要求来干。”
李东生感到,此时的谈话又像被黑子的猎枪顶住了肚子,不得不咬紧牙关坚持着。此时,如果谈话一旦中断,一切都成了定局,他李东生真的要甩着空手走出东山。
他不甘心,主动表态说:“我再打一口通风井,改造一下通风方式。巷道里增加撑木密度,安排专门的安全员,日夜不停地巡查。反正是怎么符合规定怎么来,少给你惹麻烦。”
“办事情就应该这么考虑才对。你要是真的打定主意要干这一行,就来办理各种正式手续。加大投资,按照国家规定,建一个正规的煤矿。别让我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吴局长的这番话讲的丝丝入扣,入情入理,也透着近乎。
到这时候,李东生才松了口气。感叹自己出手几万块钱很值得。看来世间没有一成不变的事儿,任何事都是有余地有间隙的,就看你武艺如何。钻得过去的自然立地成佛,钻不过去的当然会被踢出山门,流落街头。
不过吴局长说的也对,要干这一行,就得正正规规地干,不能对付,得有长远打算。
李东生按规定办理了各种有关开矿的手续。有吴局长关照,办起来很方便。
看着那一沓红的、绿的、黑的小本子,李东生明白了,这也是自我保护呀!虽说花了钱,但值得。就是批的范围太小。但不管怎么说,可以正式开工了。他开始购置新设备,增加工人。按山上规矩,祭了山,放了两响开山炮,工人们就开始下井作业了。当天就出了煤。随着井下巷道掘进,运气跟着也来了,煤里原有的煤矸石越来越少。最后,上来的全是铮亮的无烟煤。同样上来一吨煤,那价格可就差多了。
煤矿开的顺利,李东生打算扩大地盘。看眼下煤层走向,再往山上山下各延长它几百米不成问题,但东山上的局势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好像人们一夜之间都清醒过来。凡是在山上稍微站住脚的人,开始不惜一切手段争抢地盘。对吴局长来说,不会为了他李东生站出来说话,因为谁干都一样,只要不出什么事儿,就是傻子来干也行。对李东生来说,那可就非同一般,要是一旦有人占住了这块地方,就会与他发生争执,一旦争执起来,谁也不会让步。长期僵持不下,最后很可能是两败俱伤。
真出现这样的局面,他李东生的损失可就太大了。
他不敢拖延时间,立即动身,想尽快面见吴局长。他也没预约,尽管吴局长早就关照过他,没事儿别老往局里跑,尽惹麻烦。他懂吴局长说的麻烦是什么,但现在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他搞了个突然袭击,车进了县城的中心大街,都能见到矿产局的小楼了,他才给吴局长打了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