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着车,押送一个俘虏。
俘虏的手,用绳索捆住,如棕子一般。这一刻,坐在旁边,嘴唇抿得紧紧的,但不时,舌头会伸出来,舔一下嘴唇,看样子,很渴。
能不渴吗?整整审问一天一夜,没沾一滴水,没吃一顿饭。
他停下车,打开军用水壶,嘴对嘴地,给俘虏灌了几口水。俘虏大口地吞咽着,喉结间响起“咕唧咕唧”吞水的声音,像溪流一样。
一壶水,喝了一半,俘虏摇摇头。他停住了壶,盖好,又开他的车。
俘虏,是敌国军队的间谍。
他不想对俘虏说话,因为,他痛恨俘虏和俘虏的国家,是那个国家害得他无家可归的,也是那个国家的军队,枪杀了他的妻子,还有出生不久的孩子。
想到妻子和儿子,他的心都在滴血。那是多好的女人啊,给自己做饭,给自己做鞋垫,给自己生孩子;高兴了,还哼着小曲。这一生,自己就没见过这么好的女人。当然,还有儿子,花瓣一样的小嘴,哭起来亮亮的声音,长大一定是个棒小伙子,是一个做庄稼的好手。
可一切,都在一把火中没有了。
从此,他没有了家,没有了一切。从此,他扔下了锄头,拿起了枪。他过去鸡也不敢杀,更别说狗啊兔啊:杀人,做梦也不敢。
走上战场,当第一个敌人倒在他的眼前时,他紧张得尿了裤子。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心逐渐硬起来,他的枪法一天天精准起来——弹无虚发,每一枪,都给他带来一丝愉快;每一枪,都给他带来一种心灵的安慰。
他想,只有多杀敌人,自己死后,才能心安理得地去见自己的女人,还有自己的儿子,并且告诉他们:“你们的仇,我给你们报了。”
出入这个目的,他的枪下,没有走过一个活口。
他不同情敌人,他的心如铁,不,比铁还硬。
他给俘虏水喝,没有别的,仅仅是为了让俘虏更清醒些。否则,到时候处死时,已经昏迷了,实在是不解恨。
让敌人死,并让敌人清醒而恐惧地死,是报仇的最佳手段。
对这个敌人,他也是这样的。
当将军问谁去执行处死俘虏的任务时,他高高地举起了手。将军很满意,说人员紧张,你一个人去执行吧,谅一个俘虏在你的枪口下也跑不掉。
于是,开着车,他押着俘虏向刑场出发了。
路很烂,时时,有炮弹落下来,越野吉普车弹跳着,躲闪着。越来越接近刑场了,他回过头,看见俘虏昏昏欲睡,就停了车。
“小子,美的你。”他狠狠地想,拿出一包饼干,一块一块向俘虏嘴里塞,俘虏大声嚼着,眼里满感激。
一包饼干吃完,他又给俘虏灌了几口水,俘虏的精神气恢复了,基本恢复到了他满意的程度。他兴奋地拍拍俘虏的肩,又开动了车,转过前面一片沼泽,再过一片树林,就到刑场了,到时,冷冰冰的枪管对着那小子的脑袋,还不让他尿裤子。然后,“勾叭”一声,再然后——
一发炮弹落来,在车的左边不远处爆炸,车一晃一冲,向侧面冲去。突然,俘虏趁着这个机会一个翻滚,落在地上。
还没等他醒过神来,车已经落进沼泽中,没影了。他;也被厚厚的泥浆包裹起来,不敢动,生怕越动沉得越快。
但,泥浆禁不住他的重量,他在缓缓下沉。
这时,旁边要有一个人,一搭手,就能救出他,可没有——不,有,是他的敌人,在旁边岸上,咫尺之间,瞪大眼望着他。
他不想求救,向敌人求救,他无颜死去见妻儿,他慢慢下沉,再下沉。
就在泥浆将要及胸时,他看到,那个俘虏用捆绑的手抓住池旁一棵树,把一只腿伸过来,堪堪伸到他面前。
“抓住它!”俘虏喊。
他愣愣地,然后伸手抓住那只脚,在俘虏使出吃奶劲的情况下,一寸一寸靠了岸,然后爬上来,精疲力尽。坐了一会儿,恢复了体力,他给俘虏解了绳索,说:“你,走吧!”
俘虏望望他,没说什么,站起身,向远处的树林走去,走了大约二十来步远,他缓缓地掏出枪,朝着俘虏“叭叭”两枪。
俘虏没有倒下,回过身,惊讶地望着他。
他挥挥手,走了。他想,回去后,总得对将军总有个交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