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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十六岁的丹参

在心中,她暗暗看不起他,对他赏以白眼。尽管,他是她们的老师,说话的时候,轻言细语的。

他特别爱花,爱赏花。一个男人,可以爱花,可是爱花爱到他那种地步,如醉如痴,她认为,那是一种病态,一种彻彻底底的病态。

经常的,她们看见他时,他会拿着一朵花,微笑地侧着头,独自站在那儿,细细地嗅着,一副十分痴迷的样子。那种情态算什么?简直如《红楼梦》中林黛玉,揉揉捏捏的,只是缺少了一首《葬花吟》,缺几滴眼泪。而且,拿着花时,他的五指中,食中二指捏着花,另三指高高翘起,典型的兰花指,仿佛仕女图中走下来的。

她咬着唇,偷偷地白他一眼,狠狠地想,做作!

她找到自己的几个铁姐们儿,把自己的发现,悄悄告诉地告诉了她们,并且学着他兰花指的样子,走了几个猫步。大家见了,都叽叽嘎嘎笑倒了一片。

恰好,这时他走过来,看见了,睁着眼睛,很是不解地问:“笑啥啊,你们?”他说话也是这样,女性味十足,缺乏阳刚之气,多一些水汽朦胧。

她们都连忙摇着头,说没笑啥,真的没笑啥。待到他转过身,刚走开,她们又叽叽嘎嘎笑了起来,一群十五、六岁的女孩,本身就是一群春天的燕子,没一刻停歇,没一刻安静。因此,他见了,总会一笑,半是批评半是随意地说道:“叽叽喳喳的,真像一群鸟儿。”说的时候,背着手,做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让她们看了,又想笑。

他走远了,她望着他的背影,皱着眉想,做作!

除了做兰花指,除了爱花成痴,他还有一样缺点,也很女生一样:和男生说话时,他低着头,弯着腰,如果哪一个男生身上沾有灰土,或者草梗什么的,他就会伸出手,在那个同学肩膀上拍一下灰土,或者拈一下草梗。那种细心,那种无微不至,就更有些女性化了,如一个婆婆妈妈。

因此,如果哪个男生迟到了,被他拦在门外;或者犯错了,被他叫到办公室去谈话,回到教室后,她——还有她们一定会赶过去,围着那个男生,叽叽喳喳地问:“又去让假女子打扫卫生去了。”她们私下里给他悄悄取了一个绰号——假女子。

这绰号,是她第一个叫出来的,然后,在女生中悄悄传开来,接着,全班集体接受,并在背后悄悄喊他。有一次,她们正在说着:“假女子今个咋的生气了,很少见啊,失去淑女的风度了。”继而,叽叽嘎嘎一片笑声。这时,他走过来,无意中听见了“假女子”这个称呼,很惊奇地问:“说谁假女子啊?不许这样叫,不礼貌。”很是正经严肃的样子,板着个脸。一群女孩出乎意料,回过头望着他,都是一惊,然后傻住了。还是她聪明,忙扯一个谎,指着一个叫贾晓璐的女生道:“喊她贾女子呢,她刚刚生气了。”

贾晓璐的脸上,连忙挤出笑来道:“对,对,我生气,她们劝我。”

他忙问起贾晓璐,究竟怎么啦,有什么不舒心的。一个大男人,那种小心翼翼的样子,更淑女了,也更缺乏阳刚味了。

贾晓璐说:“没——没啥,我想开了。”

他笑笑,点点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然后背着手,满意地走了。

大家又捂着嘴,在他的身后嘎嘎地笑了。

她呢,做了个鬼脸,也快意地笑了,感到很解气,心里也很舒畅。

因为,在她的心中,一直对他就不满。

他在一次假后,回去了,不久,从遥远的城里回来,风尘仆仆的,拿了一些朱红色的花根带回来,在校园里上下找着,终于找了一片荒地,给校长说好,开出席子大一块地,仔仔细细地种下这些花根,并浇水,上肥,一丝不苟。不久,春天来了,春风柔柔地一吹,春雨轻轻地一润,土地湿润了。再不久,那些花根冒了芽,一星一点的,如土地的眼睛一样。每天下课,他都会赶去,仔细地饲弄着,好像自己的眼珠子一样。不久,那些苗儿长大,四棱的杆儿,羽状的叶子,然后长出花穗,开出小小的花儿,紫色的小花,一朵又一朵,蝴蝶一样,展翅欲飞,很是好看。有时,蜜蜂飞来,扇着烟一样的翅膀,在花丛中停留一会儿,采着花蜜;也有蝴蝶飞来,在花丛中煽动着翅膀,隐藏在花儿中,让人弄不清哪儿是花儿,哪儿是蝴蝶。

她们见了,都很喜欢这些花儿,就悄悄去摘了花儿,插在花瓶中。坐在教室里,花儿散发着一种淡淡的甜香,很好闻。

有一次,她悄悄去摘的时候,恰好被他发现了,批评了她。这样还不算完,还说,为了处罚她,得让她帮忙看管花儿,如果是再采摘的话,就找她的麻烦。她面对着他,气得险些落了泪,狠狠地想,真偏心,别人采的时候,为什么不捉?偏要捉自己,偏和自己过不去!还不是看自己是一个打工家庭的子女——趋炎附势,势利眼!

十六岁的女孩,心思就那么敏感,就记着了这件事,就对他产生了不满。

一直到了秋季,一场秋风吹过,所有的树叶都红了,所有的花儿都谢了。当然,这些花儿也谢了。他瞅着一个课余时间,拿着锄头,提着篮子,去挖了这些花根,送给她。她这才明白过来,这是一味中药,能治流鼻血的病。原来,一次,她在他所教的生物课上流了鼻血,而且很多。他听说她经常这样,知道一味药能治,所以就回到城里,在生药铺里弄了回来。

他笑着说,这药自己取叫蝴蝶花,很像蝴蝶,很好看,也很好听。

多年后,她也做了老师——生物老师,像支教的他一样站在讲台上时,这才知道,这味药名叫丹参,能止血,下火,甚至活血。

但她仍固执地告诉学生,除开丹参这个名字外,这花还有一个名字,叫蝴蝶花。因为,这名字,属于一群十六岁的孩子,属于她们懵懂的青春。

这花,也曾经点醒她朦胧的心,让她知道什么叫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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