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米朗达家不久,就遇到两个大学生打扮的人和两个老乡,这4个人都骑着驴。一个大学生随身带着个绿麻布包袱,里面装着一件白色毛料的衣服,另一个大学生只拿着两把崭新的击剑用的佩剑;而那两个老乡却是大包小裹,好像是刚从城里采购回来。主动同他们打一声招呼,然后不等人家问,就忙着报出了自己的职业。他还特别声明,自己是“狮子骑士”。两个大学生觉得唐·吉诃德挺有意思,就邀请唐·吉诃德结伴同行。他们对唐·吉诃德说:
“我们是去吃喜酒的,那家的喜事办得阔气极了,你会看到一场拉曼查乃至方圆多少里地以内至今从未见过的盛大婚礼。骑士先生,你不妨也去开开眼界。”打听是哪位王子的婚礼。大学生回答说:“不是什么王子的婚礼,只是乡下小伙子娶乡下姑娘。
新郎是本地首富,叫卡麻丘,是个财主;新娘很美,叫季德丽亚。新郎不但喜酒办得很丰盛,还请了许多人来跳舞。在这个婚礼上,说不定那个伤心人巴西琉会来闹事。巴西琉和季德丽亚是隔壁邻居,他们两小无猜,心心相印。可长大后,季德丽亚的父亲不许她和巴西琉来往,嫌巴西琉家穷。后来,就把季德丽亚许配给卡麻丘财主。说句良心话,巴西琉除了穷一点儿,其他方面都是挺不错的。他掷铁棍是能手,又是球场上的健将。”听了,非常同情巴西琉,便说:
“我觉得巴西琉不错,但愿他能娶到季德丽亚姑娘。女儿长大后,挑选丈夫只能随女儿的心愿。聪明的人出远门,预先要找一个靠得住、合得来的伴儿同行;人生的道路要走到死才完,也要找这样一个伙伴。不知硕士先生以为如何?”
那个被唐·吉诃德称为学士或硕士的大学生回答说: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只知道自从季德丽亚和卡麻丘财主定了亲,巴西琉的脸上就再也没有了笑容。他老是忧忧郁郁、自言自语,也很少吃东西,有时呆呆的像一尊披着衣服的雕像;总之,种种迹象让人觉得他心里很不平静。我们这些了解他的人都很担心,明天美丽的季德丽亚的那一声‘愿意’就将是他的死刑判决。总之一句话,他分明是伤透心了。”
桑丘也很同情巴西琉,他对硕士大学生说:
“‘事还未来,谁也难猜’,我想季德丽亚一定喜欢巴西琉,我愿意送一袋子好运气给巴西琉。”
直到天快黑时,他们才赶到季德丽亚的村庄上。
他们在村外就远远地看到村里的灯火像天上的繁星,同时又隐约听到各种乐器的合奏,其中有笛子、小鼓、弦子、双管。唐·吉诃德一行人走进村里,一队队的人在那里聚成了许多团伙,有的跳舞,有的唱歌,有的奏乐。唐·吉诃德被当做贵宾,新郎邀请他住到最好的房子里,可唐·吉诃德不肯。
他说游侠骑士的规矩是在旷野与山林而不是在村镇——哪怕是金屋里面过夜,向来在郊野露宿。桑丘没办法,只好跟唐·吉诃德到树林里住宿。
晨曦刚刚让明亮的太阳用自己那灼热的光线晒干其金发上的露珠,唐·吉诃德就醒了。他望着打鼾的桑丘,赞叹说:“桑丘啊,你真是世界上最有福气的人!你不嫉妒人,人家也不嫉妒你;你不为爱情吃醋而失眠,也不用为债务或一家人的生计操心。”说完,用枪柄把桑丘敲醒了。桑丘坐起来,看了看四周,说:
“凉棚那边飘来的茅草干柴气味里裹着的一阵香,我敢担保,是烤腊肉的香味。以这种气味开始的婚礼,我估摸着,一定非常丰盛。”对桑丘说:“你这馋嘴佬,快起来吧!我们去瞧瞧他们的婚礼,再看看巴西琉会干些什么!”
桑丘立即爬起来,随唐·吉诃德朝凉篷走去。
桑丘一眼就看见整个榆树做成的大木叉上烧烤着整只公牛,柴火的周围放着6只炖肉的砂锅,那不是普通的砂锅,而是有半截高的大酒坛似的砂锅。一只只整羊、兔子、母鸡挂在树上,等待着下锅。还有几十只大皮酒袋,里面装满了好酒。雪白的面包堆得跟场院上的麦囤似的,奶酪码在那里像是一堵墙垛,两把铁锨一般大的笆篱不歇气地从两口比染缸还大的油锅里捞出炸好的面点再折进旁边的另一口蜜缸里。这次的喜酒虽是乡下排场,可却丰盛无比。
桑丘馋得口水直流,他跑到一个厨师面前,讲了一大堆好话,厨师于是很高兴地对桑丘说:“老哥啊,多谢卡麻丘财主,今天是谁都不会挨饿的好日子。”说完,他从锅里舀出3只鸡、2只鹅送给桑丘。
桑丘接过鸡和鹅,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这时,有12个老乡穿着盛装,骑着马绕着草地跑了好几圈,并且齐声欢呼:
“卡麻丘是大财主,季德丽亚是天下第一美人,郎财配女貌,祝他们白头偕老。”看着眼前的情景,又想起了杜尔西娜娅,他暗想:“要是他们见过杜尔西娜娅,就不会这样称赞季德丽亚了。”不一会儿,又来了一队漂亮的姑娘,她们在短笛的伴奏下跳起了优美的舞蹈。最后,随着一片喧嚷之声,人们开始欢迎新娘新郎。
桑丘看到季德丽亚,不禁赞叹道:
“看!新娘一点儿也不像一位乡下姑娘,她像一位贵夫人呢!天啊,我怎么觉得她的胸锁成了华贵的珊瑚珠串;身上的昆卡绿呢成了上好丝绒;而那白色镶边,我敢说,肯定是锦缎!瞧那双戴着乌玉指环的手吧!不对,别胡说,那是金戒指,绝对是金的!还镶着奶白色的大珍珠呢,每一颗都得值老鼻子钱了。噢!瞧那头发,我这辈子就没见过那么长、那么黄的头发!再瞧那神态、那身段吧,休想能够挑出毛病来,还真像一棵果满枝头的椰枣树呢;那头发上、脖子上的珠宝首饰不就像是一串串的椰枣吗?我敢发誓,她真是个不错的姑娘。”马上就要举行婚礼了!主持婚礼的神父也来了。此时,只听背后有人大喊一声:
“你们真是只顾自己,这么着急,请等一等啊!”
大家闻声回头一看,见是一个人穿一件黑外衣,衣服上镶着火红的边,头上戴一顶办丧事戴的柏枝冠,手里拿着手杖。这人正是巴西琉。人们都提心吊胆,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巴西琉跑得气喘吁吁,面色惨白,他瞪着季德丽亚,用嘶哑的声音说:
“负心的季德丽亚,你曾说过,要等我死后你才嫁人;我现在只有毁了自己,来成全你的幸福。我巴西琉是穷人,没办法追求幸福,我只有死路一条!并非我认为该当如此,这只是苍天的安排。我将亲手拆除妨害你们如意的壁垒与障碍,自行了断。愿只愿财主卡麻丘和无情无义的季德丽亚百年偕好,现在就让我死吧!”
巴西琉说完,从手杖里拔出一支长剑,把剑柄插在地上,然后朝剑尖扑去。可怜的巴西琉立即倒在地上,浸在自己的血水里。
巴西琉的朋友见了这悲惨的情形,赶紧上前救护。唐·吉诃德也连忙走过去,把巴西琉抱在自己的怀里,发现巴西琉还没有咽气。有人要拔掉他的剑,可在场的神父却主张先让巴西琉忏悔。巴西琉有气无力地说:
“狠心的季德丽亚,假如你肯在我临死前和我行了婚礼,我愿意忏悔。”一听,觉得巴西琉的要求合情合理。这时卡麻丘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巴西琉的朋友都求卡麻丘,让季德丽亚和巴西琉举行一下婚礼。卡麻丘动了恻隐之心,就说,只要季德丽亚愿意和巴西琉举行婚礼,他也赞成。巴西琉的朋友又都去求季德丽亚。季德丽亚一开始就像石雕一般木然、塑像一样冷漠,仿佛不会、不能、不想开口讲话似的。
这时,巴西琉已经显得气息奄奄,在昏迷中,巴西琉还在喊着季德丽亚的名字。季德丽亚听了很激动,好像伤心悔恨的样子,默默地走到巴西琉身边,握住巴西琉的右手,对他说:
“我的心从没改变过,我毫无勉强,愿意和你结婚。无论你能长命百岁,还是马上就被人从我的怀里夺走送进坟墓。”巴西琉回答说:“我愿意娶你,我是非常真诚的,既不仓促,也不糊涂,而是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我愿意做你的丈夫。”
巴西琉和季德丽亚握手的时候,神父潸然泪下,他向新郎新娘祝福,还求上天让新郎安息。可就在这时却发生了一件令人大吃一惊的事。
巴西琉听了神父的祝福,立即一跃而起,拔掉了自己身上的剑。在场的人都愣住了,有几个人大声地嚷道:
“奇迹!真是奇迹啊。”
可巴西琉却说:
“不是什么奇迹,是妙计!”
神父一下子目瞪口呆,伸手去摸巴西琉的伤口,却发现那剑并没有刺透身体,只是刺破了绑在身上的一根管子,“鲜血”是从管子里流出来的。
卡麻丘和在场的人这才知道被捉弄了。可新娘上了当却不后悔,没等有人说婚礼因为有诈而无效,她抢先声明,一再表示愿意和巴西琉结婚。卡麻丘及其亲朋好友恼羞成怒,想要报仇,拔出剑要和巴西琉厮杀;可帮助巴西琉的人也很多。唐·吉诃德看到这种情景,立即站到中间说:
“各位请住手,季德丽亚和巴西琉的姻缘是天意所定。
上帝配成对,世人是拆不开的。卡麻丘有的是钱,可以随时、随地、随心所欲地买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巴西琉只有这头羔羊。任何人,不管有多大的权势,都不能剥夺!谁想拆散他们,先要吃我手中的枪。”
一边说,一边把手中的长枪舞得眼花缭乱,那些不认识的人都被其娴熟的枪法吓得胆战心惊。
神父忙劝说卡麻丘。卡麻丘心想:季德丽亚这样深爱巴西琉,结婚后势必旧情难断;自己没娶季德丽亚,说不定是件好事。想到这里,卡麻丘的气也消了。
卡麻丘决定让喜庆继续进行,全当自己结婚一样。可巴西琉和季德丽亚不愿意凑那个热闹。所以他们一起径自回到巴西琉的村子去。临走时,他们盛情邀请唐·吉诃德跟他们回村,因为他们觉得唐·吉诃德是个有胆量的正义之士。可是,桑丘却因为错失了卡麻丘那一直闹到天黑的酒宴而满肚子的不高兴,只好舍弃那埃及的肉锅,仍然带在身边的所剩不多的美味时时都会使他想起那失去的盛宴该有多么鲜美与丰饶。就这样,他骑着灰驴跟着驽马难得,尽管肚子不饿,却依然闷闷不乐,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