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晚上,舅舅约了一帮“猪朋狗友”,再叫上我一起来到珠江江堤边的大排档“吹水”(闲聊)。俗语说食在广州,味出四川,广东人口气不小,自称:天上非是除了飞机不吃,地上跑的火车汽车不吃,水里游的蚂蝗不吃,其他啥子都敢下肚!在广州几日,我的确领略了。
这不,我们眼前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档口,铁板的、煲仔的、炭烧的、清蒸的,什么菜式都有。我与舅舅等四人经过简单的商讨,菜终于点好了,也很快上菜了,虽说是2个大排风扇使劲为我们解暑,但还是吃得大汗淋漓。
欣赏珠江景吃美味,把酒临风吹吹水,确是人生一大乐事。突然间,我感觉有人站在身旁,扭头一看,是个卖唱的小姑娘。眉目清秀,稚气未脱,怀抱一把吉他,瘦小的身体与宽宽的箱体显得不甚协调,期待的目光看着我们。
我不习惯在这种场合听人弹唱,感觉自己是地主剥削者似的,便问道:“叫什么,多大了?”
“韦小芳,11岁。”声音很低,倒也大方,毕竟天天在此转悠见过场面的。小姑娘顺便递过来一张硬板纸,正反面写满了歌名,均为时下比较流行的曲子。虽然心里并不想听,但也闲聊起来。
小姑娘告诉我们,她在上三年级,放农忙假(说实在,对于我这个90年代末期出生的四川人来说,农忙假是什么时候还真的知道),便出来挣钱交学费。
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闲聊中,她忽然对我手中的可拍数码照片的手机发生了兴趣,淘气地要我拍拍舅舅他们吃东西时的样子。舅舅很配合,边吃边伸舌头做怪样子,韦小芳很开心地大笑。我也让她摆不同姿势照了几张,翻看贮存的相片时,她既惊奇又喜欢。
到后来,我们还是给她十元钱,让她挑拿手的唱一曲。
韦小芳小手拨弄着琴弦,稚嫩的声音响起来:有一个美丽的小女孩,她的名字叫作小薇……
这是很久以前很流行的一首歌《小薇》。虽没有原唱那样精准,却也是神态专注、咬字清晰、声音清亮。唱完道谢后,韦小芳就离去了。
舅舅的朋友白叔叔似乎看出了一些破绽,提醒说小姑娘也许骗了大家。
我很不解。
白叔叔不紧不慢地伸出三根指头,一板一眼地解释道,其一,刚才问她学校里的事,她连班级的基本情况都说不上;其二,她要拍照片,却不肯告诉学校或家里的地址,只是要我们第二天晚上再来这里把照片打印送交给她;其三,虽然看上去韦小芳年小天真,但眼神和答话间露出一丝世故和狡猾,在外谋生看来已非一日。
我觉得有些道理,这也难怪,她为什么要信任我们这几个陌生人呢。
韦小芳在一张张餐桌间转来转去,没见做成什么生意。转回我们旁边时我叫住了她。到底是小我几岁的孩子,被点破后没有惊慌,慢慢地告诉我们:她家在安徽,随大人来广东,远处卖花的小男孩也是同一个村子的,她在家里排行老四,下面还有个弟弟,她和几个姐姐都休学出来挣钱,现在就弟弟在上学。
“不过现在我是老三啦!”她有些得意地说。
大家不解。
“一个姐姐前阵子送给别人家了。”她笑着给出答案。
闻知这话,我却是心里一沉。
大家动了恻隐之心,答应只要给出她家的地址,舅舅公司的几个叔叔就寄钱让她再去读书。
她的脸上起初是期待,接着是犹豫,最后竟是无奈,长时间不作声,对大家的发问一言不答。后来,她索性抱着吉他在桌边蹲下了,埋着头,抿着嘴,眼神空洞迷茫。半晌才站起来,低声说道:我走了。
大家都没吱声。
她转身离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夜幕当中。
我一下子觉得怅然若失,说不清是为她失去学习的机会而惋惜,还是为自己没能让一个渴望读书的女孩实现愿望而自责。
舅舅驾车回家途中,喜爱老CD的舅舅正用车载播放器播放着《小薇》的歌曲:小薇啊,你可知道我多爱你,我要带你飞到天上去,看那星星多么美丽,摘下一颗亲手送给你……
不知为何,听着,听着,韦小芳的身影又在我眼前晃动着。
我想,要是真的能摘颗星星送给她,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