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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明月千里寄相思〕——林冲家书

至爱吾妻:

匆匆而别,渐近一年。季节变换,冬去春来,却无法改变我对你的思念。多少次,我梦想化作一只小鸟,轻捷地飞到你身边。然而,现实不同于梦想,即使我像鸟儿那样长出翅膀,也会被无形的绳索捆绑,不能自由飞翔。

自误入白虎堂以来,厄运一直伴随着我,我无奈地忍耐过,也大胆地抗争过。回想这一切,既令人心酸,更令人愤恨!毫无疑问,高俅父子是我们命中的克星,正是他们的妄为才导致我们的不幸。那次去大相国寺,你被高衙内盯上,遭到无端骚扰;顾虑他是顶头上司高太尉的儿子,我忍怒不与他计较;刚结拜的兄弟鲁智深要教训那厮,我还为他讨饶。我原以为,高衙内知道你是我的妻子,就不会继续纠缠了。谁知道,那厮一肚子坏水,没占到便宜决不罢休。为了得到你,他和富安串通起来,让我的好友陆谦背叛我。陆谦居然与他们狼狈为奸,一边邀请我去酒楼喝酒,一边把你哄骗到他家,好让高衙内趁机下手,幸亏我出酒店净手时遇到咱家使女锦儿,这才及时赶去给你解围。高衙内贼心不死,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们设计圈套,让我带刀误入白虎堂,落得一个行刺太尉的罪名。高氏父子本想置我于死地,可是在公堂上我据理力争,开封府尹和审案官员动了恻隐之心,没判我死刑,却碍于高太尉权势,将我发配到沧州充军。在通往沧州的野猪林里,两个押送我的公人依照高氏父子的旨意,准备谋害我的性命。幸得好兄弟鲁智深出手相救,才使我逃过这一劫。到了沧州流放地,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我所住的两间草屋被雪压倒了,只好躲进一座山神庙过夜。冷不丁,我听见外面毕毕剥剥地响,透过壁缝探望,只见草屋和草料场上燃起熊熊烈火。我正要开门去救火,却听见外面有人说话。伏靠门边倾听,才知道起火的真正原因,原来是陆谦、富安和差拨三人烧了草屋和草料场,就是为了让我葬身火海;即是没被烧死,让我担当焚烧大军草料场的罪名,也足以判处死刑。此时此刻,我实在忍无可忍,挺枪冲出山神庙,将陆谦、富安和差拨杀死。

事后,我喝了一大瓮酒,醉倒在雪地上。等我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已被人解送到柴大官人的庄院。此前不久,我曾路过柴家庄院,受到大官人盛情款待,并棒打了他的师傅洪教头。这一回,大官人照样盛情款待,可是我不愿意久留,因为官府正在通缉我,风声很紧,我不能连累大官人,必须另找他处栖身。经柴大官人指点,我带上他给的盘缠和书信,来到山东济州的一个水乡——梁山泊,投奔白衣秀才王伦。你知道吗,进入梁山泊,就意味着落草为寇,成为背叛朝廷对抗官府的罪人。说句心里话,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我会落到这般田地。少年时,我就梦想做一名将军,希望将来统领千军万马,在疆场纵横驰骋。长大后,我主动报名参军,在宋辽边界度过五年戎马生涯。这期间没有爆发什么大规模战争,小冲突却时常发生。虽然没能成为带兵的将校,却因武艺高超而当上军训教头。在地方部队工作几年,由于练兵有方,兵部调我回京城,让我当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号称八十万禁军,实际兵员不足四十万)。

禁军担负着保卫皇上和国都的重任,通常由殿帅府太尉负责统领,必要的时候由皇上挂帅御驾亲征。能成为一名禁军教头,我感觉责任重大而又无比荣幸。教头虽然不能带兵作战,但可以指导军事训练,关系到部队战斗力的提升。为此,我在加强枪棒训练的同时,注意提高士兵的智谋和勇气。面对辽金那样的虎狼之师,只有具备足够勇气和武力,才能克敌制胜。正当我用心当教头的时候,上苍赐予我一桩美满的姻缘,让你与我喜结百年之好。你聪慧美丽,知书达理,是我最亲爱的贤妻,也是我最体贴的知己。我们在一起相濡以沫,生活充满快乐。有你这样的佳偶,我感到心满意足,别无所求。当然,别无所求主要是在生活上,内心里我还有一个夙愿,但愿大宋能够收复幽云十六州,并希望自己能够参加战斗。假如这个夙愿在我有生之年不能实现,我希望我们的儿子能接过我的枪棒,冲锋在收复幽云的战场。不过,我们结婚一年多还没有孩子,好在你已经去大相国寺许了愿,相信菩萨会保佑我们,让我们拥有健康而勇敢的男儿……唉,如今你我天各一方,不知你近况怎样?甚念,甚念!

爱妻,实话告诉你,当初我上梁山时,并不受寨主王伦欢迎。开始他找借口敷衍,劝我去别的地方安身。看我执意要留下来,他便逼我献纳一个“投名状”,所谓献纳投名状,就是叫我去杀一个人,献上了人头,才允许我入伙。几经周折,我总算在梁山落住脚,坐上第四把交椅。作为一个读书人,王伦敢于站出来造反,的确了不起。不过,此人气量褊狭,目光短浅,胸无大志,仗着自己最先占山为王,就把梁山泊当做私有的一亩三分地,生怕别人进来耕种,侵占其个人利益。前些日子,晁盖等七人由于抢劫蔡太师的“生辰纲”,不得不投奔梁山泊。按理说,多几条好汉入伙,有利于壮大梁山泊实力,应是一件大好事。可是,王伦却拿出敷衍过我的幌子,试图阻止晁盖等人入伙。看样子,他是顾虑晁盖一伙人多势众,可能对他的寨主地位构成威胁。那天在酒宴上,当王伦再次以粮少房稀为由,送银锭打发晁盖等人时,我实在看不下去,不得不将王伦杀了。火并之后,我心情很沉重,王伦好歹是山寨创始人,杀死他确实于心不忍。不过,像他那样心胸狭窄嫉贤妒能,如果继续做山寨之主,必然阻碍梁山泊事业发展。作为山寨之主,应有大才大量,能容人,善用人,晁盖似乎具备这样的品质,于是我把他推上第一把交椅。他的同伴吴用看上去颇有谋略,适合当军师,我把他推上第二把交椅。另有一个公孙胜擅长法术,我让他坐第三把交椅。开始吴用看我杀了王伦,连忙叫我坐第一把交椅,我当即拒绝了。他们看我再三谦让,不得不让我坐第四把交椅。

改换寨主,山寨出现了新气象。兄弟们坦诚相见,甘苦同享,大家精神饱满,心情舒畅。晁大哥很宽厚,不管哪个兄弟,只要想请家属上山团聚,晁大哥都给予妥善安排。其实,我早就想把你接过来,因见王伦心术不正,难以相处,一直蹉跎至今。现在情况变了,我当然想把你接上山寨,两人从此再不分开。不过,眼下我还是官府通缉的犯人,不能直接去东京接你。我已经考虑好了,派两个心腹兄弟扮成玩杂耍的艺人混进东京,带上我这封信与你见面。看到我的亲笔信,你不要迟疑,赶紧跟那两个兄弟一起动身,悄悄地离开京城。锦儿如果愿意跟你走,就带她上山来,不愿意的话,就给些银两让她自谋生路吧。

我知道,让你上梁山做草寇夫人,你未必心甘情愿。走到这田地,我也是身不由己。反正我早已想通了,当教头也好,做草寇也好,我林冲还是那个林冲。我相信,你一定会理解我、支持我的。来吧,赶快上山来,只要我们在一起,再苦再累我也甘之如饴。我相信,我们在梁山落草不会太久,天下仁人义士总有一天会站起来,驱散天上的乌云,清扫地面的污垢,再现朗朗乾坤。说真的,当今世道真不像话,正人君子往往遭打击,奸佞小人却春风得意。瞧高俅那厮,他凭什么平步青云,一个市井小混混,凭借脚头有一点踢毬的活儿,侥幸陪伴端王爷踢过毬,端王当了皇上,他也跟着沾光,装模作样做起殿帅府太尉。在禁军将校中,有许多人戍守边关多年,论从军资历和治军才能远远超过高俅,可他们职位却屈居高俅之下。作为殿帅府太尉,应当以加强武备为要务,可他除了讨皇上开心,基本不做正经事情。不论出于私仇,还是出于公愤,我都想清除高俅这样的奸臣。像高俅之类的无赖把持朝政,我就是沦为草寇也不觉得丢人。假如朝廷不能任用贤臣良将并爱护百姓,我为什么还要效忠这样的朝廷?如果这世道让好人倒霉而让坏人得意,我为什么不起来抗争?!

唉,我的情绪比较亢奋,言语过于偏激。写到这里,我抬头观望,窗外满是银色的月光。面对月光,我忍不住思绪万千。分别这么久,一直没有你的消息,不知道你的情况如何?你不要惦念我,我是一个大男人,再大的困难也能挺得过。我只是担心你,一个弱女子如何面对世道险恶?我充军以后,高衙内是否继续纠缠你?会不会强迫你改嫁与他?……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泪流满面,不寒而栗。身为丈夫却不能保护妻子,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心碎?我只能默默祈求上苍,保佑你平安无事,我只能举头仰望明月,借用苏轼的词句为我们祈福。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林冲手书

宣和三年秋月夜

“点评”林教头,你的家书,字里行间充满侠骨柔情,读之令人动容。作为丈夫,你对妻子一往情深;作为臣民,你对大宋一片忠诚。鲁迅先生说过:无情未必真豪杰。你有情有义,当然不愧为真正的英雄豪杰。最难能可贵的是,当你遭奸臣陷害而身处困境的时候,你始终忍辱负重,坚韧不拔。你的忍让,并不是软弱可欺;一旦忍无可忍,你会大开杀戒,惩凶除恶。你的忠诚,并不是盲目愚忠;一旦选择抗争,你将冲锋陷阵,勇往直前。林冲,尽管你胸怀坦荡,无愧于家国,但生逢奸佞当道,却无法避免悲剧的命运。

呜呼,悲哉,哀哉!

林冲小档案

姓名:林冲          出身:军官

星相:天雄星         绰号:豹子头

出道年龄:三十四五岁     配偶:张氏

最得意:出任八十万禁军教头  最失意:流放沧州

最无奈:逼上梁山       最痛心:妻子被迫自缢

最擅长:忍辱负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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